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隐藏版任務】
衆人聞聲望去,就見幾步遠的地方站了個陌生男子,男子身穿灰色衣衫,料子說不上好,但很幹淨平整,只是穿在他身上略顯緊繃,肌理分明的手臂,好似随便一揮就能打死老虎。
偶爾擡頭間,陽光照亮了他的臉,也映得他臉龐上的刀疤清清楚楚,鐵血又粗犷的味道,幾乎是撲面而來。
衆人下意識地都閉了嘴巴,并迅速讓出了一條路。
趙建碩見衆人如此模樣,微微皺了眉頭,更顯出三分疏離冷漠。
他提步進了謝家院子,擡手把手裏鞣制好的狼皮扔到了石磨上,說道:“這是那日差點咬傷你們姊妹的野狼,我把皮子鞣制好了,改日拿去城裏賣了,買藥壓壓驚吧。”
謝嬌娘阖上驚得微微張開的小嘴,狠狠咽了一口水,這才試探着應道:“多謝……嗯,恩公當日的救命之恩,這狼皮本該恩公拿着,我不能收。”
趙建碩濃黑的眉頭一挑,卻好似沒聽到這話,環視院子裏的情形,冷冷問道:“這些……可是欺上門鬧事的?”
說話間,他信步走上前,卻被王老四落在地上的鎬頭攔了去路,他眼裏厲光一閃,擡腳就踩了上去。
啪嚓!
足有小孩手臂那麽粗的木手把瞬間折成了兩段,這若是踩上誰的手腳,怕是立刻骨碎筋斷。
王老四吓得立刻退了出去,王家婆娘也跟着迅速溜到了門口,“呃,我家裏還有活計要做……”
“對,家裏的農作物還沒施肥呢!”
一家四口來時氣勢洶洶,走時也極為幹脆,轉眼間就跑光了,連地上的鎬頭都不要了,村人忍不住心生鄙夷,這一家子欺軟怕硬,真是不要臉。”
“就是,大王莊裏就屬他們家平日最招人煩了。”
按理,王老四一家已離去,衆人也該散去才是,但大家腳下卻是動也沒動,顯然對謝家突然冒出的幫手很是好奇。
謝嬌娘好不容易合攏了被驚得再次大張的嘴巴,剛琢磨該怎麽解釋一番時,王三叔終于姍姍來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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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剛剛買了一只謝家的小豬回去,自然不想王老四給謝家扣上偷東西的名頭,否則他也成了“分贓者”,因此一聽得消息便立刻趕來。
可他一大早就去了田裏轉悠,距離謝家有一段路,待他好不容易趕來,事情已解決了,這會兒聽得衆人低聲幾句,弄明白了事情經過,他同趙建碩見禮,寒暄道:“六爺,真是讓您見笑了,謝家孤兒寡母,多謝您出手主持公道。”
趙建碩拱手還禮簡單應道:“我不過是來送點東西,告辭。”說罷,他向衆人點點頭就離開了。
未待他走遠,衆人的一雙眼睛便紛紛往謝嬌娘的方向掃去,畢竟一個沒出嫁的姑娘同陌生男子有瓜葛,怎麽說都是于禮不合。
謝嬌娘察覺衆人的目光有異,趕緊藉着向王三叔行禮的功夫,添了幾句,“三叔,您也是知道的,撿回小豬那日,我跟大妹差點被頭狼咬傷,幸得六爺一箭射殺了那頭野狼,這才保住了我們姊妹倆的小命。沒想到六爺不只熱心肋人,還胸懷仁慈,可憐我們家窮苦,他居然把狼皮也送來了,咱們小王莊多了這麽一位武藝高強又仗義大方的鄉親,可真是有福了。”
她這話說的巧妙,把趙建碩同謝家的來往說成了整座小王莊的福氣,聽得衆人都是點頭稱好。
山居不易,不說城裏的各種徭役賦稅沉重,就是山上的野獸也時不時下山禍害雞鴨牲口,多了個箭術高超的鄰居總是好事。
王三叔眯眼掃了謝嬌娘一眼,心裏贊嘆不已,但面上不顯,呵呵笑道:“咱們小王莊今日這般表現實在不錯,一家有事,大夥兒都幫着出頭,日後怕是再也沒人敢欺負到我們頭上了!好了,夥兒都忙去吧!”
衆人應和着,末了,紛紛扛着鎬頭及鋤頭下田去了。
謝嬌娘撿起地上斷成兩截的鎬頭,笑着遞給王三叔,“三叔,我們姊妹力氣小,也不會修這鎬頭,不如三叔拿回去拾掇一下,留着用吧。”
一把鎬頭雖然不值多少錢,但也要三、四十文才能買來,怎麽也算筆外財。
王三叔接過鎬頭,臉上的笑更真誠了三分,“那好,我拿回去修理一下。你們姊妹今日做得對,咱們小王莊的人可不能被外人欺負了,以後再有這事,盡管讓人去喊我,三叔替你們出頭。”
“好,我們就倚靠三叔撐腰了。”
謝嬌娘好言好語的送走王三叔,待得回身看到石磨上的狼皮,不禁有些發愣。
前世看多了英雄救美的電影,今日突然輪到自己,這滋味實在是有些古怪,好似有一點點惶恐,一點點疑惑,但更多的是甜蜜,細細密密地從心底鑽出來,纏繞了整個心髒,讓她感到有些窒息。
“大姊……”謝蕙娘扯了大姊的袖子,小手微微顫抖着,方才她雖然潑辣,到底還是年紀小,這會兒湊到大姊身邊,下意識地想找一個依靠。
謝嬌娘回過神,一把摟住大妹,安慰道:“不怕,有大姊在,他們以後再也不敢來了。”
“嗯,那個六爺真厲害。”
“是啊,以後見到他記得要恭敬一些,大姊也得想想該如何答謝他。”
姊妹倆依偎着說話,讓何氏看得眼淚漣漣,若不是她身子不好,今日之事怎麽也輪不到兩個閨女出面。就算這事是王老四一家不對,但若傳揚出去,怕是少不了潑辣之名扣在姊妹倆頭上,以後要想尋婆家,恐怕……
謝嬌娘沒想那麽多,安撫了大妹,轉眼看見那張毛色勻稱的狼皮,忍不住笑彎了眉眼。原本就要進城,如今添了這麽張狼皮,就算繡圖賣不出去,她也不會空手回來。
謝嬌娘這麽想着,趕緊安頓好家裏,帶着大妹匆匆進城。
慶安城裏照舊是人來人往,天氣較前幾日更為暖和,愛美的女子多半穿了飄逸的紗裙,于是街上搖着扇子游逛的男子也多了不少。
謝家姊妹無心看這個熱鬧,尋了個城門口賣包子的攤子,買了兩個包子,順便問到了兩家皮貨鋪子的位置。
第一家倒是離城門不遠,姊妹倆進去的時候,鋪子裏只有一個小夥計拿着雞毛撣子打掃,許是見謝家姊妹穿戴普通,敷衍地問道:“客人有何事?”
謝嬌娘也沒氣惱,笑着問道:“小哥,我想買塊下等的狼皮好替爹爹做個護膝,不知道如今是什麽價?”
小夥計擡手一指牆上某處挂着的狼皮,輕蔑應道:“就那塊,前日收來的,售價二兩。要買我就拿下來,不買也別折騰我。”
謝蕙娘小辣椒的脾氣,開口就要罵人,卻被大姊扯了一把,只能把話咽了回去。
謝嬌娘仔細看了那塊狼皮,轉頭帶着大妹出了鋪子,惹得小夥計嗤笑一聲。
謝蕙娘氣不過,抱怨道:“大姊,你怎麽不讓我罵他幾句,開門做生意的,哪能這般失禮。”
謝嬌娘敲了她腦門一記,好笑道:“咱們是為了打探價格,又不是真要買東西,萬一吵起來,真讓咱們買,你出得起銀兩啊?”
見大妹噘着嘴,她趕緊哄道:“不過、咱們也沒白受氣,方才那狼皮上有箭孔,毛色也沒咱們的好,他既售二兩銀子,收價最少也七、八百文,這麽一算……咱們手上這張狼皮,怎麽說也要一兩銀子。”
“這麽多?”謝蕙娘樂壞了,家裏一年除了秋日賣糧,其餘時候別說是銀子,就連銅錢都少有進手的時候,沒想到今日她們居然要發財了。
“太好了,大姊,自打有那梨膏後,娘夜裏便少咳嗽了,咱們今日再買一罐,好不好?還有,小妹的衣裳實在太破了,不如挑塊粗布做件新衣裳給她。還有……”
謝蕙娘叽叽喳喳的念叨着,說了足有三四樣東西,卻沒有一樣是給自己的,這讓謝嬌娘聽得心酸,越發打定主意要賺很多銀兩,好照料娘親和兩個妹妹。
談話間,姊妹倆來到了第二家皮貨鋪子,這鋪子顯見是個會做生意的,比之第一家,小夥計很有人情味,就連老掌櫃也沒露出嫌棄之意。
謝嬌娘看着心裏舒坦,也就沒再耍什麽小心眼,直接将狼皮鋪上櫃臺,問道:“掌櫃的,這張皮子,您看看能出什麽價?”
老掌櫃其實沒指望兩個小姑娘會拿出什麽好皮子,沒想到一出手便是張狼皮,欣喜的翻檢了好半晌,才開口道:“姑娘,這獵皮子的人是個好手,沒留箭孔,但春日的皮子不如初冬的實,這價格嘛……我出一兩,如何?”
謝蕙娘欣喜的立刻就要答應,謝嬌娘卻瞪了她一眼,笑着反駁道:“掌櫃的,雖然這狼皮是前些日子獵的,但這頭狼顯然并未因冬日而挨餓吃苦,瞧,這毛色不僅勻稱且亮滑,如今也沒熱到換毛的時候,更談不上薄厚,您不如給個實惠的價格,待我家裏人又獵了皮子,我定再拿到您這裏賣。”
老掌櫃有些猶豫,到底舍不得這張皮子,又惦記這好獵手再打張皮毛來賣,遂道:“那就一兩二,這可是最高價了。”
“好,謝謝掌櫃,以後一定常來往。”謝嬌娘終于笑了,爽快的把皮子卷了推過去。
老掌櫃笑眯眯的招了小夥計把狼皮吊在牆邊架子上,轉身要拿銀兩給謝嬌娘,她卻開口請他付銅錢給自己。
一千兩百文銅錢,足足裝了半筐子,比那狼皮沉多了,但謝家姊妹可是半點不嫌重,笑得如同兩朵花一樣。
有了這些銅錢,謝嬌娘對于賣繡圖一事也沒那麽迫切了。
她尋得慶安城內最有名氣的錦繡莊走了進去,春日換新裝,正是繡莊最忙碌的時候,小夥計高聲招呼了一聲,就繼續小跑着去替客人取綢緞了。
謝嬌娘想了想,逮着小夥計空閑的時候,把裝着繡圖的布袋子連同十文錢塞了過去,請他得空時拿給管事看看,小夥計見有銅錢可賺,也就快的應下了。
姊妹倆出了錦繡莊,進了雜貨鋪,買全了想要買的東西,花掉了一半的銅錢。
待得出城時,謝嬌娘不經意地觑了眼包子攤,突然心頭一動,帶着大妹折進了旁邊一家肉鋪。
一百文錢,買了三斤五花肉,外加七八根大骨。
謝蕙娘心疼的跳腳,出了城門還對着大姊念叨道:“哎呀,這些錢都夠買兩塊布了,再替小妹做條裙子也好……”
謝嬌娘被她念得頭疼,只能回她吐實道:“我買肉不是嘴饞,一來,小妹和娘都該補補身子。二來,那狼皮可是趙六爺送來的,咱們得了便宜,總要送點謝禮過去,太貴的買不起,我就琢磨着蒸點包子送去。”
謝蕙娘這才知道自己誤會大姊了,臉紅應道:“還是大姊想得周全,剛才當我沒說。”
謝嬌娘好笑的敲了她額頭一記,姊妹倆踩着漸漸西斜的陽光回家去了。
何氏等得心急,好不易盼到兩個女兒回來,随即被一桌子的東西晃花了眼,謝麗娘更是幾乎要撲上去抱着那些肉骨頭生啃,幸好謝嬌娘眼捷手快的塞了包芝麻糖給她。
雖然謝家的?飯只添了把小白菜配饅頭吃,但因為熬了鍋骨頭湯,倒也顯得豐盛。
這一晚,母女四個圍着桌子,難得嘗到了年後的第一頓肉味。
窗外的春風因為夜?的來臨,越發顯得悠閑自在。它悄悄地溜進謝家屋子裏轉了一圈,帶着肉香溜去了隔壁的院子,隔壁李家的娃兒嗅着味道,就不肯再吃飯,鬧着要吃肉。
李大娘朝着兒子的屁股拍了一記,罵道;“吃肉、吃肉!你就知道吃,也不看你老子有沒有替你掙回一塊肉錢!”
孩子的爹叫李老實,聽得這話,幾乎要把臉埋到碗裏,倒是李老太太很是氣惱兒媳婦罵兒子、打孫子,就道:“說這些有的沒的做什麽,孩子想吃,去隔壁讨一碗就是了,以後再找機會還她們便是。”
李大娘撇撇嘴,但看着躺在地上幹嚎的兒子,到底還是拿了個最大的陶碗往門外去。饞小子見狀,趕緊爬起來追了上去,只有李老實動了動嘴皮子,最後卻把頭低了下去。
謝家四口這會兒已經吃完了晚飯,因為難得的飽足,都賴在桌邊話家常。
李大娘母子沒敲門直接闖了進去,眼見謝家一派和樂模樣,屋裏又滿是肉香,眼底不禁閃過一抹嫉妒之色。
她皮笑肉不笑的招呼道:“哎呀,大妹子,你們這是剛吃完?飯啊?剩沒剩點菜湯,替我盛一碗,我家孩子平時也沒特別貪嘴,今日卻嗅着你家的肉香犯傻呢。”
說着話,她探頭往湯鍋裏探看,那模樣顯得特別随意,好像此處是自家屋子一樣。
何氏皺了眉頭,心裏自然不喜,但她因身子不好,無法時刻照看着女兒們,只盼着鄰裏待幾個女兒好些,遂也隐忍慣了,不敢輕易得罪。
“嫂子,家裏不過煮了點骨頭湯,沒做什麽葷菜。”
“骨頭湯啊?”李大娘撇撇嘴,一臉嫌棄的模樣,“行啊,那就盛一碗吧。我就說你家窮得都快吃不上飯了,怎麽可能炖肉吃。”
謝嬌娘沒來得及說什麽,謝蕙娘這火爆脾氣已經忍耐不住了,開口便道:“嫌我們家窮,那你上什麽門啊,那麽有錢就自己炖肉吃去,拿着碗來我家幹什麽!”
李大娘被罵得挂不住面子,把碗重重摔在桌子上,惱道:“要你們家一碗湯怎麽了,左鄰右舍住着還這麽小氣,也不怕以後沒人願意跟你們家來往。”
“不怕,我們憑自己的本事吃飯,從沒想着厚臉皮到人家家裏要飯吃,還不知道羞恥。”謝嬌娘拿起桌上的陶碗,直接塞回她手裏,攆人道:“我家窮,大娘家裏富有,那就趕緊回去炖肉吧,我們保管不上門去讨要!”
“你、你……”
李大娘氣得半死,正想再罵人,沒想到自家兒子卻心急的直接上桌扒湯鍋,一個用力過猛,打翻了整鍋湯,湯鍋更是落地碎得四分五裂,湯水也撒了一地,謝麗娘當場心疼的哭了起來。
李大娘心虛的扯回了兒子,嘀咕道:“不過是一鍋湯嘛,哭什麽,像摔了聚寶盆一樣。”
聞言,謝蕙娘實在忍耐不住,直接抄起湯勺砸了過去。
李大娘趁勢拉着兒子竄到謝家門外,眼見謝蕙娘打不着了,這才高聲扔了一句,“一家子窮鬼,不知道哪裏勾引了野男人才得了一口吃食,還真當我稀宇啊,哼,你們就別栽在我手上,否則我定把你們的醜事宣揚出去。”
謝嬌娘正好追出來關門,聽得這話,回罵道:“留着這心思看看要再去誰家讨飯吃吧,我們一家就是餓死,也不會像你這麽厚臉皮!”
“哼,讓你嘴硬,先前跳河沒死成,還有臉在這莊裏進進出出,我要是你就直接死了算了,過幾個月官配個瘸腿瞎眼的光棍漢,有你受的!”李大娘罵得痛快,口水橫飛。
謝嬌娘聽得有些愣怔,她畢竟是被動的吸收原主記憶,平日不去翻動,幾乎不會浮現,這會兒突然被李大娘挑開,某段讓她驚恐的記憶猛然湧現,一時間令她有些難以接受。
謝蕙娘見大姊如此,以為她是被李大娘罵得傷心了,抄起院子角落的掃帚就要打人。
李大娘到底理虧,嘴巴痛快了,就趕緊拎着闖禍的兒子躲回了自家屋內。
“大姊,你沒事吧?”謝蕙娘氣得扔了掃帚,回過身,小心翼翼地詢回自家大姊。
謝嬌娘回過神,皺眉問道:“她說的官配是什麽意思?”
謝蕙娘顯得有些難以啓齒,咽了一口口水,試探性的問道:“大姊,你真的忘了嗎?”
“先前落水,我的腦子似乎燒到忘了很多事。”
“這樣……大姊,你聽我說,”謝蕙娘見大姊神色不像是悲痛的模樣,這才稍稍放了心,道:“按規矩,年滿十六歲的女子就要成親,咱們家這情況……便一直沒人來向你提親。後來娘想找媒婆替你尋個好人家,但是你放心不下我們,就耽誤了……前陣子你又落水……”
謝蕙娘生怕大姊傷心,說得極為含糊,但謝嬌娘想得了關鍵詞眼,追問道:“若是十六歲還沒成親會怎麽辦,官配?”
“對,縣裏會作主把你嫁給……那些沒成親的光棍,還會給一副小嫁妝。但是絕對不能官配!那些光棍不是瘸腿便是瞎眼,有些還賭錢喝酒,要真嫁給他們,怕是這輩子也完了!”謝蕙娘緊張地抓着大姊的袖子,扭頭望向隔壁李家,眼神裏滿是怨恨,“都是那個缺德的老婆子,平日欺負咱們家就算了,先前還上門要你嫁給她那病恹恹的侄子,娘不同意,她就到處敗壞你的名聲,害得沒人願意來提親。”
謝嬌娘這會兒沒心思理會李家的碎嘴婆娘,她只關心自己必須嫁人的這件事。
“我還有多久過生辰?”
“啊,這你都忘了?”謝蕙娘瞪大了眼,應道:“今日是三月初五,你的生辰日是四月初五,還有……一個月。”
謝嬌娘倒抽一涼氣,也就是說,她必須在一個月內找到個合适的男人把自己嫁出去,否則就要強制配給那些地痞光棍!
原本以為家徒四壁、白手起家就是她最大的難題了,沒想到還藏了這麽個終極任務……謝嬌娘擡頭望向天空,很想對天豎起某根指頭,但她到底沒敢這麽做,萬老天爺一惱怒,再加些難度,她就徹底完蛋了。
“你把桌子拾掇拾掇,我先……先回屋子睡了。”
“好。”謝蕙娘小臉兒上滿是擔憂,還想勸幾句,卻見大姊已經進了屋子。
她趕緊跑回堂屋,這事不好對娘親說,遂拉了小妹商量,姊妹倆決定一人半晚,死守大姊門外,絕對不能讓大姊再尋短見。
謝嬌娘回屋後躺在床上,瞪大了眼望着天棚上的灰布條,不知哪裏鑽進來的夜風吹過,灰布條跟着飄搖,就像她這一刻的心情,動蕩又忐忑。
她到底不是土生土長的中寰人,根本不知道這裏有條這麽變态的催婚令。如今看來,發家致富什麽的都要靠後,先保證自己不被逼婚才是當務之急。
但以謝家目前這個情形,就算她找到合适的對象嫁了,怕是也沒一個婆家能寬容兒媳婦整日往娘家跑,替娘家操心。
若是有那種父母雙亡又行事大方寬和的男子就好了……
“咦!”謝嬌娘靈光一閃,想起了某個高大魁梧的身影。
可是不等她多想,屋門被人突然推開了,就見兩個妹妹一臉驚慌的闖了進來。
“出什麽事了?”謝嬌娘驚得爬起床,就着月光隐約瞧見妹妹們的小臉有些尴尬的神色,猜到原委,哭笑不得的招呼兩人道:“你們兩個的小腦袋瓜裏到底想什麽呢,好好的日子,我可沒活夠。都過來,今晚跟大姊睡!”
“好啊好啊!”
謝麗娘第一個蹿上床,謝蕙娘忸怩了一下也跟着湊了過去,姊妹三個橫了被子蓋在身上,合衣睡在一處,雖然誰沒多說什麽卻分外安心,很快便響起了細微的呼嚕聲。
謝嬌娘睜開眼睛,輕手輕腳的替兩個妹妹蓋好被子,心裏感到一片安寧。
即便再艱難也總要試一試,為了她自己,也為了這麽愛她的娘親和妹妹們……
陽光金亮亮,雄雞唱三唱。
随着太陽在東山頭升起,小王莊又迎來一個晴好的春日。
村頭謝家的院子裏,謝嬌娘正仔細揉着面團,那微微有些泛黃的小麥粉,放在現代怕是沒人會多看一眼,但在這裏卻是極好的東西,不過兩斤,就花了她足足三十文,顯現她誠意十足。
謝蕙娘背着筐子從院外進來,一手抹去額上的汗珠,脆聲向姊姊邀功道:“大姊,我摘了半筐荠菜,都是最嫩的,還帶了露珠呢!”
“好啊,幫我摘洗幹淨再切碎,一會兒我好拌餡兒。”
謝嬌娘擡手在大?的鼻粱上刮了一記,眼見她并不知道自己多了一道白鼻梁,反倒笑嘻嘻的去忙碌,同蹲在竈堂前幫忙的謝麗娘對視一眼,兩人笑得如同偷了谷糧的老鼠。
果然,沒一會兒院子裏就響起謝蕙娘的驚叫聲,“哎呀,大姊,你又欺負我!”
謝嬌娘同謝麗娘這才大笑出聲。
屋子裏的何氏一邊做針線一邊聽着三個閨女的笑鬧聲,嘴角忍不住翹了起來,但是随即想起昨日李大娘的咒罵,她又皺了眉頭。琢磨着是不是該再托人去找找媒婆……片刻分神的功夫,她那勤快的女兒們就把包好的餃子端上了桌。
一家四口昨晚喝了大骨湯,早起又有荠菜豬肉餃子吃,都覺得自己幸福得像在夢裏一般。
謝麗娘吃得太撐,肚子疼,嚷了聲,“娘,大姊,餃子太好吃了,以後我要一個月……不,一年吃一次!”
謝嬌娘聽得心酸又好笑,趕緊替她揉揉肚子,嗔怪道:“小心積食,以後大姊賺了錢,每天都包餃子給你吃,讓你吃得看見餃子就跑。”
“不會跑,不會跑。”謝麗娘搖頭,耳朵邊上的兩條小辮子跟着晃,惹得娘親和姊姊們都笑了起來。
待得家裏拾掇幹淨,謝嬌娘算着時間,該是村裏務農的人都走了,這才端了特意留下的一盤餃子放進竹籃,迳自往村南走去。
南山腳的趙家大院裏,相較于前幾日的空蕩冷清,如今已添置了幾個必要家具,只周遭依舊有些淩亂,顯然屋主未留心整理一事。
趙建碩騎着馬回來,皺着眉頭掃了一圈,大步走到井水邊打了桶水出來,脫了甩薄的衣衫,痛快的洗了起來。
謝嬌娘順着小路走到趙家大院前,眼見門戶開着,擡步走了進去,“請問有人……”後頭的話,她盡數吞了回去。
陽光下,晶瑩的水珠挂在趙建碩寬闊的胸膛和堅實的臂膀上,濕漉漉的幾縷發絲貼合在刀削一般的睑龐上,越發顯得陽剛堅毅。
“啊!”謝嬌娘忍不住驚呼一聲,紅着臉趕緊轉過身去。
趙建碩顯然也很意外謝嬌娘的到訪,擡手扯了布巾胡亂抹去身上的水珠,重新套上了衣衫,這才開口問道:“謝姑娘可是有事?”
他低沉渾厚的聲音好似就在她的耳邊響起,惹得她臉色更紅了,深深喘了一口氣再回過身去,卻又愣住了。
此時背光的他,面孔略顯模糊,卻同她那原主記憶中的一幕驟然重合。
“你……你是當日救我出水的人?”
趙建碩眼底閃過一抹驚疑,可轉眼間就毫不在意的點了頭,“那日路過,順手而已。”
謝嬌娘趕緊放下竹籃,低頭行禮,“多謝六爺當日救命之恩,小女子高熱昏睡,忘了很多事,沒能及時向六爺謝恩,實在是失禮至極。”
少女半垂着頭,露出白?瘦弱的脖頸,神情認真執着,一如當日老狼溝裏冒着命喪狼口的風險,仍執意帶回幾只小豬的堅韌。
但這會兒卻晃得趙建碩微微眯了眼,“不必多禮,舉手之勞。”
謝嬌娘擡起頭,想了想,道:“沒想到六爺救了我兩回,今日上門來送的謝禮實在太過簡薄了,改日小女子一定另備厚禮。”
趙建碩目光掃向她放在石碾上的竹籃,鼻端隐約嗅到一股香氣,突然說道:“我還沒用早飯。”
“啊?”謝嬌娘聽得一愣,轉而反應過來,立刻利落的以石碾當飯桌,一邊擺了餃子盤子和醋碟碗筷,一邊語帶歉意的道:“我家也沒什麽好東西,只包了些餃子送來。”
趙建碩掃了一眼,就見深褐色的陶盤裏盛裝了二十幾顆白白胖胖的餃子,餃子皮裏隐約透着淺綠菜色,一旁的小碟子裏盛了淺淺的陳醋,其上橫放了一雙幹淨的竹筷。
他沒多說什麽,洗了手,迳自坐到石碾旁,大口吃了起來。
不好一直盯着他吃餃子,謝嬌娘遂替自己找了點兒活計,整理起院子裏的雜物。
兩個腌鹹菜的小陶缸搬去背陰的牆角,洗衣的木盆和棒槌歸至井臺旁,幾捆樹枝則抱去了柴房,鐵鍋裏的七八個陶碗她也順手刷洗幹淨,整齊地擺放在木架子上。
小小的身影同勤勞的蜜蜂一般,在院子裏轉來轉去,很快就讓一切變得整齊又規矩。若不是不方便進屋子,她甚至想把滿是木屑和淩亂樹葉的屋內也打掃一遍。
待謝嬌娘直起微微泛酸的腰背,環視一周,終于滿意的露出了笑顏。
扭頭,她直接對上了趙建碩深思的雙眸,霎時紅了臉,慌忙解釋道:“那個……六爺,我不是故意亂動你的東西,實在是看不得髒亂……呃,不是……”她有些無措,“總之是我冒犯了,我這就回去,家裏人還等着下田。”說着,她手忙腳亂的拾掇好碗筷,塞進籃子裏匆忙地跑了出去。
目光緊追着謝嬌娘的身影,趙建碩沉默了良久,直至她消失在遠方地平線,這才起身去關院門,待得回頭,眼見院裏一切井井有條,他才知道一直以來這院子差了什麽。
一個女主人。
謝嬌娘匆匆抄了小路回家,總覺得背後好似有道目光,燒得她全身灼熱。不知道怎麽的,她想起了那陽光下挂着水珠的寬闊胸膛,于是臉色紅得更是厲害,羞得她幾乎是逃跑一樣的竄進了自家院子。
謝蕙娘正在切豬草,突然被大姊吓了一跳,差點切了手指,她不但沒受怕,反倒抄着菜刀跳起來,“大姊,你怎麽跑得這麽急,是不是遇到壞人了?”想起大姊之前跳河是因為被個痞子輕薄,她慌忙問着。
謝嬌娘趕緊擺手,臉蛋越發的紅了,“沒有、沒有,我只是……我只是想起今日還沒喂小豬呢,所以走得急了些。”說罷,她趕緊忙着煮豬食。
剛才她真是太冒失了,一定讓對方覺得她是個臉皮厚的了。平白無故闖進人家院子,還像自家一樣拾掇個沒完,這是剛巧沒有外人經過,萬一被有心人看見,她們家人可就不能擡頭做人了。
不論什麽時代,女子總是不能丢了矜持,否則就是自己不尊重自己了。
謝嬌娘懷着自己的心思,手裏做着活計,很快就到了傍晚。
先前買的大骨和豬肉已經吃得差不多了,最後一塊五花肉也被節儉的謝蕙娘扔進鹽壇子裏腌漬,等着以後榨油炖菜,于是謝家的?飯又回複成往常的菜色,一盆野菜苞谷糊,外加幾個大餅、一碟鹹菜條。
謝麗娘的一雙大眼往桌上掃了一圈又一圈,雖然小嘴明顯吃得慢了,到底沒有吵着要吃肉。
見小妹如此懂事,反倒讓謝嬌娘更心疼,于是開口道:“明日我進城去繡莊看看,若是有消息,興許還能得筆銀子,到時大姊再買肉給你吃。”
聞言,謝麗娘欣喜得立刻就要跳起來,卻被謝蕙娘一個白眼瞪得老老實實坐了下來,小聲道:“我不想吃肉了,大姊留着錢置辦嫁妝吧。”
一句話讓家裏娘兒四個沉默了,謝嬌娘的親事确實是火燒眉毛的急事,偏偏這事又急不得,畢竟是關乎女人一輩子幸福的大事……
就在這時候,突然有人拍了謝家院門,“請問謝家弟妹在嗎?”
來人是個男子,這樣的夜晚,何氏一個寡婦不好出面,于是謝嬌娘和謝蕙娘姊妹倆一個取了菜刀藏在背後,一個則去開院門。
就見門外站着村裏的一個鄉親,平日還算老實守分,姊妹倆偷偷松了氣,問道:“劉叔,這麽晚來我們家可是有事?我娘身子不好,喝了藥早早睡下了。”
劉叔拍了腦袋一記,很是尴尬,方才一時順口便喊了謝家弟妹,倒是忘了夜晚上門有些不妥當,于是趕緊說道:“我今日進城去辦事,剛巧遇上錦繡莊的掌櫃,她聽說我是小王莊的人,就托我帶個口信給你,請你明日去錦繡莊一趟。”
謝嬌娘猜是她那日留下的東西起了作用,歡喜至極,連連道謝。
劉叔擺擺手,趕緊走了。
謝蕙娘歡呼着一把抱住大姊,嚷道:“大姊,是不是那繡圖賣錢了?咱們是不是有錢置辦嫁了?咱們過兩天就讓娘尋個媒婆上門,趕緊找個好人家,你就不用配給光棍了。”
謝嬌娘聽得咧嘴,卻是狠狠敲了大妹一記,嘆氣道:“成親哪有那麽容易,要跟沒見過面的人過一輩子,萬一對方人品不好怎麽辦?這事先放一邊,明日我去一趟錦繡莊,回來再說。”
“呀,大姊害羞了,昨晚你作夢還說要找個沒有公婆的呢……”
“不許你胡說,原本還想進城替你做套新裙子,你要是再這麽胡言亂語,我可不買了!”
“哎呀,大姊,我昨晚一定是聽錯了……”
姊妹倆心情大好,低聲說笑着進屋去了,兩人都沒留意到院門外的大樹後頭,站了個魁梧的身影。
沒有公婆在堂,最好還見過面,互相有所熟悉嗎?
這麽說,他倒是很适合的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