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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隆多從來沒有帶給我好消息，費納芬也是。

梅斯洛斯懷抱一枚精靈寶鑽跳入地隙而死，而梅格洛爾将另一枚寶鑽抛入大海中，之後失蹤了。

三枚精靈寶鑽如今一在穹蒼高天之上，一在地心烈焰之中，一在汪洋大海之底。除非阿爾達被打碎重塑，否則它們不可能再聚。

為了寶鑽中一點微光，一個紀元以來，精靈血淚遍灑中土，只落得這樣一個結局。

“你不能找到他嗎？”我問。

“找到他做什麽呢？”索隆多反問我。

“不能做什麽，正如費諾當日所言，他們的故事将寫成歌謠被傳唱，直到阿爾達終結，現在看來，這歌謠當中最優傷的一節便要由梅格洛爾吟唱了。”我很懊喪，我本以為他們至少可以活下去，現在感覺倒是我親手将他們推上死路。

索隆多走了，費納芬又來了。

“他們不肯離開，殿下。”費納芬的金發拂過他的眼，“吉爾加拉德，諾多精靈在中土的至高王。還有凱勒鵬，他曾是多瑞亞斯的貴族。”

“我聽說過他的名字，他是辛達精靈王庭葛的親族。”我皺起眉，奇怪，辛達精靈很少有不肯前往阿門洲的。

“還有我的女兒諾玟，她現在的名字是凱蘭崔爾了，一個辛達語名字。”淚水突然從精靈王的眼角劃過。“凱勒鵬是她的丈夫，他們都不肯走。”

“魔茍斯的勢力已被消滅，他們不會有危險。”我只能這樣安慰他。也不知道他能否聽得進去。

“但中土的光芒将要黯淡，埃爾達勢将衰微。”費納芬把更多的淚水灑入土地，可再多的淚水也不能使腳下的土地充滿生機，正如涅娜的淚水挽救不了死去的雙聖樹。

“我們還是準備出發吧，時間不多了。”我強打精神，我不能讓大家把時間花費在哀痛上，也不可能成功地安慰一位精靈王，當務之急是盡快将軍隊帶回瓦林諾。

費納芬默默地離開了，他的時間也不多了，他即将與他的唯一的女兒長久分別，或許就是永別。

他曾有四個兒子，他們沒有一個是中土諾多族的至高王，有的甚至不是精靈王，但他們無一例外地死去了，既沒有一個能活着看到魔茍斯被擊敗，也沒有一個能活着看到新的紀元來臨，更沒有一個能活着再見到自己的父親。

可他們并不曾殺死其他的精靈。

我的軍隊踏上返程之路，選擇留下的精靈在路邊為我們送行。

凱旋之路，無論是遠行者還是送行者都一言不發。

他們究竟是高興多些，還是悲傷多些？

我看着路邊的一張張面孔，極少數曾見過，更多的是年輕的面龐。

也許以後我再也不會見到他們。

這應當是吉爾-加拉德，藍銀相間的旗幟在他身側獵獵作響。他是芬鞏的兒子，現在已經依律法成為中土諾多族的至高王，他生于戰火，長于中土，必然是不願離開的。

這就是雅塔尼斯·諾玟，費納芬唯一的女兒，我的記憶裏她是諾多王族最小的公主，常常被她的兄長芬羅德抱在懷中逗弄。她一向安靜，很少哭鬧，看到新奇的事物也只是靜靜打量研究，和芬國昐的小女兒阿爾-霏涅爾正好形成鮮明的對比，而阿爾-霏涅爾已經死去，她的墳冢不久前随貝烈瑞安德一起沉入大海。如今無論是誰，再看到眼前這位遠遠一望便知她身份高貴，久居上位的貴夫人凱蘭崔爾，也很難想象她竟然曾是一位飽受寵愛，從未經歷風霜的小公主。

她或許是不願意向維拉低頭吧。中土廣大，回到瓦林諾，卻只能居住在埃瑞希亞一個孤島上。

這位一定是凱勒鵬了，覆滅的多瑞亞斯的貴族，他也是銀發，只是光輝要黯淡一些。不知道費納芬對這位女婿是否滿意，即使不滿意，他也無法改變這一切了。

埃爾隆德和埃爾洛斯那對雙胞胎不在，他們還年輕，都選擇留下，但他們也同時面臨別的選擇：選擇歸屬首生兒女或次生兒女，這選擇不比戰争輕松。

美麗安或許想見見他們吧。畢竟他們是露西恩血脈的直系繼承者。

這位是······

我停下了。

“殿下？”立刻有人來關心我。

“你們先走。”我頭也不回，眼前的精靈才是最需要我注意的。

黑發紅袍的諾多。

瓦林諾的戰士一排接一排從我們身邊走過，腳步整齊，群山轟鳴，直到最後一個消失在遠處。

于是我感到自己被無數雙眼睛盯上了，他們都是選擇留下的精靈，用驚奇疑惑的眼光看着我。

我撥馬轉向吉爾-加拉德，“承蒙您的盛意，陛下，我們就此分別吧。願您的光輝永耀林頓。”

這些留戀中土的首生兒女也離開了，紅日西斜，他們的身影消失在重重山脈中，雅塔尼斯和她的丈夫也一同離去。

最後我的身邊只留下了那位黑發的精靈。

“我沒有讓你留下。”我決定還是不要直接說出目的。我用的是昆雅語，這種充滿力量的語言在中土已經很少被聽聞。

“您只是沒有把命令說出口。”他看着我的馬。

我是邁雅，沒有精靈那種與動物交流的本領，我的馬是套上鞍具的，但這應當不會引起一個精靈的好奇吧？

我感到他身上明顯的抗拒，或者還有敵意？

“凱勒布理鵬，庫如芬之子，火焰之魂費諾的最後血脈。”我絕不會錯認費諾家族的任何一位王子，我可以清楚看到有火焰在他們的靈魂內燃燒跳動。只不過在我面前的這一位，火焰依舊安靜地藏在他的軀體下，還看不出危險。

他銀灰色的眼睛看着我，“梅格洛爾還活着，是嗎？”

“他們的誓言不是他們傷害別人的理由。”我避而不答。“我想我們曾在瓦林諾見過，那時你還小。”

“諾多族出發的那天，我在第一支隊伍中，那時我不小了。”我們的距離拉開了，他的馬跺着蹄子，很快又安靜下來。

第一支隊伍，我心裏一沉。

“你不喜歡我，凱勒布理鵬。”我松開缰繩，現在的氣氛太僵了，“這不公平，我們雖然不是第一次見面，但互相并不了解，你就已經對我有偏見了。或許你是因為你祖父的緣故，因為我曾勸阻他離開瓦林諾而對我不滿？”

“我不是我祖父，也不是我父親。”話是這麽說，他依舊身着紅袍，我認為已經夠說明他心中真實所想了。況且梅斯洛斯和梅格洛爾的行為已經給我上過一堂課：每一位費諾裏安都會固執地守護他們的尊嚴，不惜一切代價。

“既然你認為你與你祖父和父親都不同，憑什麽認為我和‘他們’都一樣？”我順着他的話接下去，希望能借此使他放下對我的芥蒂，把我的勸告放在心上。我此刻不能說出“他們”的名字，否則會被“他們”聽到。

我們的馬低下頭去啃食腳邊的青草。

“我聽美麗安說過，你在納國斯隆德為圖林·圖倫拔鍛造黑劍古爾桑。”我還是委婉一點比較好。“那不是歐洛隹斯的命令，是吧？”

“是我主動要求的，”他拍了拍馬頸，他的馬擡起頭嘶叫了一聲，在這空無一人的草原上顯得突兀而蒼涼。“歐洛隹斯那時不敢主動讓我做什麽事的。圖林是英雄，卻被命運捉弄殺死了自己最愛的朋友，另外，那炳劍上有奇怪的力量，我也想看個清楚。”

“命運之主也會被命運主宰。”我引用了一句話。他肯主動和我說這些，看來我的目的會好達成一些。我放任自己前傾枕着馬頸，這幾天我可真是身心俱疲。

“我知道，”他自上而下地看着我，“我在納國斯隆德覆滅前離開那裏，我獨自動身，我原以為厄運只會追随着我，沒想到它也追随着圖林。”

“是什麽讓你離開，既然你已經決定留在那裏？”他背後的那兩座山看起來像是擁在一起。

“圖林，當他與格溫多屢起争辯的時候，我知道我應該離開了。”他的聲音低沉，又有金屬的質感，有一種魅力。

很熟悉，很像另一個人。

他在哪？他在想什麽？他在做什麽？

“圖林變得驕傲，他反對格溫多僅僅因為他是格溫多。”凱勒布理鵬接着說。

他話語中的暗示讓我驚訝得猛地直起了身子。

“這麽說我剛剛的兜圈子都是在白忙。”這比美麗安的突然出走更令我意外，畢竟上一次有邁榮事先提醒過我。“你這麽說，足以證明你知道違抗維拉的後果。圖林沒有聽從烏歐牟的建議，結果納國斯隆德的軍隊與驕傲一同化為塵土，你不怕重蹈覆轍？”

“您是指我打算留在中土？還有那麽多的精靈不願離去，是什麽讓您特地來多勸我一次？”他的聲音波瀾不驚。

“因為泰勒瑞族不會輕易遺忘過去，曼督絲的詛咒也不可能輕易消散。他的話語甚至可以使神王恐懼，那是大樂章在借那牟的口發出聲音。”我毫不猶豫地回答。

我永遠也不會忘記在那個突然降臨的黑夜裏響起的詛咒。

“衆維拉如是說。”

那詛咒無比怨毒，即使它反過來幫了魔茍斯不少忙，曼督絲也不肯将它撤回。

“我只知道，我來到中土，不是為了現在放棄它回瓦林諾忏悔的。”他不假思索，“對我，也沒有什麽可忏悔的。”

“你不願放棄它，是嗎？維拉都已經放棄它，中土的榮光将逝去，無法挽回。”即使也同樣對這個決定感到不滿，我也無法改變維拉的意願。

“但或許可以挽留。”月亮已經升起，他看向提裏安駕駛的銀色船只。“日月出現，不正是對雙聖樹之光的挽留嗎？”

“如果你有這個想法，那麽你就将自己置身于危險中了。”也許他并未想與維拉一較高下，但誰知道維拉會怎麽想？

我之前想錯了，他也許不如費諾狷狂，但他所思慮的，和費諾當初一樣大膽。

邁榮也曾大膽地想要建立自己的國家。

“它沒有錯，不是嗎？”他回頭看我，銀灰色的眼睛裏仍有蒙福之地的光芒。

“那你的母親呢？”我祭出最後一招，“她已經失去丈夫，你不想減輕她的痛苦嗎？”

我看到他動搖了，但只是一閃而過。

“離開瓦林諾的那一天，我母親給了我祝福，她說‘希望我們還能在蒙福之地重聚’。”他眼中的光彩在變換。“我也用同樣的話語回答她，但我們那時心中都清楚，我們是不會再見的了。”

我意識到自己的愚蠢，他既然決定留下，又怎麽可能沒有考慮過那僅剩的至親？

我策馬繞他走了一圈，他沒有看我。

最後我停在他面前。

“既然如此，我不強求。”話已至此，無可再說。也許他的性格溫和，但最溫和的水也會凝結成不可撼動的冰。“我将給你一件禮物，可以将你的佩劍遞給我嗎？”

他的手在劍身上頓了一下，将它遞給了我。

我抽出長劍，輕盈、美麗，和費諾當初所鑄的劍一樣精致，但費諾的劍包蘊殺機，而我手中的這一把寶劍，更沉穩，不那麽鋒芒畢露，但有不可小觑的潛藏的力量。

“你的祖父和父親都會為你驕傲。”我的手撫上劍身，冰涼的觸感，也很熟悉。

“我的力量無法對抗曼督絲，但他可以詛咒你們，我也可以加一道祝福。”我看着光亮長劍上映出我的面孔，意識到我自己一直所用的形體也是黑發。“曼督絲預言你們的一切善行必将帶來惡果，那麽我要說，惡果之下藏着希望的綠葉，它必将在黑暗降臨時保有光明；他詛咒你們的悲劇将由背叛與欺騙實現，我的力量就将留在這柄劍上，只要有人對你心存惡意，有心欺騙于你，無論他是邁雅、精靈、人類還是飄蕩的幽魂，這柄劍将向你示警，發出憤怒的聲音，如果你聽到這個聲音，不要信任你面前的人，無論他許諾什麽，否認什麽。這樣你的夢想或許會更容易實現。”我收劍入鞘，雙手将它遞還。“最後，它也必将實現。”

凱勒布理鵬審視着我，但沒有提出任何問題，只是将劍接回。

“我無法理解你們這些工匠，”不提問題不等于沒有，我主動回答。我的心情又變得很好。“但我想你們應當是阿爾達最聰明的一群人，一如創造我們，而你們繼續創造。這是不可思議的美。”

“按照你們的觀點，只有一如才能創造。”他笑了，一個嘲諷的笑。

邁榮當初說這句話的時候面無表情，如果有，只怕也是這樣吧。

“你想起了什麽？”凱勒布理鵬很聰明，或者說敏銳。

“一個已經不存在于阿爾達的邁雅，”我說“你們很相像，在某些方面。”

比如創造，比如違抗。

“邁雅怎麽會從阿爾達消失？”

“總會有一些意料之外。”多說無益，我沒興趣和他分享過去。“再會了，最後的費諾裏安，如果你改變主意，我的軍隊會在灰港停留三天。”一提缰繩，我縱馬而去，直到視線範圍內只有我一人一騎。

“快跑，納哈爾的子孫！”我大喊，反正也不會被聽到。“用你最快的速度，像星光，像思想，像詛咒，用你最快的速度跑，我不想再呆在這片土地上了，一刻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