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二

☆、二

入夜,滿街燈火通明。

黛嘉柔今日梳妝打扮的齊整,再加上其平日裏的聲譽和恣意的形容更是引人遐想,無數同行的同僚,無論男女,都迅速地低下頭,交頭接耳起來。惹得燥風陣陣。

“依照我說,黛師妹今天這行頭是真對味,你說她這微露的小酥肩,鮮豔欲滴的紅裙,哪裏奪不了修真界第一美人的稱譽,可惜呀,咱們卓然師姐見了,硬要說什麽美人榜喧賓奪主,‘好端端的為何要弄這些不倫不類的名堂’出來,可古語有言: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不看美人,人生可多沒意思?”

“诶,我倒覺得卓然師姐還真是不解風情的很。你說說,我們許多新入門的弟子都對黛師妹想入非非,而卓師姐都與她相處了三年了,怎麽還同一座冰山似的——說到底還不是好那點面子,或是見異思遷了也說不定,呃,黛師妹?”

那嘀嘀咕咕的人忽然被黛嘉柔的一個回眸鎮住了,後者眼含笑意,動了動嘴,剛想上前一步,就反被一手阻攔。

她微微有些錯愕,凝神看中對方時,笑意裏又添了些許真誠:“師姐?”

正是卓然。

“同門之間,不要随意打鬧。”她說,黛嘉柔心知肚明這話是什麽意思,笑道:“師姐,同門之間的打鬧,有許多都是增進情誼的,而且适才他們還誇我呢,我上去說幾句話怎麽了。”

卓然瞥到她那張皮笑肉不笑的臉,又移向原本在那叽叽喳喳,大肆議論的弟子,默默走開了。

幾人這才松了一口氣。但沒放松多久,就聽黛嘉柔面露笑色,風輕雲淡道:“你們剛才那些話,師姐可都聽見了。她特地留一句說:下次仔細點。”

她說完,斜眼瞥見那幾個家夥紛紛打了個冷戰,心中快意,悄然掩起讪笑聲。轉而又扭過頭,輕輕吐了一口氣。

卓然剛才不僅僅只是警醒了這幫不三不四的東西。順便也提醒了她一句:“你既然能聽見他們細聲讨論,為什麽功力未曾上漲”的事情,着實讓自己捏起了一把冷汗。

看 來也瞞不了她多久了。假以時日,兩人要是再打上一場。她定然會被一腳踹出師姐的門檻,說是:閉門謝客。然後納上另一個小師妹進她的屋子,與她同吃同住,夜半同床共枕,說不定還因睡不着覺,摟住她細聲慢語地哄着——光是想想就令她牙酸至極。

幸虧倉沂門也不是什麽旁門左道的小門派。每每幾月都喜歡派遣一次任務給她們去完成。

本來吧,解決手段也賴不上黛嘉柔這個老油條。更別提難請動的卓然。但今天給他們安排的差事,那還真真不大平凡。

這個故事,是從一個幽閉的棺材裏傳來的。

咱也不唠叨,用了白話來講,就是有個人死在了亂葬崗,死了之後。又莫名其妙地活了過來,自己給自己掘了墳堆,骨頭縫‘咯咯吱吱’地響,唱着“帝王将相寧有種乎”的話,咿咿呀呀的一邊唱着,一邊打了土給自己埋了身子。很快,掘出來的土就沒過了身子,堵死在了裏頭。

這還不算什麽。更邪門的是,後來真有不少的名流将士倒在這個地方,帝王倒是不怎見得,畢竟天子家中都有一座專有陵墓,便與這事沾不上多少關系。除了一些風言風語說是魔族的君王曾戰死在這,其餘就再不見得了。

風言風語傳來傳去,久了之後,又有什麽儒雅詩人上門提字,一脈亂寫。引得更多人前來觀賞游玩。也算是有點風雅的地盤,有人還說什麽‘既然是葬送了這麽多風雲人物,幹脆授它個封號,叫做‘錦衣冢’好了’聽得朗朗上口,群人沒意見。也相安無事了百年之久。卻混了個不知道從哪生來的小賊,也不知是做了什麽事。這座久存的陵墓,忽然坍塌了——

一塌方,就出事了。

離此最近的村鎮內,所有人,都被吸食了精氣,留了一具空皮囊游走于世間。在修仙之人的稱呼裏,統一叫做‘幽蜉’,多半是臉色蒼白,腿腳無力,空空如魂魄出竅一般,只是一雙眼睛,瞪得格外鮮紅。

而魔族中人,最顯着的特征,就是擁有一對血眼。

曾經所有人不屑一顧的‘魔族君王’死在了這裏的傳言,成了真。

屆時人心惶惶,不少富家子弟連夜疏通了關系,走上了自己曾不敢肖想的‘修真之路’,毋論仙骨如何,是否天賦異禀。仙門一概不拒。這就導致了一個局面,整個仙門裏裝的全都是一群沒什麽用的酒囊飯袋,除了吃喝拉撒。半點事也不做。

一到關鍵時刻就馬不停蹄的溜之大吉,半點用也沒有。其餘資質平平的師兄姐弟看的也很是焦灼,又拿他們沒有法子,就連這黛嘉柔本人,也是凄凄慘慘的其中一員。

怪她母親太優秀。後世對她的要求又太高,她索性就出了自己的毛病,什麽也不做,什麽也學不好。結果與這一大幫子“廢物點心”下了山,聽他們各自閑言碎語,擾得不厭其煩。還要來捉來自大荒山“錦衣冢”中鬧事的魔物,極其荒唐。

“師門的意思是,要查清霍亂的根源,免得更多無辜的平民百姓遭受劫難。特別是在昨晚,已經有三十多戶人家屢遭毒手,可見魔物用心歹毒,害人不淺。”領路的卓然道,“也請諸位注意安全,沒必要的情況之下切莫不可多損失一兵一卒。所有人,最好都要活着。”

她最後那句話屬實是沒多大必要了,黛嘉柔面不改色,這次肯定會死人,而且會死很多人。特別是在師門仁慈的面孔下,早就出現了排斥他們這些“異己”的人。而師門估計也正有此意,把他們一個個送去給大荒山的怪物吃掉,還順便多求的一些中聽的好名聲。那是求之不得。

不過黛嘉柔無所謂,反正于她而言,基本上運氣也算的上好。就是真的出事了,也總會有人替她收屍,這根本沒多大關系。

而替她收屍的卓然,定然能安穩的活下去。

她這樣想着,就加快了腳步。衆人踏進陰冷的叢林中,她這麽一攪和,“窸窸窣窣”有些刺耳,引的卓然回頭看了她一眼,眼神裏盈着不少情緒。

黛嘉柔愣了一下,正要開口說些什麽,眼前的人驟然往她身上撲來,亮出了一雙血紅的眼睛——

危險!

她避之不及,确切來說,興許是被師姐的眉目所震懾。總覺得自己要看見這樣分外妖嬈的模樣着實難能可貴。下一秒雙臂就被猛地攪走,有人攬住她往更深的叢林方向奔去,嘴裏怒吼着:“你剛才在發什麽愣,找死不成。”

黛嘉柔這才從恍惚中回過神來,待她雙目恢複清明,才發現攔住她的是一個身形瘦小的女子,長着一對漂亮的蝴蝶骨,身着白色的單衣,不算中規中矩的師門服裝,袍角還大肆繡着幾朵嬌貴的牡丹——屬實有些土氣。

黛嘉柔眼角抽搐,單純注意到這一點。她更是沒有半點感激人的意思。反而覺得這樣逃開師姐有些令人扼腕,不由郁悶起來。之後均是恹恹的,有氣無力地随着這位“壞她好事”的女子跑了一路,等到了遠處,兩人才安頓下來。

“多謝,還不知尊姓大名?”

黛嘉柔遵照師姐的“悉心教導”,客客氣氣地與自己這位救命恩人道謝。不料反被瞪了一眼,遂收了笑意,正百思不得其解,她淡聲開口道:“我被你師姐救過,還個人情而已。你是她師妹,也是能承了我這份意的,對她好點,就當我還完了人情。”

“這樣麽?”黛嘉柔眼底冰涼,面上笑道,“師姐還真是待人和善,不過這人情的事,我會幫你還掉,但自己的照舊欠着。既然您不方便開口,那我就交由自己的身份了,黛嘉柔,師承葉如雪。”

“敬朝朝。”

女子眉目冷淡,“我何嘗說過不願意說了。你自甘要還我一個人情,是為什麽?與你師姐關系不睦不成?”

黛嘉柔道:“那倒不是,我與師姐共處同門。關系自當無人能敵。”

她一想,又擰起雙眉。如今師姐明顯是出了事。才會呈現出魔族中人特有的瞳孔。難不成與之前在大荒山遇難的村民一樣,都遭受了魔族的洗劫?!

可按道理來說。卓然的修為是她們之中最高的。怎麽會無緣無故中了魔族的邪術呢?莫非是早有魔族人在這裏蹲守,而且這個出來的人說是曾受師姐出手相助——可在她看來,此人還多有疑症,又剛好能在她出事時拉她一把,着實令人懷疑。

為此,黛嘉柔緩了尖酸刻薄的語氣,溫和地詢問道:“一碼歸一碼。我自己的賬自會算清楚。倒是你,怎麽忽然出現在這裏。也是走得快了麽?”

敬朝朝瞥她一眼,理直氣壯道:“我與你不同,來這裏找個男人。”

男人?好端端的,怎麽會出來找個男人?

黛嘉柔付之一笑。很快就收斂了神色,道:“是你的老相好?”

“與你和你師姐的關系差不多。”敬朝朝輕聲,“大概,快是了吧。”

“不過——”她話鋒一轉,“他應該會更喜歡你這樣的美人。”

這是被仇視上了

“你大可放心。”黛嘉柔輕笑一聲,眉宇染上一絲紅霞,看起來格外的朦胧,“我對男人沒多大興趣。”

“看出來了。”敬朝朝瞧了她一眼,眼神冷冷的,“喜歡你師姐,對嗎?”

黛嘉柔頓了一下,低笑道:“對。”

兩人沉寂了好一會,黛嘉柔才輕緩地吐出一口濁氣。

“你怎麽看?”

“不是喜歡我,都沒意見。”敬朝朝無所謂,“但你師姐不是什麽善茬,她雖然救過我一命。但這次變化成魔族絕非偶然。一定是先前發生過了什麽事,你自己注意點,好好想想吧。”

“這話我可就不愛聽了。”黛嘉柔道,“我對我師姐,可是全身心的信奉着。聽不得你這樣污蔑她。”

其實也沒有。光是這件事來談,疑點重重的令黛嘉柔有些不敢肯定。不過她總歸與師姐是同一個門派,自己還‘喜歡她’這一點上。定然會為卓然護短。

再加上卓然私底下真有什麽貓膩,保不齊她本人會站在哪邊。

算了,談這些對他們二人來說都沒多大意義。現在緊要的事情是要與大隊伍彙合。找到卓然,查清門路,才好完成師門的囑托。

但一與隊伍走散,就意外着承擔了不少的風險。兩人根據原有的記憶往返。耳畔響起了聒噪的鳥叫聲。細聽後會發現夾雜帶着凄厲的慘叫,幾頭黑乎乎的烏鴉還栽了跟頭,打着滾到兩人腳邊。渾身散發着惡臭。

黛嘉柔沒忍住皺起了眉頭。而她身後的敬朝朝上前一步,用劍割開了烏鴉的眼部,血淋淋的一片漫了出來,驚得黛嘉柔不由後退了幾步,只這一下,滿樹劇烈顫抖,“嘩啦啦”的,下了一陣血黑的雨。

盡是烏鴉的屍體。

幸虧黛嘉柔放映迅速,拟了訣攔住了這紛紛揚揚的一片,否則必然遭罪。她喟嘆一聲,轉頭望着正值沉思狀的敬朝朝,“現在怎麽辦?确定要回去彙合?”

“不。”敬朝朝說,“我改主意了,就朝着樹叢的方向走,死物越多,說不定就離那座錦衣冢的方向越近,你只一路為我保駕護航,走——”

漫天黑雨,風馳電掣地掠了兩道影子。二人一前一後,互不相讓。終于突出重圍。

孤山環抱着一個幽冷的石洞。

兩人停了一會,徑直走了進去,耳邊傳來‘滴滴答答’的水聲,在這密閉的空間裏格外的刺耳。還能聽見些許的喘息聲——黛嘉柔側目而去,發覺是從左邊傳出的,故而道:“有人在這。”

“我也聽見了。”敬朝朝皺眉,“喘的有些厲害,似乎還溢着痛苦的感覺,去看看嗎?”

“要是不小心壞了別人的好事怎麽辦?”

敬朝朝瞥她一眼,“我們是名門正派,不怕這種事。”

黛嘉柔聳聳肩,“好吧,看看也無妨。”

說着,兩人就尋着聲音過去。随着腳步的增進,隐約傳來了鐵鏽般的味道,大概是皮肉割裂流出來的鮮血的味道。呼吸聲也愈發來的重,走得近了,她們還能聽到怦怦直跳的心跳聲——

确實是有人受傷了。

還是個容貌俊美的男人,斜身靠在巨石上,大股大股的鮮血從他身下蔓延出來,浸潤了托在身下的石頭縫隙。黛嘉柔被吓得愕然在原地,倒是身旁的敬朝朝厲聲道:“誰把你傷成這樣的?!”

男人臉色慘白地擡起頭,被沖過去的敬朝朝摟在懷裏,後者咬牙切齒,從攜身錦囊中抖出細碎的布條和藥物,一面兇神惡煞道:“你等着,寧子修,我一定會為你讨回這個公道。我先替你療傷——那個誰,黛嘉柔是嗎,多謝你和我一起找到他,接下來出山洞的事情我就沒辦法陪你同去了,等醫好寧子修之後。假以時日,自會和你會和。”

“好吧。”黛嘉柔神色複雜,“不需要我幫着做點什麽麽?”

“你還要找你師姐不是嗎?”敬朝朝道,“如果你來得及回來也行。”

看來早被洞察了心底的想法啊,黛嘉柔無奈的想,不過她的當務之急确實是要先找到師姐。只得點頭,朝着回路走去。

誰知等她走遠了,原本昏迷的寧子修卻瞪大眼,虛弱地喝道:“別去……”

正在為他療傷的敬朝朝一愣,看來寧子修一定是遭遇了什麽劫難,便連忙追問:“怎麽,到底出了什麽事了?!”

“卓然她……是魔族的奸細。”

他說完這句話之後,兩眼一翻,重新躺倒在她膝上,只留下臉色蒼白的敬朝朝呆坐在原地。

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的黛嘉柔還在不顧一切地往前飛奔着,她正向着光源最明亮的地方飛奔。心情如小鹿亂撞,飛速跳躍起來。

馬上就要見到師姐了,無論如何,就算是她中了魔族的暗算,自己也總有辦法讓她痊愈,實在不行就去求旁人,就是磕破了腦袋,也一定會把師姐醫好。

她怎樣想着,不一時就到了出口處。

在懸崖角處,站着一位谪仙般的白衣女子。

女子手中握劍,眼眸黑白分明,側身站着,由風浪吹起白衣的皺褶,她似乎聽到有所動靜,面無表情地回過頭來,盯着喘有細氣的黛嘉柔。

“卓然師姐!”黛嘉柔大喊出聲,正要跑過去擁抱她,卻先一步注意到了她正在流淌着血的劍,上面多處斑駁,俨然是打鬥過才會産生的劃痕,尚不止一條。

那場打鬥一定格外激烈,師姐到底經歷了什麽?!

黛嘉柔皺眉,上前過去。想問個明白,胸口卻忽然振動起來,穿透出劇烈的疼痛。猶如五髒六腑被人徒手撕裂一般。她低下頭,忽然掙紮地大叫起來,一口鮮血随之嘔出,摔倒在地——

“抱歉,師妹。”她聽見頭頂清冷如冰的聲音,“我養你養的夠久了。是時候回收成果了。”

所以呢,養着她就是為了有朝一日狠狠地給自己來上一劍麽?

“如果你的天賦過人,我興許會留你不少時候。本以為如果是修為厲害之人的孩子,怎的也不會差到哪去,可惜三年了,你的功力依舊沒有一點提升。魔君對我說,只有豐沛的靈力才能療愈他的修為,沒用的,就當死在這座錦衣冢,堆積着對我的怨念。為魔君作養料了。”

這就是卓然養着她的真正緣故?還有什麽魔君,這一切從三年前開始就是個死局?

黛嘉柔有好多話想問她,但她被疼痛折磨地死去活來,半點話也再說不得,只能直直地聽着卓然一字一句道:“我不想在你生前動手。當然,我對待師門每一個人的情誼都是出自真心實意的,希望你知道,只是道不同不相為謀罷了。”

她說着,上前一步,将黛嘉柔拽起來,後者忽然發起瘋來,哈哈大笑。

“你且記着了——今日我為你而死。”黛嘉柔咬牙切齒,無數的鮮血從她口齒中蔓延出來,堆在冰冷的崖上,順着縫隙垂在死人雲集的地方,“等有朝一日,我自會百倍、千倍、萬倍的讨回來,你以為你放過我就算完了嗎?!我告訴你卓然,我一定會殺你——不,我一定會讓你……”

生不如死。

她還沒有說完,整個人就陷入了永久的黑暗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 如果沒意外,就是今天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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