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我覺得自己睡了很長一覺,半當中雖然也有醒過,但大多意識昏沉,眯縫着眼看一眼便又匆匆睡去,而我每次短暫的醒來,身邊都會陪着一個人。
那人的氣息讓我感到安心,仿佛只要有他在就沒有任何事物能夠傷害我,我就能一直這麽睡下去。
“為什麽他還不醒?”
“你用他那身體吃一掌也會睡這麽久的,他能活着已是命大,你就不要挑三揀四了。”我一聽這絲毫不給面子的說話方法就記起這人應該是上次來給瘋子看病的那個“孫大夫”,聽說是這附近遠近聞名的好大夫,就是脾氣有點怪。
孫大夫又說:“不過他醒過來也沒什麽用,這人心脈如同油盡之燈,說不準哪天忽然就沒了,你們還是給他準備棺椁吧!”
突如其來一聲巨響,像是什麽東西被劈碎的聲音,将我尚有些混沌的神智又震醒了幾分。
我緩緩睜開眼,耳邊是瘋子惱怒之下仍極力壓低的嗓音:“準備什麽棺椁!你治不好就給我滾,在這胡說八道什麽?”
那孫大夫不知道是被氣得還是吓得,聲音都在抖:“我胡說八道?好好好!你們既然信不過我的醫術,以後也不要派人來找我了,另請高明吧!”
接着是腳步聲以及蕭漠北帶着歉意的聲音追了出去:“孫老您慢點,我哥不是關心則亂嘛,你別跟他置氣啊……”
我微微偏了偏頭,讓視線落到屋子中央,只見蕭仲南背對着我站在一堆碎木殘骸前,身形頹然,一動不動。
“蕭……”才剛脫口一個字我就頓住了,因為我想起我已經跟他鬧掰了,他說了不想再聽我叫他蕭大哥。
正在我猶豫不決要怎麽稱呼他的時候,瘋子卻在聽到我聲音的剎那一個轉身朝床邊撲了過來。我這才看清他的樣子,一下便有些怔住了。
他雙眼布滿血絲,眼下泛青,胡子拉碴,哪裏還有将北門刀宗和隐劍門吓得屁股尿流的往日風姿?這模樣,倒是和我初見時的瘋子有六分相似。
想到瘋子,我忽然又憶起自己昏迷前模糊間仿佛聽到眼前這個人叫我“囡囡”,這稱呼他清醒時從未喚過我,難道他已經想起來了?
“瘋……子?”我試探着叫他。
沒想到對方反應奇大,眼眸倏然大睜,竟一把将我抱個滿懷,緊得就像是要把我嵌進他的肉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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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我耳邊說話,聲線都在顫抖:“為什麽不告訴我?”
“你……”我像是一瞬間被個東西梗在了喉間,試了好幾次才發出聲音,“你都想起來了?”
埋在我脖子裏的人輕輕點了點頭:“是。”
我不知怎麽地猛然間又想哭又想笑,又覺得自己有好多話要和他說,但最終我只是閉上雙眼用力地回抱住他,腦子裏一片混亂。
過了許久,我啞着聲道:“我沒有想要騙你,接近你也沒有目的,出谷之後我還回去找過你,那塊玉牌是你送給我的,教主不是我自己想當的,信不是我讓楊護法偷的……”我漸漸有些說不下去了,眼底好似有熱流翻湧,“你為什麽不信我?你信林岳都不信我!”
他就像被我的話刺痛了般,更緊地抱住我,粗粝地胡渣在我頸邊磨蹭,落下一個個纏綿的吻。
“噓,我知道,我都知道了,”他邊吻邊安撫我,“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他越是這樣,我越是覺得多年苦水終于有了地方倒,更委屈了。
“你們武林正道就知道欺負我,一個個跟王八蛋一樣,那個北門刀宗的老匹夫還打了我一掌……”我吸了吸鼻子,“我都這樣了他還打我,打得我好痛啊,都吐血了。”
明明之前就算再痛也能忍,還為了不讓他知道發病半夜偷偷起床跑屋外去,現在卻好像忍耐到了極限,不僅急切地展示着自己的傷口,還如同個幼兒般尋求着心愛之人的安慰疼寵。
不過我一點不覺得不好意思,我都要死了,還不允許我跟他撒個嬌嗎?殺頭前還給吃頓飽的呢!
“別生氣……”瘋子捧着我的臉湊過來親我的額頭,親我的臉,還親我的嘴,就像對待最珍貴的寶物般,小心翼翼的。“我替你去殺了他們。”他用着無限溫柔的口吻說着十分吓人的話。
我看他眼裏毫無笑意,竟像是認真的,一時也有點懵。
他不會真的為了我去把北門刀宗和隐劍門滅了吧?
我內心惴惴,想到剛醒時聽到的話,問他:“楊晟棋是不是跟你說了什麽?”
他沒正面回答我的問題,只撫着我的臉道:“他去接文長老了,等文長老來了,以他的醫術一定能治好你,你不要怕。”
看樣子他是知道《幽花秘典》的事了。楊護法為了讓瘋子去救我必定将此事說得極為煽情,搞不好就把我說成了個深情不悔的癡情種,還是頂傻頂傻那種。
我猶豫再三,還是沒忍住,道:“你是因為我快死了才心生愧疚對我這麽好嗎?”
死都快死了,我還要追根問底,也活該我活得這麽累。
但我這人啊,平時雖然有些見風使陀、色厲內荏,臨近死期了卻不希望心上人因為同情和愧疚而施舍我憐憫我。
我韓青言還沒有卑賤到那個地步。
蕭仲南聞言臉色一變,生硬道:“別瞎說,什麽死不死的,你不會死。”好像他這麽說我就真的死不了了一樣。
他拉着我的手按在他胸口:“而且我對你哪裏好了?你要活的長長久久,這樣才能知道我以後會對你有多好。比曾經的瘋子好,比任何人都要好。”
掌心下是有力的跳動,隔着均勻有力的一層骨肉,仿佛觸手可及。
我微微收緊五指,想要離開又不舍得離開,最終戲谑地看着他道:“可瘋子對我又不好,他把我當成了蕭夫人,還讓我給他生孩子……”
我也挺想知道他還能對我好到什麽份兒上的,但同時也明白“死不了”這種話純粹是他在自欺欺人。
我自己心裏清楚,我恐怕是沒救了。
蕭仲南輕柔地捏了捏我的臉頰,眼神透着寵溺:“誰說我把你當成她了?你是你,她是她,我分得清。”未了還補了句,“媛兒沒你這麽兇,動不動就要踹我。”
嗨!還怪起我來了,我那會兒不踹行嗎?!我暗暗腹诽,倒也沒再糾結愧不愧疚的問題,再糾結就顯得小家子氣了。
“蕭夫人叫媛兒?”我調笑道,“不叫囡囡啊?”
他一愣,随後無奈道:“你是不是以為我每次叫囡囡都在叫她,把你當成她的替身?”
我沒說話,默認了。
他嘆了口氣,翻身上了床,讓我枕在他的肩頭:“你就是我的囡囡,我沒這麽叫過別人。”
我其實一點不在意,這就一個稱呼,還黏黏糊糊的特女氣的一個稱呼,我都不稀罕他叫呢,難聽死了……才怪。
嘴角止不住地上揚,我盡量用平穩的語調淡淡“哦”了聲,心裏卻難以抑制地早就樂開了花。
只要知道這個人是對我有情的,便也死而無憾了。
我靜靜躺了會兒,忽然問:“你什麽時候想起來山洞裏那些事的?”
“你走的第三天我在你房裏找到了那本《幽花秘典》,看了後我便知道自己錯得有多離譜,但你已經被我趕跑了,我又毀又惱,情緒起伏之下體內真氣上湧,一下沖開了腦內淤塞的氣血,然後就什麽都想起來了。”
瘋子現在對我完全知無不言,一股腦便都告訴我了,但我很快抓住了重點。
“你怎麽會去我房裏?”我的院子離他住的地方很遠啊。
這次他停頓了很長時間,長到我都忍不住要催他了,他才開口。
他說:“我很想你。”
我一怔,心裏頃刻間又酸又澀又甜,滋味齊全。
“我也很想你。”我蹭了蹭他的肩。
但是諷刺的是,話音剛落,我就感到體內一陣劇痛,痛得我一下蜷成一團,嘴裏發出痛苦的呻吟。
蕭仲南發現我的不對,馬上手足無措地将我摟進懷裏,焦急地呼喊我:“囡囡!”
我五指緊緊攥着他的衣襟,感覺體內的痛楚一波比一波猛烈,仿佛要摧毀我的肉體消磨我的意志,将我完完全全的碾作塵埃。
“好痛……”喉頭湧出一股腥甜的液體,順着唇角溢出。
蕭仲南整個眼眶都紅了,朝門外一頓喊:“來人!把那個大夫給我抓回來!快去!”轉頭又來哄我,“不痛,囡囡乖,馬上就不痛了,你別睡着……”
我眼前開始出現花斑,漸漸地就看不清楚東西了,抓着瘋子衣襟的手也幾欲滑落,被他一把攥在了手心。
我才醒這麽會兒又要暈了,這次也不知道能不能醒過來。
總的來說我還是希望能醒的,畢竟我和瘋子才剛心意相通,我還想嘗嘗兩情相悅的歡愛滋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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