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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健迷戀地撫摸着棺椁之內的古屍,完全不管不顧手上是否沾上了屍水。眼看着太陽就要西沉了,他才依依不舍地收回了手,開始朝棺椁裏撒起了紙錢錫箔等物。“你我歡好一場,我也該讓你體面一些上路,還有什麽比塵歸塵更好的歸處。”

秦健說着就将棺材板又蓋了回去,再用七根釘子封住了棺材蓋,然後打開了棺材下方推車的滑輪活扣就将它徑直推出了門外,又将一桶助燃的汽油潑在了棺材之上。他在走出了五米開外後将一根點着火的木棍扔向棺材,随着‘轟’的一聲黑煙漸起愈演愈烈。

此時,似乎還能在木頭着火的爆裂聲中聽到另外的聲響,‘啪啪啪啪’是有什麽從棺材內部在使勁地敲擊棺材蓋子,而因為受不了烈火焚燒還出現了用指甲刮蹭木板的聲音。

‘刺啦——刺啦——’這種聲音仿佛能夠刺穿耳膜,秦健卻是因此露出了一個笑容。“難道你還想要破棺而出?你不必舍不得我,我們的緣分只有這麽一段,怪就怪你腐爛得快了,不再有那種特別的觸感。好了,看在我們相識一場,我就再送送你。”

秦健說着念起了一段經文,棺材燃燒的速度仿佛因此而加快了幾分,隐約中有一條霧化的鎖鏈捆住了棺材蓋,而漸漸再也聽不到棺內冒出什麽動靜來。最後這一具棺材連帶着其中的屍骨都變作了一堆黑炭。

等處理了這些殘跡後,秦健在荒宅內稍稍清洗手雙手,他就又相是沒事人一樣驅車再返回了滬海。一開機就是一連串的未接來電短信提示,裏面大半是肖陸露的來電,還有一半是沒有見過的號碼,而他看了肖陸露發來的微信就知道有的事情恐怕暴露了。

“二毛,最近你讓手下的人收斂一下,将出貨的動作都放一放,我們很有可能會被條子盯上。”

秦健第一件事就是用另一個號碼聯系了手下,他也沒想到肖陸露居然會染上屍毒,因為一直以來他本人就沒有任何問題。“如果真被條子纏上了。二毛,你懂該怎麽做的。”

“我知道的,斷尾求生。”電話那頭的二毛很是自然地接了這一句,并不多嘴去問到底是什麽地方出了纰漏,反正只要相信秦健的安排就可以了。

秦健剛剛挂了這通電話,警方的電話又锲而不舍地打到了另一只手機上,他即刻就調整好了語氣狀似焦急地應答了起來。對于警方問到他去過哪些與墓地或者死人有關的地方,秦健是表現地他自己也摸不着頭腦。

“張警官,因為我的工作性質要到處去勘測地形,而且多在荒郊野外,所以見到無主荒墳的機會還真不少。

今天,我還往江南跑了一次也是為了勘探地形去的,這會才剛剛從信號不通的地方回來。陸璐的情況還好嗎?我沒那些症狀,但也該去醫院檢查一回吧?”

張警官已經查過了秦健的檔案資料,秦健是一家地質勘探公司的合夥人之一,從納稅等各項記錄來看,那是一家開了六年之久的正規公司。僅從秦健的工作性質而言,他确實有感染或屍體病菌的可能性。“你是該去檢查一下,務必在去了之後通知我們一聲。”

秦健十分配合地答應了下來,很快就又聯系了肖陸露詢問起她到底如何,在被噼裏啪啦罵了一頓後,他終于能稍稍解釋一兩句,說他接到了警方的電話也要去醫院檢查一番,再三保證他絕對想不到身上竟會攜帶屍毒這種病菌。

“你是那位行大師可以作法不讓屍毒繼續加劇?”

秦健聽肖陸露說到了事态的最終境況,是已經請人作法驅散了部分屍毒,這讓秦健露出了興味的神色。“那真是要好好感謝大師才行,陸璐你不要怪我只能用錢解決事情,你的所有醫藥費以及其他支出都該由我來付才對。再說我也可能感染了屍毒,也想請大師看一看,你要把大師留住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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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陸露才與行壹說完秦健的事情,誰想到那麽巧他正好打了這個電話來。

“行大師,您看明天上午是否方便再來一次,為秦健也看一看?他說目前為止是沒有像我一樣發病,但也說不好已經感染了什麽,而醫院裏的檢查不一定能查得清楚。秦健不會在酬金方便虧待您的。”

“好,幫人幫到底,明天上午十點我會再來的。”

行壹淺笑着答應了肖陸露的請求,秦健的現身速度倒是有些出人意表。董苒苒曾提過秦健的臉色有些說不清怎麽的蒼白,可是他居然完全中了屍毒的症狀,那麽她真有些想要見見秦健,看看是否需要送佛送到西。

翌日,行壹二度前往了肖陸露家,開門的人正是秦健。

“行大師,還真麻煩您費神了,快請進屋說話。”秦健面上帶着恰到好處的笑容,并沒有似昨日的肖陸露那樣有太多的焦慮,他主動說起了對肖陸露的抱歉,“昨天的事情真是太突然了,我真沒有想到陸璐會遭受這麽大的一場罪,那都是我做事太不小心了,不知從那處的荒郊野外沾上了病菌都毫無所知。”

肖陸露正在房內敷着藥膏,正好對上了秦健憐惜又痛心的眼神,這已經是有些悶悶地說到,“好了,你也不想的。人沒事就好,我不想家裏再多一只豬頭。”

行壹哪能不看不出肖陸露是一改昨日對秦健的憤恨,她已經原諒了為她帶來此劫的秦健。面對這一問題秦健出錢包了所有的費用,他又似完全不嫌棄肖陸露現在的樣子,如果這一切沒有其他的隐情倒還應了一句患難見真情。

“秦先生看起來并沒有問題。”行壹無心去管別人的愛情進展,一個願打一個願挨,那些都與她無關。

行壹有興趣的是秦健到底什麽來歷,秦健身上還殘留着一縷淡淡的屍氣,而他的臉色也比常人白了些許,但那些陰氣圍繞着秦健卻并不能對他造成幹擾,正如他的面相還是一如富貴之态不見任何劫數。

“我想生病一事和人的體質有關,肖女士的體質較為敏感就被邪氣入體了,而秦先生既是習慣了天南地北地跑,可能對其有了一定的免疫力,不再輕易為邪氣困擾。”

“我真希望能把一半的運氣分給陸璐就好了,她也就不用遭受這種罪。”

秦健疼惜地看着肖陸露,忽而他又似想起了什麽又是期盼地詢問行壹,“大師,您看我總還要繼續做地質勘探的動作,以後說不定會染上什麽。您是否能給陸璐制一個護身符,如果能确保她的平安,我也就安心了。”

昨天,肖陸露原本已經打算與秦健說再也不見了,她根本沒有再去想什麽以後。不過,時隔一夜情況就發生了變化,肖陸露覺得秦健确實是真心的。男人容易喜歡上美麗的容顏,但是有幾個男人能對着她現在的暴醜模樣生出憐惜。

秦健也是無心之失,那麽他們經過這一場突如其來的變故,說不定還能真長久地走下去。不再是網紅與富豪之間的那種速食愛情,還真有可能走入柴米油鹽的婚姻生活裏。

行壹在秦健與肖陸露之間來回掃視了幾眼,要說現在還真看不了肖陸露的面相,這都還全抹着藥膏。

僅從秦健的面相來看他并沒有紅鸾星動的表現,非但如此,在其面相的夫妻宮位置還有一道淡淡的十字紋。這種十字紋往往預示着此人會用武力征服異性,性格中還帶着暴力兇惡的一面,同時他的感情往往會有始無終。

“既然秦先生這麽說了,我會酌情考慮護身符的事情。”

行壹并沒有一口答應,真的有力量的護身符豈是能夠輕易給予的?“如果遇到病情上的反複可以再聯系我。這一段時間,還勞你好好照顧肖女士。”

“這是我的份內之事,我會照顧好肖女士的。”秦健說着就對肖陸露笑了笑,似乎是在笑着從他嘴裏念出了肖女士三個字,還頗具有情趣意味。

行壹走出肖陸露家的腳步卻有了一瞬的停頓,她回頭再看了一眼兩人,不知為什麽總覺得從秦健口中說出的肖女士,居然更像是肖女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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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猶記當年

行壹并不知道她的親生父母是誰,自打有記憶起就是随着戲班子行走南北。

班主說是在一個大竹筐裏撿到了她,看她衣着布料之華貴,想着說不好那戶富貴人家弄丢了自家娃。原因可能是各式各樣的,或是內宅陰私鬥争所致,或是一不小心被拐了弄暈藏在了半路,或是遇到仇家追殺只能将娃偷運了出來。

總之,班主一時發了善念将行壹暫且帶回了戲班子,可是打聽了很久沒有聽聞那戶人家丢了小孩,也沒有聽聞那戶人家遭遇了匪類,更沒有聽聞那戶人家被落獄問罪。

班主也不敢大肆詢問怕招惹了災禍,而在府城待了一個月半點線索全無。既查不出誰将行壹放到了竹簍裏,也查不到那個竹簍什麽時候出現在小巷之中,仿佛這個女娃就是自然而然地來了。

草臺班子不能為了等待一個孩子家人的消息長留一地,唱大戲的人總要大江南北到處走。

許是三歲的孩子已能判斷外界環境如何,行壹不似這個年紀的孩子會不時哭鬧。行壹不吵不鬧的性子就不會引得班主心煩,那麽班主也就不會随手處理了撿到的娃,勉勉強強不怕多一雙筷子地帶她一起走上了江湖路。

行壹随着草臺班子走四方的那些年,其實并沒有一個正經的名字。因為班主沒在她身上發現有關的身份線索,戲文唱的刻字玉佩沒有,話本裏說的刺繡手絹也沒有。于是班子裏的人就叫她小貓,就像是養着一只小貓小狗那樣,順帶給她一口吃的養她。

班子裏的人很快就發現,小貓聽了幾遍他們所唱的戲文,很快就一字不差地背出來。負責記錄臺本的先生照本宣科念了幾遍,小貓不久就能将那些方塊字對號入座。草臺班子肯定不會供應筆墨,小貓握着樹枝在沙地上一遍一遍地寫成了一手好字。

班子裏的人都沒有接觸過狀元郎,卻都說如果小貓是男兒身,她該能一路科舉直到殿試,說不好能成為寒門新貴奪得魁首。

可惜偏偏只是女兒身,這又不是出了女官的唐朝,本朝已經流行其女子無才便是德。

戲班子走南闖北聽過很多段子,其中還真有誰家出了一本家訓,提出‘婦女只許粗識柴米魚肉數百字,多識字無益而有損也’,這話等于說有了才情就是缺德了。唱戲的人都不以為意,戲班子有男有女行走江湖,以世俗的眼神來看唱戲是下九流。但世間本就有三六九等,他們求得早已不是賢德的名聲,而是真金白銀能夠活下去的報酬。

班主還在慶幸因為撿到小貓時她的年紀還小,她就還沒有沾上纏足這般惡習。

否則,纏了一對小腳的女子怎麽可能行走大江南北,定是還沒走幾步就會腳底生疼,那就完全不必去想跋山涉水翻山越嶺了。

小貓不知她到底是否生于富貴人家,但明白自己長于市井江湖,似是從無名師教導,卻有幸看到人情百态。

人可能從出生就分了三六九等,但人的心志不能被困死其中,大俗既是大雅,其實沒有誰比誰高貴。将她拉扯大的戲班子一衆人不能說肯定是好人,但他們都保留了一份仁善,沒有被江湖磨砺只剩下冷漠無情。

随着草臺班子一走就是四年,七歲的小貓以為她也會走上唱大戲這一條路,但卻遭遇了一場人世無常。

有明一代時常經歷天災人禍——氣候變冷、糧食減産、多遇瘟疫。班主在一場大疫前倒了下來,死的又何止是班主一人,戲班子的人全都無一幸免,整個縣城也是十室九空。

小貓當然也不幸地中招病倒了,她再度睜眼就見到了老道澤虛子,正是澤虛子妙手回春才讓她逃過一劫。

澤虛子途徑瘟疫肆意的縣城,為那些還有一口氣的百姓問診布藥。他救活了小貓卻沒打算收其為徒,因為看出小貓的體質并不适合修行。

別說修行,小貓更是命有三次死劫,三歲、七歲、二十四歲,一次比一次猛烈,一次比一次無法化解。第一遭是白龍魚服命數改,第二遭争命閻王生機險,第三遭則需遮蔽天機靈體變。

有道是過一過二不過三,前兩遭死劫因為因緣際會而避了過去,還真能從第三次死劫中死裏逃生嗎?

命有死劫不是澤虛子不收小貓為徒的主要原因,他是不希望給了人希望,某天又要無能為力地目睹那人置于絕望。

有個笑話說修者十竅通了九竅終是徒勞,正因那一竅通了才至關重要,而小貓是天生九竅有八竅閉塞,僅僅通了一竅也只能堪堪入門,永遠無法達到大成。

到底什麽是修行路上的絕望?

對于心存高遠志向的人來說,不是遇到了千重危機,不是某日身死險境,而是不論他付出了多少艱難的努力,輕飄飄的體質天生四個字就絕了其得道的可能。

因此,澤虛子更加不願收小貓為徒,但是縣城因為瘟疫而毀,一個七歲的孩子又如何在此地獨自謀生?他只能先将小貓帶在了身邊,尋得一個适合的安身立命之地将其安置。

在一路上,澤虛子發現盡管小貓沒有體質上的天賦,但她對天地之道的悟性實屬罕有,對這讓他更不知此等悟性是福是禍。

不恰當地比喻,悟性與體質對于修行之輩宛如緣分二字,有緣有分百年難遇,無緣無分無需惦記,有緣無分或是有分無緣就說不清哪一個更悲哀了。

修行之人總要學會分辨執着與偏執的區別。

澤虛子覺得他是要順應天命,只是這個‘順’不是逆來順受的順,他想要與天相争一次,說不定将小貓引入修行一道可以助她避過死劫。

卦不可算盡,不到最後一刻誰又甘願臣服于天命。

澤虛子還是正式收小貓為徒,為其取名行壹,行遍天下的行、一線生機的壹。

行壹沒有讓澤虛子失望,在似是注定看不到大道可成的修行之道上,她仍做到了包容卻不怯懦,聰慧卻不勢力,闊達卻不狷狂。不卑不亢,不屈不饒,勇于面對一切的未知與恐懼。

也許所有的相伴都有盡頭,也許在未成聖人之前不論何種修為皆有放不開的執念。

澤虛子走過了幾百年的時光,走過了一寸一寸的山河,閱盡了人世百态,他本該不再為誰執着,卻也有逃不開的執念。

有多大的能力就要承擔多大的責任,某一天如果問蔔之術到達了可以後知三百年的程度。修士明知九州之地将會硝煙彌漫,國破之後必然橫屍遍野,那該去做些什麽嗎?

正如演繹小說裏諸葛亮明知命數已盡,但他還是想要點亮七星燈殊死一搏向天借命。澤虛子明知竊取天意以續國祚之運是錯,而他對朱家王朝也沒有非其不可的好感,但仍舊妄圖想改逆改天命以求篡改龍氣謀得明主。

如果問他究竟為何而執着?可能正是因為他生于元末,從小看盡了兵亂之苦,也看盡了元兵肆虐下百姓之苦,如有尚有一搏之力不願再度伏屍遍野。

由于天時地利的契機,澤虛子等不到一觀行壹是否能渡過死劫,他趕往了老朱家第一位皇帝皇陵所在的金陵,在此地偷竊天運以而改變國運能夠事半功倍。

澤虛子輕而易舉地避過了那些看守皇陵的守墓人,最終卻沒有辦法避過無情的天意。

天若有情天亦老,天沒有老去,灰飛煙滅的只會是挑戰它的人類。而在他神魂俱滅之前仍然無法徹底釋懷,閉眼仿佛可以看到幾百年後六朝古都屍骨如山、血流城河。

道可道非常道,倘若無法救世,修的又是什麽大道?這輩子,他雖已問心無愧,終難無恨無怨。

那一刻,澤虛子懂了聖人之下皆是蝼蟻,天道無情到讓人徒留一聲嘆息。

此身将滅,此魂将散,人力已經無法回天。最後,他只能祝願徒弟可以好命一些,也僅此一次地自私一回,不願徒弟似他可笑又枉然地與天相争。

然而再選一次,澤虛子知道他還是會選一樣的道。如果這是癡妄,那麽他甘心陷于癡妄,不必成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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