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不幸的幸存！

那次潛水訓練，在深入三十米的海底，她的氧氣筒突然爆裂。氣壓瞬間從60帕降到50帕再到40帕……不了半分鐘，氣瓶就會空。

不會有人發現，她還沒上來，她沒有隊友，她從來是形單影支的孤膽英雌。原本瑰麗的海底驟然變得恐怖，安靜得像座巨大的墳墓。

第一次，莫蓠發現，死亡可以離人如此之近，她想過自己會死，但不是葬身在這陰暗、潮濕，沒有一絲陽光能照射進來的海底。

心一橫，吸完最後一口氧氣，做緊急上升！但深海緊急上升，一定會得減壓病，如果嚴重，還是會死。兩權其害，她沒得選擇。

她拼命吐氣，一邊吐一邊慌，如果堅持不到水面，還是會死！但不吐氣又不行，上升過程由于深度變化，水壓會變小，不吐氣的話肺會膨脹爆炸……依然是死！

就在她快要絕望的時候，發現一個人頂流而來。将一個呼吸器惡狠狠地塞入她的嘴裏，他來了！她不會死了！她的心不慌了！

當她在醫院休養時，他過來探望她。

沒有溫暖人心的安慰，只有面色凝重的語重心長：“莫蓠，世界這麽大，比你有天份，肯在訓練場上流血流汗再流淚的人不在少數。一個人的能力再強， 總也有極限，我們是軍人，有組織有紀律。戰場之上，戰友才是最寶貴的資源，如果你意識不到這一點，再優秀，也不是一名合格的戰士！”

莫蓠垂下了頭，一直以為自己的極限是女兒身，沒想到，是來自争強好用的心，來自對戰友不開放信任的心。

龐天看看她，沒說話，只是起來，打開門，讓與莫蓠同窗五年的同學進來。大家排成整齊的隊列，擠壓着整個病房。

“她是你們的同學，五年朝夕相對，同吃共睡。将來是你們共赴戰場的戰友，同生共死，不抛棄不放棄，是我們對戰友的态度。你們因為個人的喜好，而任意無視放棄自己的戰友，正确嗎？”龐天冷冽的問話，沒有大聲喝斥，卻使每個人都露出慚愧的神色。

“接下來，你們要對莫蓠說什麽！”威嚴的目光橫掃過站着筆挺的一排人。

‘嗖’地一下，全部人都趴倒在地，整齊地做着俯卧撐，一邊做，一邊大聲地喊道：“對不起，莫蓠！對不起，莫蓠！……”

每喊一句，就做一個俯卧掌，動作整齊，聲音劃一，哄亮的聲音，真誠的忏悔，充刺着整個病房。

第一次，莫蓠如冰雪般倔強的眼神，感化成了霧狀，鼻頭一酸，她掀開被子跳下床，趴下，與自己的戰友頭對着頭，做着俯卧撐，一邊做，一邊喊着：“對不起，對不起……”

同時，她轉頭時，剛巧看到龐天暗松一口氣，噙着笑意的嘴角。

後來，他告訴她，一直以來，他只在她眼中看到太多的孤獨與桀骜，更看到了對自身力量的過度崇拜，如果這種狀态一地不扭轉過來，注定在未來的路上會越走越偏。

她是個好苗子，但是，如果再使自己處于這種疾風勁雨，孤立無援的境界，在長成蒼天大樹前，便會夭折。

他的陪伴，他的呵護，他的教導，在這一刻，她才能體會到用心良苦，原來，她的剛愎自負，傷人誤已。

潛水事故之後，她收獲了戰友情誼，也偷偷地種下了愛情。

同時，她驚喜地發現自己的深水憋氣氣，由原來的三分鐘延長到了五分多鐘，原來，在生死相交的時刻，求生的欲望會倒逼出人無限的潛能。

誰說女人，就該承認自己天生的生理局限。争強如她，在今後的訓練中，不斷給自己加碼。降落訓練時，以最快的速度俯沖，最後一秒開傘；跑障礙過獨木橋，她不扶橋身直接跳躍；跑五公裏時，全程沖刺……

在贏得隊友們的喝彩與尊重時，也會屢屢被龐天訓斥。在他青筋暴跳的訓斥中，她一雙黑白分明，英氣逼人的雙眸，總是笑意盈盈地望着他，到最後，只換來他一聲嘆息：“你啊！……”

那是寵溺又無奈的語氣，也是莫蓠最溫柔的記憶。愣是将她這個如同茅坑臭石頭的少女心，熏染的春水蕩漾。

所以，十八歲那年，她第一次獨立執行任務，龐天告訴她，如果能夠成功回來，并答應完成她一個心願。

成功救了遠在西西裏被綁架的少年後，她的邀功禮物，就是要做他的新娘。

聽到這裏，婁霄真是欲哭無淚，原來，他與莫蓠相遇，對她心動的緣份，卻變成了她與別人喜結良緣的契機。

如果這世間真有哆啦A夢的時光機，回到十年前，他是該選擇去西西裏呢，還是不去西西裏！

故事講到這裏，天際已經由紅霞轉為黑幕，黑暗中，婁霄的聲音幽幽地說道：“你可真夠早熟的，十八歲就想嫁人！”

“可惜他食言了，讓我換一個心願……”莫蓠苦笑，似乎沒有意識到天已經黑了，繼續着自己敘述，因為，如果不趁現在夜色保護去坦露，她以後不會再有提及的勇氣。

莫蓠不肯換心願，不依不饒的，或許，只有在他面前，她才有任性的資本，知道他真心愛她、寵她。龐天只能妥協，承諾如果五年後，她還是要嫁給自己，那麽就算千難萬阻，也要娶她。

後來，她才知道龐天的真正顧慮，他是個極自尊自負又有實力的人，可惜孤兒出身，不想因為莫蓠一時的沖動和意亂情迷而趁虛而入，被人笑話他攀龍附鳳。

而這個在別人眼中高不可攀的身份，正是莫蓠孤獨了這麽久的原因，她從不曾覺得自己的身份有任何特殊的意義，她只是她，也只有她自己而已。

如果一個人擁有了至高無上的身份，并代表着不能和自己想愛的人在一起，她寧願不要這個身份。

那五年，是她人生中度過最溫暖的時光，也正因為曾經暖過，才會覺得寒冷如此刺骨。五年後，他們剛拿到結婚證的當天，來不及花好月圓，就被派去共同執行任務。

兩人相約，任務完成，就好好放自己一個大假，過一過普通夫妻的生活。

可是，龐天卻為了救她——死了。

那顆流彈擊中的本來應該是她，但是龐天撲倒了她，将她密密地壓在身下，他的血混合着腦漿流了她一臉，她睜不開眼睛，只有眼淚不斷地洗涮着血漿，整個世界一片血色。

每一個災難的幸存者，面對因自己而死的親友，都不是喜悅，而是內疚，并且長達一生，都會背負着這種虧欠，痛苦地生活着，她就是不幸的幸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