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畫冊 他不是玩物,祁……

“祁炎!”

紀初桃好不容易從一堆男妖精中脫身,臉頰緋紅,小喘着氣快步上前,聲音因羞惱而軟綿綿的,“方才你為何見死不救?主憂臣辱,懂不懂哪?”

不知為何,每次見到紀初桃紅着臉卻又無可奈何的樣子,祁炎的心情便能稍稍好些。

金扇似的杏葉打着旋兒落下,他清冷道:“殿下樂在其中,臣怎敢擾人興致?”

紀初桃微微睜大眼睛,辯解道:“你哪只眼睛看見,本宮‘樂在其中’啦?”

“殿下不是在朝他們暗送秋波麽?”

“本宮那是在朝你使眼色,讓你幫本宮解圍!”

紀初桃心情複雜地盯着祁炎輪廓冷俊的側顏,心想這麽強勢又不解風情的一個人,将來是怎麽做自己夫君的?

夢裏親吻時,自己好幾次都在哭,該不會是被他這性子給氣哭的罷?

想到這,紀初桃剛降下溫的臉頰又燥熱起來,比方才被那些面首圍住求歡時還要羞怯難堪。

還是讓晏行将那些男人打發出去罷,太礙事了,省得被祁炎誤以為她是個居心不良的長公主。

至于祁炎本人……

“祁炎,你還未回答本宮!到底願不願意做本宮的家臣呢?”紀初桃對這件事很上心,這是報恩的第一步——維護祁炎自尊。

祁炎停了腳步,風撩動他墨色的衣袍,有種獨擋千軍的凜然肅殺。

他垂眸望着滿懷期許的金貴少女,半晌,雲淡風輕地說:“那要看,殿下能給臣什麽好處。”

好處?紀初桃被問住了。

祁炎本身就是鎮國侯世子,雖說因為大姐的打壓,侯府已是徒有空名,但吃穿用度不至于太過拮據,自然不能從錢財利益處下手。

直到此刻紀初桃才恍然明白,她不是大姐,沒有號令群臣的本事,給不了祁炎高官厚祿和煊赫權勢。

見紀初桃久久未語,祁炎眼中劃過些許自嘲,為他方才那一瞬的期許。他道:“等殿下有答案了,再來和臣說。”

說罷一抱拳,轉身朝自己的小院行去。

他素來我行我素,像匹桀骜的獨狼,紀初桃從不以高高在上的命令約束他。

她望着那道筆挺強悍的背影,若有所思:可祁炎想要的,到底是什麽呢?

……

深秋一日冷過一日,紀初桃還未來得及帶祁炎好好欣賞京都市井的繁華,便被一場綿長的冷雨堵在了府中。

這麽冷的天,紀姝卻是來了。

一到秋冬季節,紀姝滿身舊病總是格外難捱些。乖巧清俊的內侍為她執傘提裙,不讓雨水沾濕她分毫,盡管如此,她的臉色依舊蒼白得宛若透明,烏發狐裘,渾身上下唯一的亮色便是那涼薄勾起的紅唇。

“二皇姐,這麽冷的天,你怎麽來了?”記得紀姝怕冷,紀初桃忙命宮婢将炭盆燒旺些。

“你把我送的那些面首都放出府了,他們無處可去,日日來我府上哭訴,擾得很。”紀姝倚在坐床上,懶懶的樣子,笑着問,“我且問你,祁炎如何?”

“祁炎?”紀初桃并未看透紀姝眼底的戲谑,只順手接過二姐懷裏那只膘肥體壯的貍奴,再将一個手爐塞入她懷中,“他挺好的呀。”

除了偶爾有些冷冰冰的,看不透想法,大部分時候倒是相安無事。

“滋味如何?”紀姝毫不顧忌,語出驚人,“若非食髓知味,為何放着那十幾個美男不用,專寵他一人?”

紀初桃險些摔了手中的杯盞,杏眼下一抹桃紅,反應青澀得很。

一見妹妹這副将懂未懂的模樣,紀姝便知她沒能睡上祁炎。也是,小廢物膽子小,尚未碰過男人,第一次要人,便要來了這麽塊硬骨頭,怎麽可能啃得下?

紀初桃并未領會到紀姝心裏的小九九,只想着這些話若是傳入祁炎耳中,怕是又要連累他受辱,便豎起一根手指壓在唇上,難為情道:“二姐!下人們都在呢,你說些什麽呀!”

紀姝滿臉恨鐵不成鋼的無奈,笑嘆道:“紀家怎麽就出了你這麽個小傻子?男人在床上可縱容不得,不給個下馬威吊着胃口,将來是要上天的,到時候你哭都來不及。”

她擡擡手指,示意身後的內侍。

那兩名清俊的內侍向前,将懷中一摞書籍畫卷擱在案幾上,又躬身退至一旁,乖巧得像個提線木偶。

紀姝媚眼風流,拿起一份畫卷,慵懶示意紀初桃:“過來,我教你。”

紀初桃心中警鐘頓響,“二姐要教什麽?”

“馴服男人。”

紀姝輕輕一笑,不待紀初桃反應,便将手中畫卷一抖,在案幾上鋪展開來。

畫中一對男女衣衫不整,攀附疊纏在浴池邊沿,像是在打架。然而等紀初桃定睛一看,那哪裏是在打架?明明是在……在……

紀初桃“呀”地一聲捂住了眼睛,纖細的手掌下,臉紅得像是熟透的蜜桃。

“你躲起來作甚?水裏甚是舒坦,我還挺喜歡這個的,不過對你來說确實難了些。”紀姝又拿出一旁的幾本冊子,一一攤開,“若是不喜歡,這裏還有。”

完了!

紀初桃臉燒得快要融化,那些刻意被自己壓下的夢境畫面都着了魔似的在腦中複蘇,她又想起了夢中祁炎抱着自己時,铠甲貼在她胸脯上的冰冷……

以前她并不知曉那些畫面意味着什麽,只是本能覺得難堪,現在……現在好像有些懂了。

太可怕了!祁炎想要用那種方式馴服她,所以她才哭得那麽厲害。

紀姝撐着下颌,漫不經心地看着恨不得将自己藏入地縫的紀初桃。

這個妹妹什麽都好,就是太膽細溫柔了些,對一個玩物也舍不得下手。她若是生在普通人家也就罷了,在陰謀詭計堆積起來的皇室,心軟便是最大的錯誤。

“小廢物,把手拿下來。”紀姝命令。

紀初桃搖頭如鼓,聲音藏在手掌下,悶悶的:“這都是些什麽呀!二姐你太欺負人了!”

紀姝涼涼道:“祁炎是你的面首,若不能供你取樂,那留在身邊有何用?我看,閹了做太監到放心些。”

“別!有用的!”紀初桃簡直欲哭無淚。

祁炎若成了太監,夢裏的英雄也就沒了,到時候受苦的很有可能是她自己。

紀姝哼笑:“瞧你緊張的,不過一個玩物而已。”

紀初桃從指縫中露出一只水潤的杏眼,甕聲反駁:“他不是玩物,祁炎是不一樣的。”他是少年成名,功勳滿身的戰神。

聞言,紀姝眸中閃過一抹思量。

祁炎那小子野得很,滿腹心計,并非善茬,自家小妹在他面前就像是送入狼口的白兔,她不放心。

思忖之下,紀姝壞心頓起,從袖中摸出一個白玉瓷瓶遞給紀初桃:“他若不聽話,你便給他吃上一顆。”

紀初桃遲疑,直覺不是什麽正經東西。

紀姝自顧自将瓶子塞入她手中,拉長語調道:“放心,沒毒,只是有些折騰人。”

下雨天黑得快些,紀姝留給妹妹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便抱起貍奴起身離去了。

府中內侍開始張羅着掌燈,紀初桃一個人坐在案幾後,臉燙了很久,到底沒敢翻開那些不正經的畫冊。

正出神,挽竹自殿門外進來,禀告道:“殿下,祁将軍來了……”

紀初桃驚醒,像個當場被撞破壞事的孩童,匆忙用手去遮蓋案幾上的畫卷書冊,卻不留意碰倒那只藥瓶。

瓷瓶墜落,吧嗒一聲脆響,紀初桃忙起身去拾瓶子,明知祁炎不一定知道瓶子裏裝的是什麽,但還是驚出了一身薄汗。

“祁炎,天黑了,你來作甚?”紀初桃死死攥着那只瓶子,挪至案幾前擋住淩亂的桌面 ,努力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祁炎看出了她的反常,平靜問道:“不是殿下有令,讓臣酉時來見麽?”

啊,對……

可是,是要與他說什麽事來着?

被方才這麽一鬧,紀初桃一時想不起來了,便紅着耳尖軟聲道:“現在沒事了,你快回去罷。”

這種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感覺并不令人愉悅,祁炎劍眉微皺。

待祁炎和宮婢們都退下了,紀初桃這才長舒一口氣,将那些畫卷書冊随意一卷,塞入了瓷缸之中,準備尋個機會偷偷拿去燒掉。

雨斷斷續續下了一天一夜。

三更天了,花街酒樓的燈籠還亮着。

宋元白打着長長的哈欠,百無聊賴地砸核桃玩,當核桃肉在盤子中堆出一座小山時,一條黑影自後窗闖了進來。

宋元白順手将手中的核桃朝黑影扔去,帶起淩厲的風聲,卻被對方輕而易舉地攥在手裏,捏成碎屑。

“祁大祖宗,你可算來了!吃了一晚上的核桃,嘴都起泡了,你瞧!”說罷,他指了指沾滿核桃屑的嘴角。

祁炎帶着一身水汽,扯下蒙面三角巾,不耐地伸手将宋元白的腦袋撥開,聲線也染着雨水的冷:“東西帶來了?”

“帶了帶了,你交代的事,我幾時不放心上?”宋元白從懷中掏出一個黑乎乎的硬塊,抛給祁炎。

祁炎單手接住,窮奇墨玉在燭光中折射出清冷的光澤。

“看你這身衣着,也沒缺胳膊少腿兒,三殿下似乎對你不錯。”宋元白反手搭在椅背上,打量祁炎的神色,難得換了正經的語氣,“你想清楚了?一旦用了這個東西,可就不能再回頭了。”

祁炎收攏五指,冷硬的眉峰上挂着水汽,嗤道:“我若回頭,紀妧肯放過祁家?”

“也是。”宋元白颔首,想起朝中的爾虞我詐,不由嘆息,斟了一杯酒道,“琅琊王雖有野心,卻差點火候,你和他聯手,怕是反而會拖累你。”

祁炎摩挲着手中墨玉,道:“當年幼主登基,紀因若有篡位之心,早在八年前就該動手。但卻他一直蟄伏,至今方有動作。”

“這點,我也甚為奇怪,”忽然,宋元白似乎想到什麽,“你的意思是……”

“我感興趣的不是紀因,而是他背後那只大手。”祁炎眸色一沉,将墨玉藏入懷中,将三角巾往臉上一拉,起身道,“走了。”

“祁炎,”宋元白把玩着酒盞,玩笑般喚住他,“你有沒有想過,有一條捷徑,比你以身犯險要更為妥當……”

祁炎腳步微頓,知道宋元白所說的“捷徑”是誰。

但他沒有回答,僅是片刻的遲疑 ,便掀開窗戶躍下,消失在雨夜之中。

冰冷的雨很能鎮靜心神。

記得年少時,祁炎不理解為何祖父可以為了皇帝的一句話,便義無反顧地領兵北上,沖鋒陷陣。一次又一次,一年又一年,大大小小幾十場戰役,祖父壯碩如鐵的身軀漸漸伛偻幹癟,身上的傷痕一道疊着一道,幾乎看不出一塊好肉……

他為大殷流盡了最後一滴血,彌留之際,祁炎跪在榻前問他:“值得麽?”

祖父沒有回答,只用渾濁蒼老的聲音虛弱反問:“……炎兒,你有沒有遇見一個人,即使全天下人都辱你罵你,他也依舊會義無反顧地相信你?”

那時,祁炎的眼神是空洞的。

他十三歲就跟随祖父出入戰場,不是因為忠君愛國,而是單純的征服欲。

“孩子,你心中沒有信仰啊。”祖父一語道破。

祖父的“信仰”是先帝。

二十餘年前,尚是皇子的先帝孤身一人闖入祖父的地盤招安,在全天下都舉而讨伐的節骨眼上 ,以一人之力保下了祁家。

祖父沒念過書,只知道一句:士為知己者死。

對于祁炎來說,卻是迂腐至極。

先帝只是利用祁家奪儲,坐穩自己的龍椅而已,偏偏祖父看不出,一次又一次地上當受騙。

或許宋元白說得對,取悅紀初桃是完成計劃的絕佳捷徑,那個小公主太幹淨單純,以自己的條件,完全可能将她握于股掌……

但他沒有。

壓制這個瘋狂的想法,大概是他此生最大的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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