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大喜之日同慶賀】
成親前一日,何氏尋了個借口進了城。
謝嬌娘原本還以為她要買個什麽東西給自己當念想,比如簪子或者镯子之類,哪裏想到她居然帶了一整套木器回來。
謝嬌娘還來不及發睥氣,何氏就扯了她的手,興奮嚷道:“娘的運氣真是太好了,木器鋪子裏居然有人家訂好的整套木器,聽說那家的閨女被退親了,便宜了一半的銀錢往外賣呢,我只花了八十兩就買下來了。”
謝嬌娘極力忍住嘴角的抽搐,沒有告訴娘親這借口是奸商的老把戲。
何氏擡頭挺胸,滿臉帶笑的托付了前後鄰居,幫忙送這些木器去趙家,搶在成親前給閨女撲好新房。
趙建碩根本沒有準備,他想娶的是一起過日子的女人,是知冷知熱的身邊人,原本也不是貪圖什麽嫁妝。
不過眼見謝家如此,他也歡喜,猜想着他的小媳婦必定是因為虎骨發了筆小財,還不知道是如何歡喜呢,畢竟當初幾只小豬崽,就能讓她冒着被狼吃掉的兇險進山……
他轉着手裏的茶杯,琢磨是不是過些日子再進山捉一只老虎,扒皮抽筋……
他走了神,眼裏偶爾顯露的兇光把留下喝茶的村人們吓得不輕,衆人僵硬着臉孔,趕緊把茶喝掉就紛紛告辭。
待得回家之後,做丈夫的無不警告聽了裏正吩咐、明日要去趙家幫忙的媳婦們,“明日好好做活兒,千萬不要亂打探,那趙六爺萬一惱怒打殺了你,你可沒地方哭去。”
婆娘們趕緊縮縮脖子像小雞崽一樣乖巧應着,“你就放心吧,我可沒那老虎扛打。”
趙建碩倒是不知他琢磨再獵一頭老虎的表情,竟收獲了這樣的敬畏。
第二日迎親,因為夜裏下了一場小雨,洗盡灰塵,山林在準時升起的太陽照射下,顯得越發青翠。
小王莊裏的家家戶戶,這一日都早早爬了起來,膽子大些的就跑去南山下大院套個近乎,幫點小忙。
平日同謝家有過來往的,就都聚到謝家幫忙清點嫁妝,準備酒菜。
謝家的院子裏,那日趙家送來的聘禮箱子再次擺出來,除了雞魚、幹果等物,與那兩箱有些減少的虎骨和虎肉幹,其餘都被何氏原樣放到嫁妝裏,并另外添了新被褥六套、新衣裙四季八套、綢緞十六匹、細棉八匹、金銀首飾各一套、壓箱銀子一百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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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林總總加起來,算上先前送去鋪床的木器,居然也湊了三十六擡嫁妝,難得的豐厚。這讓原本嗑着瓜子想看熱鬧的婦人都有些驚奇,互相對視一眼,扔了瓜子,當真出了力氣。
灑掃、切菜、張羅桌椅板凳碗筷,偶爾有淘氣小子們進進出出玩耍,婦人笑罵呵斥,倒也忙得熱熱鬧鬧。
屋子裏,謝嬌娘正像個木偶一樣被劉三娘與兩個喜娘折騰的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天還沒亮,她就被喊起來,直接扔進澡盆裏泡到皮膚都皺了,換了三次水才能出來,光着身子換了裏外三層新衣,放眼全是紅彤彤一片。
待得被裹成紅粽子,才是最痛苫的開始,兩根紅絨繩被兩個喜娘賦予了萬般活力,好像武林高手得了最趁手的武器,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刮得謝嬌娘臉上光溜溜,一根細絨毛都尋不見,也疼得她龇牙咧嘴,臉紅如猴子屁股。
怪不得每個新嫁娘都“紅光滿面”,原來理由在這裏。
謝嬌娘極力忍耐着,想着那個人正等着她進門,心裏又開始覺得歡喜。
謝麗娘到底沒白得姊姊的疼愛,趁着喜娘吃飯的功夫,偷偷給姊姊送了兩塊點心,謝嬌娘怕會弄花唇上的口脂,吃得萬般小心,不禁想起前世那些影片裏塗口紅的美女吃東西,估計就是她這個樣子,差點笑得将食物噴出去,惹得不明就裏的謝麗娘的小臉上滿滿都是疑惑。
午時剛過,大紅蓋頭終于慢悠悠地落在她頭上。
謝嬌娘端坐在床上,大紅鴛鴦戲水的鞋子隐約從裙下露出,兩只手緊張的糾結在一起,很快就有鑼鼓與唢吶的喜慶之音遠遠傳來,在院子忙碌的人都停了動作,笑着嚷了起來,“來了,來了。”
兩個喜娘笑嘻嘻地扶着謝嬌娘到了堂屋,不過片刻功夫,門口就越發吵鬧了,但很快又安靜下來。
有人大步走了進來,雖然謝嬌娘只能看到白底黑色緞面的靴子,卻突然放了心。
堂屋正中擺了謝家最好的一把椅子,何氐端坐其中,哭得眼睛都腫了,望着被大紅嫁衣籠罩的女兒,還有一身黑袍紅腰帶,越發顯得英武的女婿,正色說道:“嬌娘,以後你就是趙家人了,需得勤儉持家,不可怠慢夫君。娘盼着你們白頭偕老,早日開枝散葉。女婿,我家閨女就交給你了。生在我們這個家,實在是苦了她,以後盼着你多疼她,我們一家都感念你的大恩。”
原本還湊在一旁看熱鬧的村人,聽到這話都跟着心酸。同在一個村子住着,謝家如何辛苦,誰都看在眼裏,特別是家裏有閨女待嫁的,也忍不住跟着抹眼淚。
若是依照禮數,這時候趙建碩只需要行禮應下就好,不想他卻一掀衣袍跪下,實實在在磕了三個頭,不等驚愕的何氏伸手攙扶,他又站了起來,認真應道:“岳母放心,以後嬌娘就是趙家媳,我必定待她如珠如寶。”
“好,好。”
何氏激動的已經不知道說什麽好了,眼淚擦也擦不完。
劉三娘生怕誤了吉時,趕緊笑道:“大妹子,嬌娘以後可有福氣了,你就放心吧,趕緊送嬌娘出門。”說着,她招呼村裏的一個小後生上前。
謝嬌娘沒有兄弟,謝家在村裏也沒有本家,只能臨時尋了一個老實的後生幫忙背她出門。
後生不過十三歲,半大不小的年紀,見衆人都望過來,有些臉紅。
結果,趙建碩卻攔了他,一彎腰直接抱起謝嬌娘,大步出門去了。
院子外的鑼鼓班子眼見這般,立刻吹奏起來。
謝嬌娘很快就被安放在大紅花轎裏,晃晃悠悠地踏上了另一段人生路。
留在謝家屋子裏的衆多鄉親安靜了半晌,接着齊齊笑了起來——
“哎呀,趙六爺看着挺兇的,居然是個醋壇子。”
“就是啊,連這樣的醋也喝,這是真看重嬌娘啊!”
“嬌娘可真是有福氣啊!”
何氏歡喜地抹了眼淚,難得大聲道:“擺酒席,上菜,大夥兒好好喝幾碗酒,喝不醉,算我們謝家招待不周。”
“哈哈,好,我可看見了,竈上都是好菜,一定放開肚皮吃。”
衆人說笑起來,都聚到院子熱鬧開席。
謝家同趙家不過是一村之隔,即便在村外繞了一大圈,到趙家也不過用了一刻鐘。
趙家院子裏同樣高朋滿座,笑聲自裏頭不斷傳出。
謝嬌娘被晃了一路,頭仍暈着,迷迷糊糊中被人塞了一根紅綢帶在手裏,她只能偷瞄着趙建碩的白底黑綢靴子往前走走。
跨了火盆,院子裏的動靜越發清晰。
“六爺大喜!”
“恭賀六爺大吉大利!”
“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不同于謝家那裏都是村裏的鄉親幫忙,趙家的賓客或者粗豪,或者文雅,混合在一處,倒也別有一番味道。
謝嬌娘這般琢磨着,倒也忘了緊張,待得拜了天地被送回洞房,才反應過來。
趙家沒什麽女眷,兩個喜娘一直陪在跟前。
不知不覺天色暗了下來,謝嬌娘那點緊張随着肚子的轟鳴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需要一碗雞湯面條啊,否則,她恐怕會成為第一個餓死的新嫁娘。
許是老天爺聽到了她的祈求,那雙已經看熟的白底黑面靴子終于又出現在眼前。
随着蓋頭被掀起,一室燭光連同趙建碩那張粗犷剛毅的臉孔霸道的侵占了她所有的視野。
兩個喜娘盡職的端了合卺酒上來,謝嬌娘糊裏糊塗地喝了一盅,臉色頓時火紅一片。
趙建碩遞了兩個荷包過去,兩個喜娘就迅速退場。
謝嬌娘正猶豫是不是該說點什麽,就被扯到桌子邊上坐了。
一碗如同她想像中一般模樣的雞湯面就這麽真實的出現在眼前,她立刻端起來喝了一口湯,末了幸福的長長呻吟一聲,“真是餓死我了!”
趙建碩不知為何覺得下腹有些火熱,幹咳一聲,起身去洗手,并囑咐道:“你餓了一日,多吃一些。”
“唔,好。”謝嬌娘含糊應了,所有心思都用在這碗救命的雞湯面上了。
待得最後湯水都喝完了,她心滿意足的舔舔嘴唇,還沒說話,就見趙建碩站在一旁,目光灼灼的望着她。
她有些心慌,弱弱問道:“我是不是太能吃了?平日——”
不等她說完,趙建碩突然一把抱起她,直接将人送到床上。
謝嬌娘吓得一聲驚呼,回過神來,已經被剝了個精光。
寬厚又火熱的胸膛不容拒絕的壓了下來,她騰地紅了臉,開口想說什麽,卻被堵了嘴,嫩嫩的舌尖被牢牢擒住,反覆品嘗着,一如人間最美的瓊漿玉液。
熱情如火,燒化了一切的陌生和忐忑,只有糾纏再糾纏,心跳如雷,呻吟如春雨,纏綿至極……
等一切安靜下來,良久後謝嬌娘才深深吸了一口氣,自覺重新活了過來。
趙建碩麻利地把兩人拾掇幹淨,舒展長臂把她緊緊攬在懷裏,低沉的嗓音裏帶了一絲滿足的慵懶,“睡吧,明日不必早起。”
謝嬌娘疲憊至極,偏偏大腦異常清醒,突然冒出一件事,于是含糊開口央求道:“六爺……嗯,答應我一件事,好不好?”
大紅喜燭照在趙建碩寬厚的脊背上,隐約可見其上縱橫的疤痕,但他的身前卻如同最寧靜的海灣,如今躺了個小女人。
“說。”
謝嬌娘噘了嘴巴,動了動酸疼的身體,嬌聲說道:“六爺,以後同誰也不要說……嗯,說是我先開口要你娶我的,好不好?”
趙建碩原以為她必定會提出一些,一輩子只娶她人或者是以後要照料岳母一家之類的話語,畢竟這應該是女子的夢想,她不說,他也會如此。
沒想到他的小女人開口卻求了這麽一句話,好似天大的事,原來只是害羞。她何其天真,何其純美,如世間最純淨無瑕的美玉,如今被他摘在手中,放在心頭。
他忍不住長笑出聲,眼見懷裏的謝嬌娘滿臉迷茫的睜了眼睛,紅嫩的小嘴翹着,胸前滑膩一片,他一個翻身又壓了上去,“妞兒,爺準了。”
“唔……”謝嬌娘用力攀附着身前的臂膀,整個人搖搖晃晃,好似大海裏的小船,承受着最狂暴的巨浪,每次将要翻船,那麽一絲清明都會讓她哀嘆,原來保守秘密的封口費竟是如此……
“嗄嘎!嘎嘎!”
夏日晴好,天色剛剛泛起魚肚白,就有兩只喜鵲落在了趙家大院的石榴上。
雄喜鵲抖着美麗的尾巴,正準備一展歌喉對媳婦兒獻慇勤,不想卻惹惱了某個同樣心疼媳婦的男人。
趙建碩從枕頭下摸出一顆花生,彈指間,從半開的窗縫飛出去,直接砸得雄喜鵲沒心情唱歌,心疼的看着幾根羽毛飄落,跳腳不停。
好在它媳婦兒還算心疼它,替它順了順羽毛,然後一起飛走了,順便在樹下留了兩泡鳥糞當做報複。
可惜,屋子裏的趙建碩根本不把這點小小的報複看在眼裏。
他伸手替懷裏的小女人輕輕提了提被子,肩頭的肌肉越發柔軟。
謝嬌娘臉上的甜笑深了三分,蓬亂的小腦袋往他懷裏鑽了鑽。
于是,他心裏最後一點關于是不是該起床晨練的念頭也消失了。
從此君王不早朝,原來不是沒有原因的。
隐約有笑聲從廂房裏傳出來,院子裏的走動聲沙沙,最後徹底變得清靜。
謝嬌娘從睡夢裏醒來的時侯,望着繡了很多小娃娃的輕紗帳子,有幾分迷茫。待得想起咋日總總,立刻伸手去摸身上,可惜手臂剛剛一動就被抓了個正着。
“醒了?”低沉的男聲帶了幾分磁性,分外惑人。
謝嬌娘羞得擡不起頭,臉色紅得能煎雞蛋,她拚命往被子裏鑽去,喊着,“六爺,你先起床,先起床!”
趙建碩伸手拍了拍裹成一顆蛋的錦被,被面繡着的兩只鴛鴦取悅了他。他有心再嘗嘗昨夜那般的魚水之歡,又怕吓壞了他的小女人,只能安慰自己,以後日子還長着。
謝嬌娘仔細聽着,發現屋子裏不再有動靜,偷偷露出個頭,待發現真的空無一人,這趕緊鑽出來,尋了中衣穿好,又開箱子取衣裙,不等梳洗,回身一見淩亂的床鋪,她羞得跺腳,忙不疊的扯床單、疊被子。
趙建碩在門外等了又等,等到粥都快要涼了,還是不見謝嬌娘出來,于是推門走了進去。
結果謝嬌娘正忙着鋪床,小小的身子同一張大大的繡花床單奮鬥,偶爾還有紅棗、花生這類“反抗者”出現,小臉忙得漲紅如同蘋果。
趙建碩嘴角翹起,放下托盤,走過去一把抱了謝嬌娘放在桌子前,“先吃飯,吃完還要去敬茶。”
“啊!”她吓了一跳,偷偷瞄了一眼昨?的舊床單,确認被藏得好好,這才稍稍放心,桌上有着金黃的小米粥、一碟子醬牛肉、一碟子麻油青菜,外加一大盤饅頭。
小夫妻倆昨晚實在辛苦,這會兒都肚子空空,居然吃得半點不剩。
謝嬌娘打了個飽嗝,這才想起詢問飯菜的出處。
“家裏留人幫忙了嗎,誰做的飯菜?”
“一會兒你就知道了,先梳頭發。”
謝嬌娘下意識摸了一把頭發,才發現方才梳理一半就去鋪床,這會兒頭發散着一半,怕是同女瘋子差不多。
她懊惱的拍了一記後腦杓,趕緊開妝盒尋梳子。
趙建碩動作卻比她更快,大手捏了一把黃楊森梳,慢慢把嬌娘的頭發梳理好,三兩扭就替她绾了一個簡單的發髻,插了一支赤金的垂珠步搖。
謝嬌娘又是歡喜,又是疑惑,不明白他一個大男人從哪裏學了這樣的本事,難道先前常給女人梳妝?
她心裏即便懷疑,也不會在這個時候問出來,再次整理了衣裙,就同趙建碩出門。
她沒有看見,趙建碩的神色裏除了寵溺又多了三分滿意。
懂事聰明的女人,從來都分得清輕重。
趙家大院總共有三進,雖然不帶花園,但是農家人出門就是山水,誰還看得慣小小的花草園子啊。
謝嬌娘同趙建碩的新房是三進的正房,順着游廊,路過廂房,穿過角門就到了二進院子。
原本他們應該住二進正房才對,但趙建碩有心重新修葺一下,就暫時挪到了後院。
“一會兒忙完,帶你到處看看,怎麽修葺,都看你安排。過幾日我替你買個小丫頭回來,雜活兒不必你做。”
謝嬌娘聽得心暖,嘴上卻道:“家裏的事情正該我打理,不過是洗衣做飯,不必買人手了,我做得過來。”
趙建碩卻沒有應聲,顯見買人這事他決定了。
謝嬌娘娘也就沒有再說,心裏甜蜜了一路,後來又大着膽子牽了他的手。
趙建碩愣了一下,轉而牢牢握住她的小手。
謝嬌娘揚起笑臉,不等徹底綻放,就猛然僵住。
原本她以為空蕩蕩的二進堂屋裏,不知何時坐了滿滿當當的男女老少。
主位旁邊,左手第一把椅子坐了一個紅臉漢子,三十左右的年紀,印堂開闊,濃眉大眼,看着就是個豪爽的脾氣。
右邊的第一把椅子則坐着一個白面書生,比紅臉漢子好似小了一些,穿着青色長袍,手裏搖着一把折?,臉上笑眯眯,眼角卻不時漏出一絲精光。
兩人之下還有四、五個漢子,年紀都同趙建碩差不多,但穿着打扮上看,明顯比左右客位的兩人差了一分。
最鄰近門口的末位,蹲了一個半大少年,小臉曬得漆黑,咧嘴露出一口白牙,眼見謝嬌娘與趙建碩進來,他立時跳了下來,笑着嚷道:“哎呀,六爺,大夥兒等您半晌了,我要去後院,三爺偏攔着!”
謝嬌娘臉色爆紅,有些羞惱的了趙建碩一眼。
這些人明顯都同他關系匪淺,昨晚又住在家裏,偏偏他一個字都沒說,害得她還以為家裏沒人,牽了手進來。
趙建碩收到媳婦控訴的眼神,唇角翹了起來,牽着她繼續往裏頭走。
他這副模樣驚得門口那半大少年,嘴巴張大得幾乎能塞下一顆橘子,“六……六爺笑了!”
紅臉漢子開口呵斥道:“大驚小怪什麽!”他嘴裏雖這麽說,眼角瞄向趙建碩緊握着謝嬌娘的大手,頓時笑得見牙不見眼。
對面的白衣書生狠狠搖了幾下扇子,可惜的咋舌,“這麽美貌的小娘子,怎麽被老六……”
趙建碩正好路過他面前,腳輕輕一動,不知怎的白面書生的椅子就猛然倒了下去。
“哎喲,老六,不過開個玩笑。啊,我的腰!”白面書生狼狽的爬了起來,哪裏還有方才溫潤如玉的模樣。
衆人紛紛拍着桌椅大笑,一時間堂屋裏分外熱鬧。
謝嬌娘這會兒哪裏還有心思怨怪趙建碩瞞了她,嘴巴都合不攏了。
這些人顯見有幾分鐵血江湖的味道,就是不知道,他們是趙建碩在戰場上結交的兄弟,還是江湖朋友了。
最後還是那紅臉漢子發了話,“好了,都坐好,別吓到你們六奶奶,等行了禮之後再玩笑也不遲。”
那門口的半大少年聽了這話,立刻蹿了出去,很快端進來一壺茶和幾個杯子。
主位中間的方桌上,蒙了紅布的兩個靈位被揭開,一個寫着“江湖孤女梅紅嶺”,另一個則寫着“月主宋之問”。
趙建碩眼眸掃過兩個靈位,眼底添了三分悲色。
謝嬌娘點頭謝了那名少年,同趙建碩捧了茶碗跪倒,先把茶碗奉到靈位前,末了磕了三個頭。
“義母、師傅,這是孩兒的妻子,以後安身立命,會一直陪着孩兒的女子。求義母和師傅在天之靈,保佑她平安康健。”
謝嬌娘雖然不知道別的女子成親,跪翁姑的時候夫君會說什麽,但顯見不會如趙建碩這般把媳婦放在嘴邊。
她心裏滾燙至極,鼻子一酸,沖口就跟了一句,“義母、師傅在上,謝家嬌娘在此立誓,從此跟着六爺,甘苦與共,福禍共享,不離不棄。若有違背,願受刀剮火焚之苦。”趙建碩怔了一瞬,随後緊緊握了她的手。
屋子裏一時安靜至極,衆人再望向謝嬌娘的身影時,除了好奇多了三分敬重。
拜完了靈位,謝嬌娘才開始給衆人敬茶。
那紅臉漢子叫陳瓊,排行為三,被稱為陳三爺。
他爽快喝了謝嬌娘的茶,擡手放了一個紅封在托盤裏,哈哈笑道:“我還沒娶婆娘呢,不知道你們女子喜歡什麽東西,不如直接包兩張銀票,弟妹進城,自己添些對象吧。”
謝嬌娘望向趙建碩,眼見他點頭,這才笑着道謝,“謝三爺厚贈。”
“不謝,不謝。你可要同老六好好過日子,早些生下小子,還有一份大大的采頭在後邊呢!”
陳三爺被謝嬌娘的笑臉晃得臉色更紅,随口說了一句,惹得衆人都抗議。
“三爺怎麽漏了底,這可不公平,各位兄弟還沒成親呢,本來六爺就占先了。”
“哈哈,好,是我失言,等會兒喝酒:我自罰三杯。”陳三爺大笑着,總算把衆人哄了過去。
倒是輪到那白面書生的時候,謝嬌娘以為他必定要為難,沒想到他卻是安靜地喝茶,末了從袖子裏掏出一對玉佩,是兩枚套疊的紅玉雞心佩,可以套在一起,也可以拆分出來。
謝嬌娘幾乎是一眼就喜歡上了,待得趙建碩點頭,她小心地收到荷包裏,惹得那白面書生笑得得意,挑釁的望向趙建碩。
可惜趙建碩根本不搭理,謝嬌娘扯了扯他的衣角,他才道:“這是鄭通,喚他老五就好。”
謝嬌娘哪裏好當真喚老五,一聲“五爺”,聽得白面書生扇子搖成了風火輪。
其餘幾人都是陳三爺和鄭通的護衛兄弟,謝嬌娘雖然不知道他們是什麽身份,還需要護衛,卻也一樣奉了茶水。
幾人方才嚷得大聲,這會兒卻有些腼腆,各送了一紙紅封。
唯獨那個半大少年跳起來,接了謝嬌娘的茶水一口喝了,笑嘻嘻道:“六奶奶,我是龐大山,以前是六爺的兵,如今跟着我義父住呢,以後有事您盡管讓人去喊我,我立刻就到。”
謝嬌娘喜歡他模樣機靈,收了他的小紅封就道:“都是自家人,以後叫我嫂子就好。我不知家裏人這麽多,沒有什麽準備,待得過幾日我做套衣衫給你,好不好?”
龐大山歡喜得不行,剛要點頭,卻見趙建碩眯了眼睛,于是趕緊改口,“不,不,我衣衫很多。”
謝嬌娘怎麽會不知道其中的“貓膩”,心裏好氣又好笑,于是轉身向衆人行禮,笑道:“方才收了兄弟們的賀禮,卻是沒有什麽回贈,實在失禮,不如中午我下廚,親手整治一桌好菜,各位兄弟留下吃頓便飯如何?”
“好,弟妹爽快!”陳三爺第一個拍桌子應下,其餘衆人也立時相應。
謝嬌娘同趙建碩點點頭,轉身出了堂屋,把空間讓給這一群兄弟。
她特意回後院換了一身粗布衣裙,系上圍裙,包了頭發就去了竈間。
這大院趙建碩買回來之後未曾改動,前主人是個會享受的,家裏有仆人伺候,上下下幾口,因此竈間很大。
靠牆一溜大竈,足有四五口,旁邊還有兩個小爐子,三層的森板架子上擺了瓶瓶罐罐,還有昨日剩下的蔬菜,裏側的氣死貓長櫃裏則擺了碗碟與兩塊臘肉。
謝嬌娘盤算着,這麽多男子,必定要做幾道菜,卻犯愁沒有尋到鮮肉。待得尋了半晌,她才靈光一閃,趕緊跑去井邊。
果然,井口吊了一個大大的竹籃子,裏邊不但有豬肉,還有一副豬肝、兩塊豆腐、一塊羊肉。
她正奮力往外扯着筐子,突然被人扯了裙子,驚慌之下回頭去瞧,就見謝蕙娘正白着臉,好似馬上就要哭出來。
“大姊……”
“怎麽了,家裏出事了?”謝嬌娘吓了一跳,忙問。
謝蕙娘愣住了,眨巴眼睛反駁,“家裏無事啊,倒是大姊,不是要跳井嗎?”
謝嬌娘聽得哭笑不得,一巴掌拍在大妹頭上,“你這傻丫頭,我剛成親,好好的日子不過,跳什麽井啊!”
“那我看你在井邊……不是姊夫對你不好嗎?”謝蕙娘這才回過神來,神色有些心虛。
謝嬌娘翻個白眼,又轉身去扯井裏的筐子,等那滿滿一筐的東西提上來,謝蕙娘的臉色更紅了。
“好了,來了就別走了,我正好缺人手幫忙。家裏有人吃飯,幫我準備飯菜。”
謝嬌娘直接把妹妹抓來打下手,謝蕙娘哪裏敢不應啊,否則回去說給何氐聽,她定要被打死。
“好,我聽姊姊的。”
這姊妹倆平日在家就一起做飯,配合無間,一個燒水熱鍋,一個摘菜切菜,因此不過一個時辰就做了八菜一湯,外加大鍋白米飯。
蒜泥白肉、臘肉炒豆角幹、爆炒豬肝、回鍋肉、孜然羊肉、鍋塌豆腐、焖醬小雜魚、大拌菜,還有一大盆添了蘑菇的豆腐羊肉湯。
堂屋裏衆人說着話,原本還很熱鬧,但随着竈間裏的香氣飄進來,免不得都走了神。
龐大山忍不住,仗着年紀小,第一個跑去竈間打探“敵情”。
見到熱騰騰的飯菜,他很是驚奇,“六奶奶,這都是你做的?”
謝嬌娘聽得這個稱呼,總覺得別扭,好似生生把她叫得老了幾十歲,于是道:“以後叫我嬌娘姊姊就好,飯菜都好了,幫我擺桌椅啊。”
“好,六……嬌娘姊!”龐大山一邊吞着口水一邊跑掉,惹得謝嬌娘和謝蕙娘一陣好笑。
謝蕙娘道:“嬌娘姊?這叫法也是別扭啊。”
謝嬌娘沒有心思再理會,趙建碩已經大步走了進來。
他掃了一眼案板上的大小盤子,眼底暖意一閃,伸手替謝嬌娘扶了扶有些歪的金步搖,說道:“辛苦你了。”
謝嬌娘指指偷笑的妹妹,有些臉紅,“蕙娘來給我幫忙。”
謝蕙娘趕忙道:“家裏娘還等着我呢,我這就回去了。”
趙建碩卻攔了她,囑咐謝嬌娘,“給娘和兩個妹妹帶些飯菜回去。”
其實謝嬌娘早就準備好了,但聽到這話還是分外歡喜,笑着點頭,“好。”
趙建碩這才轉身端了兩盤菜出去。
謝蕙娘同謝嬌娘打趣兩句,歡歡喜喜地拎着裝了飯萊的籃子回家。
趙家最大的方桌已被擡出來放到院子裏,樹蔭下,衆人團團圍坐,謝嬌娘也被趙建碩攏到了身邊。
美味的飯萊,爽口的烈酒,同生共死的兄弟,衆人一時間覺得特別幸福,卻也因此陷入沉默。
鄭通這個白面書生喝了兩碗酒也成了紅臉,這會兒扇子不知道扔哪裏去了,他夾了一筷子回鍋肉塞嘴裏,含糊說道:“可惜老四早早去了,沒福氣吃到這麽好吃的炒肉。”
陳三爺那麽粗豪的漢子居然紅了眼圈,“那小子,若是……怕是比老六還要娶親早,他老喊着要生十幾個小子呢。”
趙建碩也暗了臉色,顯見對這位早早過世的兄弟,感情很是深厚。
謝嬌娘眼見如此,心裏一疼,趕緊道:“這豬肉腥臊味太大了,不如我娘家養的那幾頭。待得秋日殺豬,請大夥來家裏熱鬧一下,到時候我再下廚,保管這菜比如今美味三分。”
“咦,這豬不是都一樣嗎,難道還有什麽不同?”
衆人許是發覺方才的話題有些沉重,紛紛詢問。
謝嬌娘把幾頭小豬的來歷說了一遍,免不了帶出他們夫妻的初次相遇。
衆人都是哄笑,追問不停,院子裏也重新熱鬧起來。
趙建碩端了酒碗痛快喝下,太陽透過樹葉間隙照射下來,如同散碎的黃金,落在他眼裏,越發燦爛。
這一頓酒席,直喝到日落西山才散席。
衆人東倒西歪地爬上馬車,就在謝嬌娘擔心他們能不能回到家的時候,那拉車的老馬就自動自發的擡起了蹄子,想必是平日常見主子如此,養成了習慣……
送走客人後,謝嬌娘前去洗涮碗筷,嘴角的笑沒斷過。
剛剛把竈間拾掇幹淨,回身就見趙建碩依靠在門口,即便黃昏的光線有些昏暗,也能輕易分辨出他眼裏的火熱。
謝嬌娘臉紅,摘下圍裙走上前,趙建碩低頭要吻下來,想被她靈巧的躲了開去。
“哎呀,我害羞,讓我緩一會兒。”
“好,給你六十個數。”趙建碩低笑一聲,擡手打橫抱起她,火熱的唇抵在她耳邊,輕輕數着,“一,二,三……”
陽剛的氣息如同夏日的急雨,兜頭蓋臉席卷而來,惹得謝嬌娘忍不住顫抖個不停。恍惚間聽得那句“六十”的時候,她已經躺在床上,身上的衣衫早就不知道被扔去了哪裏。
這次不同于昨晚,她終于有機會看清他的裸身。那胸膛、那脊背,如同上天最完美的傑作,一絲贅肉都沒有,這會兒懸空停在她身前,整個人如獵豹要全力狩獵般,危險又神秘,讓她這只羚羊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