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接踵而至的秘密(二更)

暮色四合之時,喬側背着一個藥箱子來到沛莊,他恭恭敬敬候在院子裏。

小草賴沉守在院門口,賴沉搬一把椅子抱着小草而坐,小草困乏,窩在他懷裏似要睡着了,暖風一陣陣,賴沉将手擋在她眉眼上,眼神溫柔,時而,他擡頭,能見到一抹黑影長身直立于玉蘭樹上,那便是莊安,手握一把銀色鎏金弓弩,臉色沉靜,目光清遠揚長,直視前方,風飄來,衣衫獵獵作響。

院內,喬側擡了眼,司簡已然站在他面前,負手而立,白衣漠然。

“主子,藥物備齊。”喬側道。

司簡別開頭看向一側花圃。

花圃裏,那朵鮮紅欲滴的花愈加妖嬈詭異,在一絲燭火下似有血液在緩緩流動。

他點了一下頭,“殇離。”

喬側俯首,上前細細查看了這朵花,而後,他蹲身,戴上一副薄如蟬翼的蠶絲手套,小心從根部将整株植物都從泥土裏拔起。

蘇阿愁适時拿過一個盛放清水的小盆,喬側将殇離放進去,清水滋潤葉瓣,愈顯光澤細膩,紅如血液,碧似綠玉,剔透光滑。

喬側接過水盆拿去裏屋。

蘇阿愁見他進去,又看司簡還在院內站着,一時杵在原地,問一聲:“可還要幫忙?”

司簡看他一眼,神色冷淡,“三十年前,劉氏夫人蘇氏身畔常年伴有一名近侍,是從娘家關中帶回。二十三年前,少主劉扶蕭出生,同年同月近侍無故病逝,自此無蹤。”

司簡慢慢敘述了一段往事,蘇阿愁愣住。

“蘇姓阿愁,想來便是那位病逝的近侍。”司簡道。

蘇阿愁仍舊呆木着一張臉,只是腳下後退了一步,頓住,又不動了身形,尴尬一笑:“是啊,公子好眼力,在下慚愧慚愧,竟隐世了二十多年。”

“的确隐藏得很好。若是劉扶蕭知曉,會不會惱羞成怒。”司簡嘲弄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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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惱羞成怒?”

“嫡母心腹竟幫着一個庶子對付自己。”

語氣裏還是藏着一絲譏笑。蘇阿愁呆愣良久,面上依舊木然,沒有多餘情緒。

司簡冷視他,“我不管你們當年計劃了多少不為人知的事情,我只認定一點,誰敢傷害小白分毫,我定當百倍讨回!”

蘇阿愁面色僵硬,“在下不曾對顏小姐存有異心。”

“當年之事,無需扯到小白身上,她什麽也不知道,在這場游戲裏,她不過也是一個被動的受害人。”

話落,蘇阿愁睜大了眼,此次是真正詫異的表情。“公子,公子……知曉一切?”

“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恰恰全都琢磨了個透。”

“公子……恕罪!”

蘇阿愁突地跪倒在地,雙膝皆是觸地,俯了身,結結實實磕了三個響頭。此番恭敬身影,已是将司簡當做了自家主子來看待。

司簡道:“你不必如此。盡管身上流着劉氏血液,但,我是司簡。與劉氏毫無瓜葛。”

“不不,公子便是公子,怎敢逾越規矩。”蘇阿愁擡了頭,目光誠懇,這張平淡無奇的臉上也因此有了別樣的光彩。

司簡嘴角一動,似乎笑了一下,冰涼殘忍,“你去辦一件事。”

“公子吩咐。”

“昔日轟動江南的第一名妓婉娘入了劉府做侍妾,此後兩年,再無蹤跡。你去徹查此人,半月後,我要确切消息。”

蘇阿愁再愣,“公子既然知曉往事,那婉娘夫人一事想必也……”話語頓住,他明了司簡的意思,垂首一禮,“是,公子。”

“莊安。”司簡輕啓薄唇。

玉蘭樹微微晃動,清風瞬時拂過,一個黑影手持銀弓,單膝跪地。

司簡道:“帶他出莊。”

莊安領命,起身,足尖一點,長身如雁,飄掠而出,融入夜色中幾個起落便不見了蹤影。

蘇阿愁苦笑,站起來,再垂首一禮,随莊安去了

……

……

尋善做了一個夢。

夢裏,有一方暗室,沒有窗口,只有牆壁上每隔三尺設着的油燈散出一絲昏黃的亮光,照亮腳下冗長的道路。前方是一面巨大石室,石室建造輝煌,分成多個廂房,每一間都分置不同物件器具,但有一個相同點便是每一個房間都有一個書櫃,架上陳列諸多書籍。

青霜三歲,年少無知,扔掉一把劍,哭鬧:“我不要學武不要學劍,也不要一直呆在這裏,我要出去,爹爹,我要出去!”

“混賬,練武豈是兒戲,哪容得你胡鬧!”王固城厲聲呵斥。

青霜舉起握劍握得紅腫的右手,淚光漣漣,“好疼,爹爹,好疼……”

“把劍撿起來。”王固城無動于衷,面上一絲決絕,殘酷而冷漠。

“爹爹……”

“撿起來!”

突地一聲怒吼,吓得青霜眼裏滾出了淚水,她往後退了一步,卻執意不肯聽他的命令,垂了頭,悶聲不響。

王固城皺起眉頭,揚了手掌。

“固城!”一聲驚叫适時響起在身後。

來人是名女子,也不過雙十年華,生的眉目精致,眉間的溫潤似煙波浩瀚,柔軟雅致,身着一襲鵝黃緞裙,端的是份賢良淑德的大氣,風韻灼灼,極似空谷幽蘭。

王固城之妻,姜氏,大家閨秀矣,紅顏傾華,卻為子薄命。

她潸然淚下,上前護住青霜,哀求:“放過落兒,固城,念在落兒是你唯一骨肉的份上,放過她,讓她安生成長,不要再陷入上一代的恩怨中。我的落兒,還這麽小,什麽都不懂,卻要成為你權勢野心下的犧牲品,豈不太過可憐?”

姜氏身後,司簡緩緩從暗處走出,站到王固城身畔,無聲,沉默。

王固城愈加擰起眉頭,眉間折出一道深刻的痕跡,“走開。”

“落兒是你親生骨肉,你怎麽忍心!”姜氏心痛難忍。

王固城卻倏地冷笑,露出一絲譏諷,“既然是我所生,那為我的千秋霸業做出點貢獻實屬正常。”

“荒唐,拿着自己女兒的命去換取一個不甚實際的虛無權勢!”

“婦人之見,你懂什麽?”

“是,我是不懂,不懂你們男人之間的所謂地位名利,不懂你們幾十年來到底在争些什麽奪些什麽,不懂一個父親如何可以把自己的親生骨肉當成一枚棋子來利用!我只知道一個婦人該知曉的事情,相夫教子。你自視強大,我不必管你,但我的落兒如此年幼,連青霜劍都握不住,她練劍流出的血,你看着不會心痛嗎?那一滴滴,都是承自你血脈!”

姜氏聲淚俱下。

王固城只是冷笑,一絲絲,透出別樣的殘忍,“既是承自我血脈,那也該繼承我的霸圖。”

“霸圖?何談霸圖?霸圖之前恐怕早已被你活生生折磨死了。”

“娘親!”青霜抱住自己母親的雙腿,哭喊:“不要練劍,不要練劍……”

“大膽!逆子!”

王固城怒起,猛地出手,一掌拍在姜氏胸口,雖是留了情面,力道也只用一成,但姜氏婦道人家,手無縛雞之力,練家子随手一掌,足以震得她退後三尺,口吐鮮血,委身跪地。

“娘親--”青霜尖叫。

王固城手掌一翻,五指成爪,迅速抓向青霜,将她扔給了司簡。

司簡扶住青霜,突地一手捂住了她的雙眼。

王固城眼裏閃過一道寒光,凜凜劍氣,面向他下盤,破空而來。

竟是姜氏撿了地上青霜掉落的利劍,不顧一切刺向王固城。

事出突然,王固城猝不可防,下意識地,反手就以兩指夾住那片薄薄劍刃,順勢一手點在她右腕,奪了劍柄。

姜氏撲上去,意欲掙個魚死網破。

王固城力道控制不住,劍尖在他手心一轉,直直刺向姜氏胸口。

“嗤”,一道肉穿聲,長劍透體而出,鮮血緩緩流下。

封閉的暗室,浮起濃郁的血腥味,壓抑,逼仄,沉寂。

青霜在司簡懷裏靜了片刻,突然像是意識到什麽,死命去拉他擋住自己視線的手,大喊大叫:“娘親,娘親!”

司簡拼命抱住她,沉聲喊她的名字:“小白。”

“我要娘親,我要娘親。司簡,你讓我找我娘親!”

青霜喊得聲嘶竭力,喉嚨裏都泛起一絲血腥味,濕鹹,冰涼。眼淚洶湧而下,沾濕司簡的手掌。

這個世上,有什麽東西似乎在心底空了,是失去了至親的感覺,蒼涼中又帶無奈。她又該如何?報仇?向自己的親生父親報仇,直至接連失去雙親方肯罷休?

她拉開司簡的手朝前跌撞幾步,見到眼前的慘象,雙目血紅,退一步,再退一步,撞上司簡的前胸。

司簡将她複又摟緊懷裏,唇色抿得發白,不發一言。

那個眉目如畫,笑意溫柔的女子自此消失在她的生命裏,化為黃土,歸了原始。

生母因劍而死,她卻要在此後歲月裏操着那把鋒利兵器一劍又一劍的揮舞。這一幕成為她人生的轉折點,明裏青霜,暗底落白,一男,一女,交替活着。

如此辛苦過了十餘年,扶季宮變。

她恨了十年之久的扶季和王固城,一個倒塌,一個死去。似乎就這樣解脫了。她也終于只剩下司簡一個可以依靠的人,卻也終究死在那場陰謀裏。

螳螂撲蟬,黃雀在後。

她和司簡是一條繩上的蚱蜢,而劉扶蕭是只惡鳥,撲倒他們,将他們打了個措手不及。

她死過一次,重生為顏尋善,才陡然發現俗世雖俗,卻也妙不可言。現今的她,只想結束這場拉鋸了五六年的戰役。

與劉氏,斷個徹底!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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