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班長叫袁聰,高高瘦瘦的,是個很自來熟的男生。

見向烙悶着頭不說話,以為他怕生,還主動安慰他:“我們班同學都很好,你不要害怕。”

向烙說好。

“你老家是哪的?”

“柏通縣。”

袁聰有些尴尬:“沒有聽過。”

“很遠的地方。”

“有什麽特産和景點嗎?以後去玩。”

“沒有。”

袁聰:“……”

以小話題能手自居的班長,這次也投了降。

向烙雖然看着地面,但也能感覺到旁邊人的心情。

“那裏很漂亮,小吃也很多,只是帶不走。”

新同學願意主動說話,袁聰頓時被鼓舞了:“那好啊,等放假了,有空我們去你那玩。”

兩人走到了廣播樓底下,通道右側是名人牆,上面挂着知名校友和歷屆優秀學子的照片。

最頂上挂着兩位名人,一位不認識,另一位是瞿承宣。

向烙停下了腳步。

袁聰見他盯着,主動道:“我們現在站着的廣播大樓就是瞿總建設的,他和小黎總算是我們學校最知名的校友了,每年都會給學校捐不少物資呢。”

說到這他露出幾顆小白牙:“我們學校生活水平很好的,隔壁學校都羨慕哭了。”

向烙說:“真好。”

照片上的瞿承宣比親眼見到的更年輕些,可能是才脫離校園不久,還有些青春稚嫩。

唯一不變的是那雙眼,沉靜無波。

“兩位老總帥吧,我校顏值天花板。”袁聰放低聲音,說着小八卦:“聽說前段時間穆校長還想給瞿總牽紅線,結果瞿總一點面子都沒給,人家小姑娘白等了一天。”

他搖搖頭:“一點也不紳士。”

向烙微微皺了下眉頭:“不喜歡的話還要去,給人家錯覺也不好。”

“道理是沒錯,”袁聰說,“但瞿總可比聽說的要冷漠多了,童年凄慘的人性子也比較偏激吧。”

向烙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來。

此刻上課預備鈴打響,更多的內容也聽不到。

向烙跟着袁聰進了教室,五班早聽說班上會來個新同學,大家擡頭看了一眼,而後又很快低頭埋進習題。

袁聰給他指了下位置:“你的位置在最後一排,先坐着,回頭再給你調。”

向烙說:“謝謝。”

他坐下來,腦子裏面卻不太能冷靜。

那句“童年凄慘”怎麽都揮散不出去。

向烙對瞿家并不了解,只知道兩家因為上一輩有些淵源。

和瞿家第一次接觸,是在母親去世那日。

他守在母親床邊,手裏捏着僅有1000塊錢的銀行卡,那是母親悄悄給他留的。

“飯卡裏面多充點。”

明明意識都已經混沌了,母親卻還記得他下個月的生活費,要他讀書,要他平安喜樂地活下去。

向烙說好。

但也只是安慰床上的婦人而已。

醫院的用費已經欠了好幾萬,親戚朋友早就借遍了,看見他們電話就毫不猶豫地挂斷。

“爸爸媽媽對不起你。”向母深凹的眼中幹巴巴的,已經流不出淚,“沒辦法看着你長大了。”

向烙的父親是位大巴司機,一年前被酒駕司機從高速路上撞出去,在ICU躺了一個多月,最終沒有救過來。

雖然是對方全責,但那人根本賠不出錢,向烙把家裏的房子車子全賣了,也沒挽回父親的性命。

“沒有關系的。”向烙握緊母親幹癟的手:“爸爸說他先去下輩子探探路,回頭再來接我們,你去陪爸爸吧。”

向母的身體已到了窮途末路的地步,她擡起手指朝門口指了指:“我和他們說了,會養你的,你去上大學……”

“跟他們走,能活,能讀書,要好好活……”

她翻來覆去地說着這幾句話,總害怕兒子想不開。

向烙只能放柔聲音安慰她:“我知道的,媽媽。”

他沒有哀求挽留,也沒有嚎啕大哭,很平靜地坐在床前陪着母親走完了最後一段路。然後他就被接到了瞿家。

他想住校,但因為母親的遺言,瞿家沒答應他的提議。

雖然不知道母親為什麽非要他住在瞿家,但向烙還是乖乖地留了下來。

對寄人籬下的生活他早有心理準備,所以瞿家主人對他态度冷淡也沒有太多的難過。

他是在父母呵護下長大的孩子,家境不是多富裕,過着十分普通的生活,細水流長般的平淡溫馨。

家裏困難的時候,父親對他說:“不要回頭看過去,要往前看。”

向烙一直記着。

這句話成了他的座右銘。

世上只剩他一個人,也要好好過着。

下午放了學,齊健來接他。

“今天過得怎麽樣?”

向烙坐在副駕駛上系好安全帶:“同學們都很好。”

這倒是實話,五班的同學們看着冷淡,心腸都很熱,怕他剛來不習慣,還主動和他說了好多話。

“學習能跟得上嗎?”

向烙便不好意思地搖搖頭:“課程有點難。”

“江城一中是全國知名高中,你跟不上在所難免。”齊健發動車子往主道上開:“你先好好聽課,看看自己哪門弱勢,回頭給你請補習老師。”

向烙目光看着不遠處的斑馬線,沒有拒絕:“謝謝。”

他雖然沒見過什麽世面,但不是不知世事。

向烙能感覺出那位瞿家家主把這場報恩當成一場交易,他坦然接受對方給予的好處,反倒讓對方放心些。

車子往白晶山開去,中途齊健接了個電話,向烙看見屏幕上寫着“瞿總”。

沒說兩句,齊健微微變了臉色,但很快又被他斂起來。

挂了電話,齊健說:“阿姨還沒有回來,我先帶你去吃晚飯吧。”

雖然是詢問,但齊健已經調轉了車頭。

向烙已經猜到了,怕是瞿承宣也在往家趕,兩人要碰上面。

他語氣如常,溫綿道:“可以的。”

車子往陵江邊上的一家中餐廳開去,齊健道:“那有家中餐館很不錯,帶你嘗嘗。”

向烙說:“好。”

事實上,兩人在路上的談話,向烙鮮少說出否定詞句,什麽都說好,态度禮貌溫和,一點也沒有巴結讨好的味道。

齊健心中說不上是心疼還是什麽情緒。

有瞿家照拂又怎麽樣,沒了父母的孩子,就是浮萍。

點餐的時候,齊健把菜單遞給他,語氣跟着軟了下來:“看看有沒有喜歡的。”

向烙看着菜單搖搖頭:“您點吧。”

用餐期間,兩人沒什麽話。

向烙吃相很好,細嚼慢咽卻不拖沓,什麽都吃得香。

齊健點了一盅鴿子湯,被他一口一口喝完了,碗裏的飯配着炒菜更是一粒不剩。

齊健都忍不住跟着多吃了一碗。

在結賬前,齊健從兜裏掏出一張黑卡遞給向烙:“這是你的生活費。”

見少年盯着手裏這章薄薄的卡片,他解釋道:“你需要買什麽就從這裏扣,是瞿總為你辦的。”

向烙明白的。

瞿承宣不願意管他,生活上的事情能自理最好。

“我能問您一個問題嗎?”

這是向烙第一次提出問題,齊健略有些意外,但沒表現出來:“你問。”

向烙:“請問,為什麽瞿總一定要我住在瞿家?”

他抿着唇,是真的疑惑:“您也知道我們現在的情況比較麻煩,我覺得可以在學校附近租間房子,這樣更方便。”

說完這句話,他便把時雙手放在膝蓋上,顯得有些緊張。

這個提議,在向烙沒有被接回來的時候,齊健便提過了。

然而瞿承宣只是冷漠地看着他:“尊重他母親的遺願,以後這事別再提。”

齊健嘆口氣:“抱歉,我只是按照瞿總的吩咐辦事。”

向烙看着面前的空碗,過了好一會兒才出聲。

“我知道了,麻煩您了。”

回到瞿家,屋子內空蕩蕩的。

瞿承宣回來了,又走了。

偌大的別墅一點煙火氣息都沒有,若不是一塵不染的餐桌和地板,絲毫看不出來有人居住。

回到自己的房間,向烙從包裏掏出那張黑卡,然後放在桌子上。

最終他還是收下了。

向烙又想起袁聰的話,突然有些好奇瞿承宣的童年是什麽樣子。

他打開手機,在搜索引擎裏打下“瞿承宣”三個字。

手機很舊,轉了好一會兒才彈出頁面。

百科的內容不是很全,更多的是介紹瞿氏所建立的商業帝國,以及瞿承宣子承父業後,M集團在他手裏創造了多少輝煌。

關于瞿承宣個人的信息,只有寥寥幾行。

看見身高那欄,向烙嘴角向下垂了些,有些酸。

189cm。

比他足足高了16cm。

吃什麽長大的!

學歷更是鍍了幾圈金,又是保送國內知名學府,又是在享譽世界的商學院畢業。

惹不起。

向烙翻了頁,而後瞳孔緊縮了一瞬。

瞿承宣的過去只有四個字——

生母早逝。

詞條沒有着過多的筆墨,更多的信息無處查詢。

向烙退出去,又搜了瞿老董事長的百科。

這次獲取的信息要多上很多,詳細到有多少情人都标出來了。

然而關于第一任妻子去世的新聞卻很少,只有離世和下葬時間,連葬禮都進行地很匆忙。

向烙算了下,那時候的瞿承宣才五歲。

“好小啊……”

母親去世的早,父親又是個花花公子,想來瞿承宣的童年應該是有些不好的回憶。

他捧着手機,找着和瞿家有關的新聞看,根本沒注意時間。

直到肚子傳來饑餓感。

晚餐齊健點得少,向烙其實沒吃飽,他下了樓,記得冰箱有幾個面包。

“嘀——”

門口突然傳來一聲清脆的響聲。

向烙反應了幾秒,才記起是密碼鎖解開的聲音。

——瞿承宣回來了。

那一瞬間他腦子裏想了很多。

什麽亂七八糟的都有。

總歸不是好的。

向烙并非害怕,只是有點讨厭麻煩。

不想給自己找麻煩,也不想給齊健找麻煩。

沉悶的腳步聲在背後不遠處響起。

向烙“砰”地一聲關上冰箱門,轉身就往樓梯跑。

瞿承宣進來的時候,只看見他跟受驚的兔子一樣蹦上了樓——真蹦,三階樓梯并一步跨。

兔子懷裏還不忘抱着幾坨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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