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瞳中無光

“好大的美食廣場呢。”

我坐車來到見面地點之後,突然發現自己以前根本沒來過這裏。那個約定見面的廣場很大,是半露天的,鋪着青色大理石。廣場前面有個大花園,一只碩大的懸壺立在花園中央,水流順着壺嘴不停的淌到下面的水池裏去。由于今天是上班日,所以廣場的人不是很多,看起來居然點空曠,這樣倒是很合我口味。

“別東張西望了,我在這裏!”她穿一條嫩粉色低領套裙從後面跑了過來,直接摟住了我的脖子。

“別這麽親熱……”我心裏一陣別扭,想推開她又不敢推。

“終于又見到你了,我簡直激動死了。要不是你穿的一身衣服還是那麽眼熟,我肯定就認不得你了!你的頭發顏色變了,變成了你曾經描述過的鉑金色!真的好漂亮,到底是設計師……”蘆美娅的話匣子只要一打開就別想收住。

“好了好了呢。這次回家玩的怎麽樣?”我拍拍她的後背,逼着她把後面的話不得不吞下去。其實那些話自己也不是不想聽,而是感覺她今天肯定有點什麽事情。我希望她開門見山說出來,什麽我都認了,哪怕是借錢都可以,只要別再做這麽多無用的鋪墊。

“肯定很開心喽!要不是因為工作和某些特殊原因我才不會回來的。哎,今天沒太陽,你怎麽還帶着墨鏡!”小娅說着伸手去取我的大鏡框,我一把抓住她的手微笑了一下說:“嗨,這可不行,不許給我摘了!”

“你總是耍酷,裝神秘!這樣的你看起來不是平易近人的設計師,倒是像個明星。這樣引人注目,真的很不好,至少我不歡迎。”她叽裏咕嚕的說。

“我招風很多年了。”我聽着最後一句話不是很順耳,于是抛出了這句話。

“你就是這樣的人,我還不了解你?好了好了,不浪費時間了,我餓了,咱們去吃東西吧!”她說着把我拽進了“海角碼頭”餐廳,這時候我才發現她的鎖骨上多了個翅膀紋身,和我身上的那個紋身很類似。我是基督教徒,在身上紋翅膀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不知道她為何也這樣做。

“你有多了解我呢?那樣的自己又不是自己想要的,是被逼出來的,你以為我願意?你看到的只是假我,真我早就死了。”我在心裏默默的想着,只是嘴上沒有說出來。

她不知道我心裏想的什麽,只是拽着我坐到了餐廳一個靠窗的位置上。餐廳的人有點多,服務員忙的有些亂,有點顧不上我們這邊,我倒是不介意,一邊等人來招呼一邊開始和她聊起來。

“話說,是你們老板催着你快點回來嗎?”

“才不是呢。我想來就來,他拿我沒辦法,那是我的自由。我趕着回來就是為了見一個人!”

“誰啊,讓你那麽費心的?”

“你猜呢!”她歪着頭看了看周圍熙熙攘攘的人群,忍不住輕輕拍了幾下桌子說:“怎麽搞的?這群服務員居然把我們當空氣!”

“沒事,再等一會吧。”我滿不在乎的回應道。

她可不樂意,扭過頭去随便對着一個服務員就開始喊:“喂!哪有你們這樣的?我們坐這裏都等了半天了,總得營業我們一下吧!既然我們來這裏消費了,消費的錢裏就有給你們的服務費,既然我們都給錢了,那你們怎麽半天不過來?”

“別這樣,人家現在忙,可能顧不了那麽多。”我揮揮手讓她安靜下來。

“我不管,反正他們為我們服務是天經地義的,誰讓我們花錢了呢?”她嘟着嘴反問。

“做人別那麽苛刻呢,至少要給別人一點餘地。要是你是服務員,別人這麽說你,你願意嗎?”我好心好意地勸她。

“我願意啊!那就是我服務不到位,我甘願被罵。”她滿不在乎的說。

“你!”我喊了一聲,又馬上住口了。

那邊的一個紅頭發女服務員倒是天生的好脾氣,乖乖的拿着菜單過來了,嘴裏還喃喃的致歉:“對不起,十分抱歉呢!剛才人多,确實忙不過來了,請問你們要點什麽?”

“還是大阪燒和味增湯吧!抹茶冰激淩也來一份。”我說。

“你還真執着。”她白了我一眼,“我點火爆鐵板鱿魚,油炸串串燒,還有麻辣腸粉。”

“辣妹子,這些對胃和皮膚都不好呢。”我小聲說。

“不是你說的,有了化妝品和PS,皮膚瑕疵再大也沒事?”她的嘴唇翹了幾下。

“我什麽時候說過啊!”我哭笑不得。

“就是去年春天那次,我抱怨我的薔薇少女真紅正片出的不好,光線太差了,拍攝出來的皮膚感覺特別差勁,然後你在短信裏就這麽安慰我的。”她倒是記得清清楚楚。

“是有這麽一回事,你記性真好,我老了。”我乖乖認裁。

實際證明,別和女孩子比記憶力,因為很多瑣碎的事情她都能記得請清楚楚,包括時間地點人物細節都能給你從頭到尾羅列一遍。

等菜的時候,她擡頭看了看碼頭的天花板吊燈,又看了看我的臉:“美男啊,求求你摘了你的墨鏡好不好?我好幾次見你,你不是美瞳擋着瞳孔就是墨鏡遮住眼睛,你眼睛裏有國家機密文件見不得人啊?”

“別說我美男,我害羞。”我答非所問。

“得了,你看你一副大言不慚的樣子。這光線不亮吧,你就不怕你看不清面前的菜?”

“反正最後都能送到嘴裏,這就足夠了。”

“罷了罷了,我說不過你,你見識多廣啊!未來的中德外交靠你了!”她大聲說。

“你快點吃吧,別每次都是我等你。”我把服務員端上來的盤子推到她面前去。“這是火爆鐵板鱿魚?看起來很不錯。”

“嗯,也不看看是誰點的。那個,你幫我吃吧,我吃不下!”她看着一大盤子海鮮皺了皺眉頭,用手指掂起一串就往我嘴裏塞去。

“你這樣做好像我們和情侶似的。”我心裏不滿,嘴上卻換了話:“早知道自己是袖珍胃就不要點超級餐了呗!”

“我願意,你管得着!”她又嘟起嘴來。于是我得出一個結論:美女都是不容易伺候的。

“這樣你未來的男友會受不了你的。”我一邊打趣着接過那串麻辣串一邊說:“到時候他會說,找一個能伺候你的人陪你吧,我受不了!”

“怎麽可能?那我就會毫不猶豫的甩了他!你要知道,一個男的要想配稱為是男人的話,就應該對自己的女友百依百順,再怎麽說那是自己的寶貝,讓她受委屈是不容饒恕的罪過。”她的嘴一開一合的吐泡泡,我的心一乍一乍的冷。

“你還是快吃吧!”我再一次哭笑不得的說,生怕哪個字說不合适再把她的話匣子打開了。

趁她低頭大快朵頤的時候,我忍不住又偷偷回頭掃了一眼那個紅頭發女服務員,天啊,不看不知道,一看真奇妙——她居然長得特別漂亮,寶石眼雪皮膚,戴着紫色美瞳,化的淡淡的妝。那一刻,我感覺像是在哪裏見過她,可是又記不得具體地點,也怪可憐的大腦總是在關鍵時刻短路。她似乎知道我在看她,但是裝作不知道的樣子繼續在人群和桌子間穿梭着。

我發現了一個真理,就是在吃飯的時候,時間總是過得很快,尤其是兩個人在一起時。加上我真的餓了,所以只是低頭專心對付面前的食物,兩只耳朵順便零零碎碎的捕捉着她的小嘴裏吐出來的話。可憐我語文功底太差,初中畢業就去了德國,現在聽她講了半天還概括不出來個中心思想,不過回憶一下大概就是在講一些自己身邊的瑣碎的事情罷了。而對于她的某些理論,我還不敢反駁,生怕招來一頓冰雹一樣噼裏啪啦的反駁。

“快點喽,我吃完了!”我放下勺子,意猶未盡的擦擦嘴。

“讨厭啊,你怎麽不等我?”她眉頭擰成了一團。“你是狼啊,簡直就是在饕餮!”

“誰讓你和麻雀丫頭似的,那麽能說。”我心裏想着,沒敢說出口。

她倒是真的不說話了,低頭匆匆往嘴裏扒拉食物,我定定坐在椅子上面發呆。那個紅頭發的女服務員又走過來給我和她的杯子裏倒水,可惜我只顧着看她了,于是很不應該的忘記了說“謝謝”。

“吃完了!”過了好半天,她才胡亂擦了下嘴,把筷子随便丢在盤子上面,“雷利斯,你等會我行麽,我去下洗手間!”

“去吧,我等你。”

“嗯。”

我肯定不能說 “我也要和你一起去”這種話。

等她進去之後,我才慢悠悠的晃進了男洗手間解決個人問題。本來到這為止今天的一切都算順利,但是就在我從洗手間裏出來的時候,不小心踩上了一灘水,腳下一滑就栽了出去。幸好旁邊一個白色衣服的男人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我,可是我的墨鏡在這一倒一扶中滑下來掉在了地上,虧了是我從德國帶來的,要是質量差一點估計就摔殘疾了。

“你沒事吧!”男人用好聽的聲音問。

“還好,謝謝你 。”我笑了笑。看來凡事都不可能十全十美的收場。

“地板有水,走路小心點。”男人一副體貼的樣子,弄得我怪不好意思。

這時候,蘆美娅居然也出來了,她往這邊看了一眼,才沖過去把我攙扶了一下。男人見狀只得彎下腰拾起我的墨鏡遞給我:“你的東西!”

“墨鏡掉了呢,沒壞吧?”她馬上跟着問了一句。

“你到底是問我的人還是墨鏡?我想我的人還是比墨鏡要重要吧!”我被她氣笑了。

“好好好,你重要,你可是……”她一邊應付着一邊擡起頭來,誰知道在我們兩雙眼睛碰觸的那一刻,她的嘴唇突然停止了開合,原來粉白的小臉一下子變得煞白,透明的褐色瞳孔裏映出來了我的臉。

“喂,你咋不說話了?”我問。

“你……”她的手指着我,全身都在劇烈顫抖着。

“怎麽了?”我下意識的戴上了墨鏡,“你怎麽了?”

“這……你的……”

“我的什麽?你快說啊!“

“你的……算了,沒事,我先走了!”她似乎心髒不舒服,迅速別過頭去,扶住牆壁死死捂住了胸口,頓了幾秒鐘後,她緩和了一點兒,于是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連頭都沒有回。我從沒想過她還有跑的這麽快的時候,立馬追着過去喊了幾聲。

“喂,回來啊!”

“沒指望了,她跑的挺快,估計是害怕被你抓住。”男人一把将我拉了回來。

“她怎麽了?”我還沒緩過神來。“是心髒病犯了,還是看見鏡子裏出現貞子了?”

“我知道,她看見了你的瞳孔。”白衣服男人冷靜的說。

“我的瞳孔?你說笑話呢!難道我的瞳孔裏還能爬出鬼來,那真是奇談了。”我嘴上這麽說着,結果還是轉頭回到洗手間去,摘下墨鏡對着鏡子細細看着我的眼睛——果然,在經歷了一場噩夢的浩劫後,它恢複了那種單純的灰白色,呆板到讓人恐懼的地步。我如果此時此刻躺在地上睜着眼睛,別人肯定不會懷疑我已經死了,就是死不瞑目。果然,昨晚那沼澤地獄般的一切不應該只是一個夢,它肯定是一個預示或者象征,只不過我根本弄不清夢和瞳孔背後隐藏着什麽。那個白衣服男人不知道什麽時候來到了我身後,一直站着看着,沒有說話。

“死灰色的瞳孔,簡直就是……來自地獄一樣!”我擰開了水龍頭,使勁給臉上潑水,想沖走那片死灰色,可惜無濟于事。

“我第一次知道眼睛也能吓跑人。沒用的,你肯定洗不掉那種顏色,除非用來自你心底的眼淚。你的瞳孔顏色是與生俱來就帶着的,你想改變也無能為力。”白衣服男人沒有用嘲笑的語氣,我感覺他是在憐憫我。

“你怎麽知道?”

“你不用多問,現在用三言兩語根本不可能給你解釋清楚。”

“那蘆美娅會怎麽想我?”我第二個念頭就是這個。

“她肯定會斷了和你交往的念頭,因為你們本來就不應該在一起。不過,你還是慶幸吧,早點甩掉一個包袱。”男人回答。

“為什麽?”我問。

“幾分鐘後你就會知道。”他別過頭去再也沒有看我。

三分鐘之後,我的短信來了。

“對不起,我很久以前就喜歡上了你,本來今天想給你告白的,但是看見你的眼睛之後,我真的被吓壞了。我想,我們真的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可能你的死灰色瞳孔和泥潭一樣會淹死我吧!我真的怕了,甚至不知道你到底是怎樣的人,你太深刻了,太複雜了,以至于你的眼睛都提前離開世界了。祝你幸福,以後很長一段時間裏,我都不知道如何和你聯系。”

我看着手機,尴尬的笑了幾下。

“你是誰,你又是怎麽知道的?”我突然想起來不對勁,馬上問男人。

“我只是一個普通人罷了。但是,我們之間的羁絆應該不止今天這一點點。保不準,整個世界都在你眼睛的控制中。”男人說完,頭也不回的離開了洗手間。

“什麽意思,你把話說清楚啊!”我想追過去,卻發現他消失的速度更快。

我回到洗手間又洗了幾把臉,扶着鏡子喘息了好久,才戴上墨鏡慢悠悠的走了出去。我和蘆美娅剛才坐過的餐桌被收拾好了,放上了新的餐具,看來這餐廳服務速度真不慢。

“歡迎光臨,謝謝下次再來!”紅頭發的女服務員微笑着幫我打開了門。

我回之以禮貌的微笑,然後跨了出去,心裏還在想:“幸好,沒讓她看見我的眼睛。”

奇怪了,為什麽我會這麽在意一個陌生人?不……她對我而言不應該算陌生人,至少我是肯定認識她的,就是一時半會想不起來了。我現在只希望趕快回家整理一下思緒,讓自己平靜下來。至于後續要發生什麽事情,現在的我已經沒有力氣多加考慮了,只是在心裏默默的祈禱着,不要讓自己稀裏糊塗陷入麻煩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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