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番外1

記憶的卷軸徐徐展開，回到炎院長退休後的第五年，那時候他的病依舊在快速發展，他的手指已經無法拿起那一套不正規的手術工具，可手術臺是他一輩子都為之奮鬥的、是他從走進醫學院就抱着虔誠與憧憬的。

那時候舒翼在長達數年的實驗失敗中變得令人陌生，她開始暴躁、易怒，有時候看到炎彬還抱着那一套手術工具不死心地練習着縫合心煩意亂，分明是心疼他怕他被那鋒利的棱針、圓針、以及剪刀劃傷卻只是霸道地從他懷裏搶走這一切。

炎院長什麽也沒說，只是靜靜地看着自己的妻子，然後轉過頭去看着遠方。

他拿不起手術刀了，也沒法再做這些精細的手術了，妻子做的沒有錯，她只是怕他受傷。

他們的女兒小曦還是順着父親的老路做了一名外科醫生，終于迎來假期回來看望父親時正遇上一臉憤怒抱着他父親彌足珍貴的手術工具的母親和望向遠方的父親時終于忍不住和母親大吵一架。

“媽，你幹什麽啊？那是爸爸的，你為什麽搶走。”

“他手已經不靈活了，受傷了怎麽辦？”

“媽，你真是太過分了，現在的你讓我很陌生，那個善解人意的母親去哪裏了？”

“是，我過分，這個家還有我說話的權利嗎？”

舒翼跑着出去，一邊跑一邊哭，她的心上像是壓着一塊大石頭，她拼盡全力地想要找出延緩他病程的那個合成藥，想要完善基因工程的實驗，可是每一次都是以失敗告終。

她恨自己沒能早一點再早一點開始，恨倒計時過得太快，女兒不理解她，丈夫只是沉默。

舒翼暴躁地抓着自己的頭發，對這樣的自己厭棄無比。

在家中注視着一切的炎彬将視線投射在女兒的臉頰上，最終喊來了護工幫忙背他下樓，這大概是這五年來除了去醫院複查他第一次主動要求下樓。

到達樓下後炎彬終于開了口：“小曦，你對你媽媽說話說得太重了。”

“爸，您怎麽也胳膊肘逆着拐呢，我在幫您啊。”小曦蹲在父親的腳邊，看着那雙曾經救助過無數生命的手現在再也握不住刀柄心裏很不是滋味。

“孩子，你先回去吧，你和你媽媽都分開冷靜一下，爸爸沒事，乖。”

Advertisement

他慈愛地提起手來用手背蹭了一下女兒放在膝頭的手，那雙繼承了他的優點修長卻比他細膩的手：“工作挺累吧，有什麽需要跟爸爸說，趁爸爸還能動能幫你一點是一點。”

“爸爸，您。”小曦終于控制不住地伏在他的膝頭失聲痛哭，這樣的父親，愛像山一樣牢靠，可他們只有短短的五年時間了。

“好孩子，別哭了，快回去吧。”

炎彬沒有淚濕衣衫，只是平靜地調和着這對母女倆的矛盾，那一封告別信又一次被更改。

他找了好幾圈都沒看到舒翼，夜幕降臨，江蘇的夜較之白天寒涼不少，只穿着開衫也覺着有些涼，不死心地又叫了一聲：“翼兒，你在哪兒呢，晚上涼，別躲着了。”

灌木叢被撥開，她一身狼狽地鑽了出來，聽到他說晚上涼擔憂他一直找自己沒添置衣裳。

撲倒在他的懷裏，感覺到他身上冒着逼人的寒意，擡頭去望，他的唇竟也凍得隐隐發紫：“對不起，我太任性了，你還好嗎？”

他放任自己栽倒在她的肩頭，竟還在撒嬌：“我可不好，小炎寶寶快凍成冰塊了。”

舒翼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攔腰抱起他一路疾馳，卻是不知曉原是他在五年中消瘦到只餘下不足一百斤。

這一晚上在炎彬的指導下舒翼和護工一起幫他退熱，待黎明破曉之時三人皆是筋疲力竭，他那支離病骨被她攬于懷中，不停道歉：“對不起，都是我害你生病。”

“我有些累了，想睡一會兒，翼兒和我一起吧。”

他沒有提起妻子搶走他的手術工具時他的內心的驚濤駭浪，也沒有說起女兒為何先行回家，只是柔軟至極地注視着自己的妻子。

舒翼何其有幸嫁給他，正如年輕時的夢一般，至始至終他都是那個他，溫和有禮，将愛與包容放在第一，将自己的訴求放在最後。

他一次又一次地重複着練習縫合就是因為放不下手術臺、放不下他所摯愛的醫療事業啊，可臨睡着前他于她耳邊呓語：“我聽你的，以後不練了。”

他做了一個夢，回憶起自己當年意氣風發時做的貫穿左右心室的胸腔異物的手術，聲音堅定：“我建議一次性取出異物，病人還年輕，并且沒有原發病，只要我們将這場手術圓滿完成後期治療他一定可以撐過去。”

舒翼被他這一聲慷慨激昂的話語吵醒，這才真正的明白他炎彬放不下的不是一次又一次的榮耀，而是治病救人的初心啊。

即便已經功成名就從院長的位置上退下來，即便他最終還是逃不過遺傳病的打擊，他還記着自己是醫生出身，為那一身白衣沖鋒陷陣，不忘初心，終得始終。

“小曦啊，你又記錯了，心肌起搏點是窦房結不是房室結啊，你這個小糊塗蛋呀，這個都記不清以後怎麽做手術呀。”

他似乎想起來女兒從醫學院放假回來的第一天他随機考的一個問題，結果就把女兒給問懵了，随口一答還是個錯的，真是又氣又無奈。

小曦垂着腦袋摳着手指頭，不敢去看父親的眼睛，原來穿上白大褂比她想象中的要難許多，當一個優秀的外科醫生不是想當然，要付出的也很多。

他又想起來他問的處理化膿創的基本步驟，這一次女兒倒是記得清楚，背書似的說着關鍵詞：“除去異物，新潔爾滅或雙氧水沖洗，根據情況排膿，青黴素、氫化可的松、普魯卡因在創口環狀注射控制炎症，抗生素的局部全身應用。”

“我的傻閨女唉，看病不是背書，你的路還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