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勇敢逆行

那一天，在離開這個傷心的地帶之前，那個胸腔異物的少年又一次出現異常，肺葉感染，胸腔積液過多，種種原因導致呼吸衰竭。

來時他尚且可以談笑風生，可現在只能拉風箱似地喘息不斷，炎彬在這樣的情況下不曾遲疑，義無反顧地參與到搶救之中。

插管、抽液之後暫時平穩，他側頭對着他的學生說着醫囑，然後在出門前将白大褂兒緩慢地脫下，整齊地折疊好抱在懷中。

他瘦高的背影中多了蕭瑟，那一眼中承載了太多難以言說的回憶，那個被他點名考核的學生追了出去，叫住了他：“炎老師。”

“嗯”他緩慢地回過頭來，先轉頭後将整個身子都轉回來，面對面前這個未來的醫生，炎彬那些話、那些用鮮血淋漓換來的教訓埋入了心底。

他沒有去說什麽，只是垂下頭将折疊整齊的白大褂抱在胸前喃喃自語：“我該走了，這一個月不能經常出現在這兒，麻煩總比你成長走得更快。”

炎彬無疑是幸運的又是不幸的，出學校前一切走得都太順，本碩連讀、博士也不曾延畢，在年輕氣盛的時候懷着熱血走入醫療行業，又破格提升，可職業生涯才剛剛開始。

麻煩不會因為曾經放過他就一直不出現，在用心近距離接觸成熟的、睿智的外科醫生後他才發覺自己是多麽的稚嫩，年輕的臉頰上沒有經過歲月沉澱的痕跡，眼底的鋒芒也不曾真正收斂，他是表面謙遜，可內心深處依舊有所抵觸。

他知道自己确實當不起主任這個稱號，确實還有太多太多的地方需要提升，這一路上拖拽着沉重的心，一步步像是踏在刀尖上。

這像是撕扯開他驕傲的外衣剖析自己的實質，從一個孩子成長為一個頂梁柱，需要走的路還有很長，要熬的時間也遠比想象要長。

回到家時他依舊垂着眸子，把自己關進了浴室，玻璃門前站着一個人影，正是從他進門前只說了一句：“你回來啦。”的舒翼。

她隐約覺得去了這一趟醫院後他又發生了些許改變，煩憂地站在門口等他出來，玻璃門緩慢打開，帶着騰騰熱氣。

他撫摸着妻子的臉龐說着謝謝，感謝他陪着自己熬，陪着自己成長，氣氛變得十分地古怪，舒翼最終還是轉移話題将他們之間的距離縮小。

“親愛的，我餓了，你今天做什麽好吃的？”

“糖醋排骨？”

小雞啄米似的點頭結束了他們之間深層次的對話，他洗手做羹湯，而舒翼則坐在沙發上等，一行又一行地在手機屏幕上敲下一段字：“哪有那麽多意難平，每段坎坷都是成長的必經之路，就連你我的感情也布滿荊棘，互相扶持、互相理解大概才是長廂厮守的秘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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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舒翼嘗試着以炎彬的角度去思索做一名醫生利用知識為生命延續的喜悅，去體諒他被誤解、被話語重傷的艱難。

他那麽瘦，肩膀上加注的壓力卻像是大山一樣，舒翼開始真正的心疼他了，走到廚房從他背後抱住，被他柔和的聲音打斷：“怎麽啦？誰惹你不開心了。”

“你呀，你總讓我心疼。”

他繼續洗着菜，笑意卻是愈發地濃烈，渲染了整張臉：“你這小妮子，不能盼着我點兒好，你看我這不是好好的，你說得挺對，要想改變現狀只有成長起來才能擔得起責任。”

他在家喜歡食不言、寝不語，舉手投足都完美的不可挑剔，舒翼不曾搶過髒的碗筷，只是用抹布擦拭桌子等他淨手出來。

炎彬不曾說一個字她的手就蓋在他腹上輕揉，溫聲軟語：“你自己給自己做些養胃的吃的，正好這一個月也好好養養身體，之前累壞了，都清減了。”

“翼兒真是與別人與衆不同，叫我将養着竟讓我自己做吃的。”

“你胃不好，我不敢讓你試我做的，年輕的時候我閨蜜韓眉倒是吃過我做的，在那之後她研究了好久的菜譜，做了一手好菜。”

“那般難吃？”他已然笑得前仰後合，攬着她的肩膀将她帶入懷中，跟她說自己此時胃并不難受，她倒是體貼入微。

舒翼擰他的耳朵，他倒是笑着握住她的手指來回地晃悠：“好好好，你做的好吃，我吃。”

“不做！”舒翼急了眼，對他這種哄孩子似的語調頗為不滿，但為這個也吵不起來的，他已經松了手去親吻她的臉頰。

夫妻倆在沙發上滾成一團，互相調笑對方，他起身搗鼓了一番，拿回一根看上去飽滿的香蕉遞給她，神情一切正常，舒翼哪裏知道他又在賣什麽關子呢？

他看着她打開香蕉直接咬了一大口，終于忍不住捧腹大笑，對于自己的惡作劇沒有絲毫的愧疚之心，又有誰能想到他切開香蕉挖去一部分果肉，又塞進一條牛筋糖，又用最細的外科線将香蕉皮縫合起來，他的縫合技術爐火純青，舒翼根本不曾發現，但是咬香蕉的口感不同一瞬間把香蕉扔出去很遠。

她已經被這個惡作劇的幼稚男給氣得面目猙獰了，他竟然跟自己開這種過分的玩笑，看來今天不收拾他自己就要改名換姓了。

“炎彬，你給我過來，筷子在廚房，你自己看着辦。”

他真拿了兩根筷子，一臉委屈地跪在筷子上，用手指戳着妻子的膝蓋一臉的讨好之色：“老婆我錯了，再也不敢了。”

她終究還是心軟的，一把把他拽了起來，卷起他寬松的褲腿看了一眼他的膝蓋，白皙的膝蓋上的兩道筷子印兒看着有些許的滑稽，她的手忍不住蓋上去揉了幾下，卻轉而惡狠狠地看了他一眼，這個人怎麽不處理正事的時候就是個憨憨。

結婚都這些時日了，其實他們之間沒有一個婚禮，也沒有一個儀式感，她想等他自己發現，可他這個人骨子裏就是個不解風趣的人，情人節沒有鮮花與祝福、就連今天是結婚一周年紀念日也毫無表示。

她似乎對他這樣的行為十分的失望，敷衍過他之後悶聲不響地洗漱上床睡覺，還特意背對着他，他也貼身就在她身邊躺下，倒是睡得香甜。

卧室的窗簾遮光效果并不好，路燈的光透過窗簾映射在地板上，使房間的光線不是很暗，她可以清晰的看到他面朝窗戶的臉頰。

似乎是為了出氣，她踹了他一腳後閉上眼睛，他被驚醒之後卻只是下意識地看看她的被子還在不在身上，又迷糊着秒睡。

待她睡着之後輕微的聲響響起，在夢中他想起了今日是他們的結婚一周年紀念日，作為模特的她前二十幾年都喜歡儀式感吧，明天補上是否會太遲，用指尖勾開遮擋在她臉頰前的長發，将一個極其輕柔的吻落在她的眉心。

他輕聲說着：“一周年紀念日快樂，我的翼兒。”

晚上計劃的十分的好，可是當清晨的曙光照射在這對夫妻的臉上時炎彬就将補上一周年紀念日儀式感的事情忘到了九霄雲外，他起床準備精致的早餐，一切如故。

帶着濃烈的起床氣醒來，梳洗完畢穿着小熊睡衣晃悠到餐桌前，心安理得的吃着他準備的早餐，看他沒怎麽動口好心問候：“怎麽了？怎麽不吃東西”

“早上有點反酸，問題不大。”他只是在桌下有一搭沒一搭的揉着胃，舒翼聽到他這麽回答繼續享用着她的早餐。

這一餐飯吃完炎彬碗裏的粥也沒動幾口，要起身倒了被她按住了手腕：“藥吃了嗎？”

“沒吃，藥吃完了。”他似乎心裏還是對于離開醫院耿耿于懷的，不然怎麽好端端的一大早的胃就這般難受，可他一句也不說。

“你回卧室躺一會兒吧，我幫你買藥。”

“不用，忍忍就過去了。”

“炎彬，這件事我說了算，聽話。”

她臨出門前看到他只是緩慢的起身，最終在沙發上落座，将抱枕抱在胸前，似乎在擔憂着什麽。關門聲挺大，舒翼走的時候帶了些火氣，怒他用別人的錯來懲罰自己，怒他自己輕易走不過這個坎兒。

走到藥店她才發現，其實一直是他在照顧自己，來這裏她甚至不知道他常吃什麽藥，只能把胃藥都買了回去，推門進去的時候他披了一件衣服站在窗臺邊上打電話，這炎熱的夏天他怎麽還披着外套。似乎他在談着十分重要的事情，就連她進門也沒有什麽表示，只是站在那兒打着電話。

終于挂斷電話後他柔和的注視着妻子，上前去牽她的手，又接過她買來的藥看着笑出了聲：“傻瓜，你不知道買什麽怎麽不問我？”

他的手好涼，幾乎沒有一點正常的溫度，這觸感明顯不正常的，舒翼想去探他的額頭卻又被他不動聲色的攔下了，他只是輕聲說着：“不要緊的，有點低燒。”

“你冷得厲害嗎？把空調關了吧。”舒翼去暖他的手指，仰起頭一臉的真誠。

“你抱抱我吧，翼兒。”他這是不動聲色的拒絕了她的提議，其實他寒戰得臉色都有些發青，但是他自己不知道而已。

之前他好好的時候又是撒嬌又是賣萌又是惡作劇的，倒是真的不舒服了全然忍着，一句自己難受也不說，倒不像剛結婚的時候偶爾還會說說自己胃疼，他将渾身的力量卸了軟綿綿的窩着，抓着她的手腕依舊能感覺到他的寒戰。

“不吃藥嗎”舒翼是不常生病的，她以為吃了藥他就會舒服些，以為藥到就能病除，但是心病吃藥又如何能好呢？他有心魔了，只是不願意承認罷了。

靠在她懷裏搖頭，他太熟悉這頭重腳輕的感覺了，從小有什麽事情想不通的時候就會低熱，熬過一晚上出一身的冷汗再起來第二天他又能元氣滿滿的出現了。他不允許自己白天在人前倒下的，哪怕是一秒，他都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