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穆子懷自一次坐牛車,當然,這也是敏清王爺的第一次。
左右搖晃的馬車吱吱呀呀的響,慢悠悠前進着。馬車上一共三人,皇甫雲華,穆子懷,還有那個昏迷之前看到的人。
“大哥,還有多久到啊?”穆子懷兩只手扶着牛車兩邊,不讓自己的身體跟着一起左右搖晃。
“快了快了,俺的牛車快着呢,不消日落就能到。”名叫阿牛的男人回過頭,黝黑的臉上笑得露出一口白牙,看上去有些憨憨的,但又讓人心生好感。
今天晚上就能到,可是穆子懷能不着急嗎?五天,五皇子失蹤,生死未蔔,也不知道任丹楓和陳縣令會急成什麽樣。萬一上報了朝廷把事情鬧大,那些鬧事的村民都沒有好下場。
“子懷,坐下。”皇甫雲華微微合着的眼睛睜開,看了一眼急得抓心撓肝的穆子懷,開口喚道。
穆子懷抓着牛車,屁股穩穩地坐在稻草上。“王爺,我坐着呢。”
“本王的意思是,過來這裏。”拍拍身邊的位置,皇甫雲華再次開口道。
扶着扭着一點一點挪到王爺身邊坐好,穆子懷有些不情願,目不斜視。
皇甫雲華無聲的嘆了口氣,伸手将穆子懷緊緊摳着牛車的左手擡至眼前。“手上的傷怎麽樣了?好些沒有?莫要用力,小心傷口崩開。”仔細檢查了一番包紮好的手腕,皇甫雲華輕聲提醒。
“咳咳。”穆子懷咳嗽了幾聲清嗓,“已經無礙了,王爺才應該多加小心才是,現下沒有藥材,等回去了一定要盡快敷上藥。”默默将左手抽回,放在膝蓋上。
“本王的傷不礙事。”皇甫雲華笑道:“哪裏像你,把自己的手咬得血肉模糊,沒有分寸。”
穆子懷幹笑了一聲,微微拉遠了和王爺的距離。“情急之舉,情急之舉。”
看到穆子懷的小動作,皇甫雲華目光微沉,臉上的笑意散去一些,不再說話。
傍晚,陽光散盡之時,牛車終于到了薊縣城門外,為了防止阿牛的牛一進城就被宰殺分屍,牛車被藏在了裏城門有一段距離的山坡後。
“阿牛,你且随我們進去一趟,到了衙門,就将許諾你的銀子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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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嘞。”阿牛點點頭,家中老母病了好幾天了,一直沒有錢進城裏治療,幸好昨天出門遇到了這兩人,把他們救回家後,答應送他們去一趟薊縣,報酬不用太多,只需要治病的十兩銀子即可。
現在進去拿了銀子連夜出發,差不多深夜就能回到家中,明天就可以帶着娘親看診。這麽一想,阿牛腳下快走幾步,跟着兩人進了城門。
城門內的情況還是和五天前差不多,路上沒有多少人,只有陰涼處坐着幾個黑乎乎看不清樣子的人。
“我們這麽大搖大擺的走過去,不會又被搶吧?”對于幾天前的慘狀,穆子懷心有餘悸,忍不住問道。
皇甫雲華一派坦蕩,不鹹不淡答曰:“不會,我們身上沒有他們想要的東西。”
雖然這麽說,穆子懷還是有些擔心,盡量放低了腳步聲。三個人穿過幾條街,都是和之前的場景一樣,荒涼空曠,死氣沉沉。
衙門的大門緊閉,恐怕是任丹楓兩人擔心難民闖進來鎖上了。
穆子懷上前敲了幾下大門上的黑油鐵環,過了一會兒門猛地被拉開,激動的陳縣令沖了出來,圍着王爺轉了幾圈,差點嚎啕大哭:“王爺,您可回來了!”
任丹楓緊随其後,快走兩步出了大門,對着王爺深深彎腰行禮,粗狂的聲音有些激動。“王爺,小人應了您的吩咐。五天,若是您今天不出現,寫好的奏折就要送上京城了。”
皇甫雲華點點頭,擡起腳走進衙門大門。
穆子懷一聽,恍然大悟,原來王爺早已和任丹楓說好了,自己還白白擔心了這麽多天。
任丹楓這才顧得上穆子懷,湊過去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看到他手腕包紮的傷口時皺起了眉。“受傷了?”
“沒有。”穆子懷擡起手腕看了看,已經不會疼了。“我自己啃的。”
一旁的陳縣令表情微妙,心道他們到底去了哪裏,竟然餓成這樣,剛才見王爺手腕上也纏着紗布呢。
向兩人介紹了阿牛,一行人回到衙門後的縣令府邸。
剛坐下,任丹楓捧着兩個封信遞給皇甫雲華。一個褐色信封用火漆粘上羽毛封口,蓋着幾個官印,其中一個官印是老鷹翺翔的圖畫,是從敏清王府送出來的。另一個黃色封皮,同樣用火漆封好,右下角蓋着皇上的印章。
皇甫雲華先打開挂上羽毛的王府信封,掃了兩眼後随手遞給穆子懷,又拆開了另一封信。
穆子懷接過信件,看出這是一封緊急家書,但既然王爺遞給了自己,還是忍不住看了起來。
這封信從三日前便發出,昨日剛剛抵達。起筆的是王府的老管家,提及了自赈災隊伍出發後一天,朝廷徹查的一起貪污案。
這起貪污案影響很大,短短幾日便有不少官員下馬,其中被着重提及的是當朝驸馬曾青。
曾青是骁騎将軍曾毅勇之子,棄武好文,三年前科舉高中狀元,而後與三公主皇甫傲薇成婚,按本朝驸馬一律不參朝政,不得不離開朝廷。
而這次貪污案抓出的幕後之人便是骁騎将軍曾毅勇的遠親,按連坐之法,曾青也被牽連入獄。但公主與驸馬伉俪情深,不忍他入獄受苦,遂進宮向皇上求情,跪了一天一夜。皇上心生憐憫,許諾放了驸馬,但骁騎将軍卻被抓出也曾貪污受賄的證據,鐵證如山。
光成皇帝大怒,這骁騎将軍正好便是十年前被查出貪污克扣軍饷的鎮北将軍的手下,不待将駐守邊關的骁騎将軍押送回京,竟是發出金牌诰命,當場就處斬行刑。
曾青在獄中受了重刑,醒來便得知家中父母已被處斬,又驚又悔之下吐血昏迷。再次醒來後連夜進宮,卻被守衛攔在宮門外。
曾青生性倔強,上書其父的冤屈,日日将血書送入宮中,跪在宮外,只求皇上一見。
傲薇公主眼看驸馬一日日消瘦下去,面色蒼白入紙,如同行屍走肉,再次進宮面聖。
曾青這才走進了禦書房,一進門便跪在地上,且先不提欺負骁騎将軍的貪污是否冤屈,卻先請命願從軍遠赴邊關,願意身替其父之責,戍守邊關,保衛疆土。
光成皇帝這幾日被公主和這個倔強的驸馬煩得頭疼,此時既然他自己要走,怎麽會不同意,當場便應下來。
站在驸馬旁邊的傲薇公主臉色一陣青一陣白,聽到驸馬自請從軍,更是眼前一花,心痛之下跪倒在地,請願若是驸馬既入邊關,公主也要随同。
廣成皇帝對自己的幾個公主一向是寵溺的,但聽到這等請求怎麽會答應,立即拍案回絕,随即不等辯駁,換來侍衛将兩人帶出了宮,後不再見。
三天後驸馬曾青随新兵出發前往邊關,三公主卻早已換了一身武裝,騎着高壯大馬,不顧衆人阻止,帶着剛剛足月的嬰孩,硬生生闖出了京城,随驸馬而去。
這些本只是讓穆子懷心生感慨,三公主念及驸馬手無縛雞之力,親身相護,致死相随,是感天動地的□□,但信件末尾短短的一句話卻讓穆子懷滿腔的感慨統統消散,化作一聲咒罵,差點脫口而出。
王府管家寄來的信件末尾,用小小的寫着一行字:龍修已随軍出發至邊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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