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神樞谷一年十二月,大抵能出晴日的也只有四個月,餘下的日子裏風雪将一切掩埋,包括這谷中村落的蹤跡。
他望着廣褒遼闊的天空,雪花輕盈,悠悠飄落。
已經感受不到寒氣了,疼痛早已麻木,身下的血結了冰。
他靜靜躺着。
想來出生那年,也是漫天飛雪,宮裏的人說從未見過無妄城下如此大的雪。
夜凝宮被皚皚白雪覆蓋,又因母親的死染上了淺薄的紅。
母親生他生的晚,他出世時已有兩位兄長,已失了寵,夜凝魔宮宮主不缺女人,真真算上名分的有三,母親不過因久久不育,早就被宮裏人忘在腦後了。
所以,在她死前,都沒有見過她夫君最後一眼。
他也只是在四歲才第一次見過父親,沉默的男人,眉目堅毅,隐隐有股陰霾邪氣,想來是多年煉魔功的緣故。那時父親不過是開春之時偷閑賞梅,無意走進這間院子,院子裏栽滿了母親生前最愛的桃花,依舊是寒梅時節,那些桃花木倒是生出了些嫩綠的芽兒。
宮主一進院子,便見了他,他正一個人坐在荷塘邊玩着皮球,小小的身子,自己将皮球踢到牆壁上,彈回來,再踢過去,再彈回來,一個人的身影倒映在荷塘水面。
父親甩袖道:“哪來的野孩子?這麽不懂規矩。”想來是認成下厮的孩兒了。
一旁一直照顧他的老嬷嬷趕緊過來,行禮道:“回宮主大人,他正是……”
嬷嬷說這話兒時,他正巧擡起了頭,球從腳邊溜過,讓宮主見了他的臉。
恍然大悟。
宮主打斷嬷嬷,眯起眸冷笑說:“這便是喬喬的小孩?生成這副模樣,是化作鬼附在他身上來害本座的麽?”
嬷嬷臉色變了,一個哆嗦趕緊跪下,“哪兒的話啊宮主大人,喬喬夫人對宮主大人是一心一意的啊,淵兒少爺他……”
Advertisement
宮主唇角依舊冷笑,他盯着小男孩,小男孩也盯着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分外地靜,如一汪死水,又如一張白紙,容人任意塗抹。
之後他便挪了居處,一處華麗的院落,多了好幾位侍女,照顧他的還是那位嬷嬷,她們都喚他少爺。
父親三位妻子如今單單只剩第三房,面容嬌豔的女人,提起他的母親時掩飾不住那流露出的一絲嫉妒,見了他時,眼珠子裏幾乎要射出針來。他聽說當年他的母親容貌絕世無雙,而他傳了她的樣子。
“終究是禍水。”
他聽見他的三娘低聲道。
之後不久,照顧他的嬷嬷死了。
下毒死的,那時嬷嬷就坐在他身邊,正喂他吃糕,糕兒剛蒸好尚且燙着,嬷嬷便将那桂花糕兒掰開,自個兒嘗了一口,咂咂嘴,便将糕兒喂過來,笑容擠出滿臉的滄桑皺紋,“淵兒少爺,不燙了,吃吧。”
她剛說完,鼻血不自覺從她鼻孔裏流了出來,鮮紅鮮紅的,滴滴答答落在乳白的桂花糕兒上。
這盤糕是廚房端給他的。
想來也沒誰會料到嬷嬷一介下人會先嘗。誰也不知這是他們的習慣,他吃什麽前,嬷嬷都會先嘗一嘗。
嬷嬷阖眼前緊緊攥着他的手,喃喃道:“淵兒少爺,嬷嬷我呀,要去見喬喬夫人了,呆在這地方的都是怪物,淵兒少爺您啊,你若是累了委屈了,就忍着,莫在別個面前哭,啊。”
他點點頭,慢慢将自己的手從老人手中抽開。
十幾年過去,如今自己躺在雪山山谷下,望着這天空,也不知嬷嬷在陰曹地府是否也能見得這清澈天空。中原的天,與海上無妄城是不一樣的,更加蒼白,更加空曠。
如若不見,待他說與她聽聽也是好的。
少年閉上眼睛,連清俊的眉目都已經覆蓋了薄霜,心跳微弱到聽不見,他鼻尖溢出一絲氣息,便漸漸散了。
……
咯吱咯吱。
小靴子踩在雪地裏的聲音。
咯吱咯吱。
走的倒是很急,跑了一會兒,離他不遠處又停下來。
咯吱——咯吱——
蹑手蹑腳,偷偷摸摸。
死都不得死得清靜。
他睜開眼,眼睫沉重,冷着被冰霜凍過的臉,擡了眼睑朝斜上方慢慢望過去。
視線已經極其模糊了。
即便如此他也能辯出,是一個穿白色襖子的小女孩,不過七歲上下,戴着狐貍毛帽子,一排齊劉海兒,肌膚比這雪更白,黑溜溜的眼睛因為驚訝睜得老大老大。
“走開。”
他發出聲音,因失血過多而嘶啞,如獸。
“你會死。”
也不知那些刺客何時再會尋來,不見他屍身,父親大抵不會善罷甘休。在他手上流過的生命他早已數不清,這小丫頭的生死他不甚在意,只不過這小女孩一個人能跑到這兒,說明不遠處有人家,多時那些無妄城刺客由她摸索到村落,燒殺搶劫一番,那夜凝宮宮主都是得了好。
他不可容那個男人再從他這裏得一絲一毫的好。
女孩睜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了眨,直接走了過來到他身邊,似乎有些呆呆的,仿佛看到了稀奇物事。
本就奄奄一息,方才那幾個字都是虛的,再開口極為艱難,他懶懶閉上眼不再管她,罷了,待會兒他成了一具屍體,她也會自個兒走了。
此時她開口,極為稚嫩又極為清靈的聲音,脆脆地問道:“這麽冷的天,你只穿一件,你冷不冷啊?”
“……”
女孩歪頭想了想,脫下手套,白嫩的手指暴露在寒冷的空氣中開始泛紅,雙手擡起他一只腳往肩上一扛。
“嘿呦~”
她竟然就這麽将他拖着往前走去,在雪地刷出一條血痕。
“……”
他臉黑了一黑。
有朝一日他竟被這般拖着走。這姿勢,委實太不文雅了一些。
哐當!
腦袋磕上雪地裏一塊大石,他差點一口氣背過去。
過了一會兒,哐當,又磕上了。
再過一會兒,哐當。
“咳……”少年咳出一口血來。
女孩回頭,狠狠瞪了他一眼,将他的腳往上攥了攥,“別吵,你一吵你就更重了你知不知道?”
“……”
風雪吹過,天色似乎那麽暗了一些,山谷靜谧,茫茫雪地中,赤紅的血痕漸漸被雪掩埋,一點一點變淡,如化開消散的朱砂。
******
山洞昏暗,火光隐隐綽綽,明滅不清。
女孩生了火,蹲在一邊瞧着少年。
她一直覺得,世界上最好看的人是村裏子教書的年輕先生,這是全村女孩子公認的,好多姐姐都喜歡那先生,她也躲在一邊偷偷看過。
可再看這少年,她便覺得那先生也不過如此,眼前這個才驚為天人,她打出生起就沒見過這麽好看的人,眉目如畫,色同美玉,容貌端華。
唔,現在該怎麽辦。
總不能讓這麽好看的人死掉了罷。
她皺眉琢磨了一會兒,将紅衣少年拖到火堆旁,他身上全是紅的,傷口結了冰,她也不懂哪些是血,索性脫下自己的棉襖蓋在他身上。
她瞅瞅少年的嘴唇,幹裂蒼白,拔出了腰間的小匕首,跑到洞口蹲在雪地上,割開了自己的手腕。
血零零落落滴在雪地中,她覺得夠了便含住傷口,眼見那灘血滲進雪中一塊兒結了冰,她将那一大團雪用匕首挖開,雙手捧着跑進石洞,雪團在火光中化成了冰坨子,她又将冰坨子搗碎,和着血的冰碴一點一點喂進少年口中。
喂完了她繼續含着手腕傷口止血,睜着大眼睛瞅着他。
火焰燃燒着木材,噼噼搫搫,少年長長的眼睫緩緩睜開。
女孩興奮不已,“大姐姐,你醒了!”
他差點兒又一口氣背過去,緩了一緩,啞聲道:“你方才叫我什麽。”
“大姐姐啊,大姐姐你生的好好看,燈兒從未見過這麽好看的姐姐呢!”女孩手舞足蹈。
“……”
少年默了一默,似乎将這個問題忽略過去,淡淡道:“你方才喂的可是你的血?”
“是呀,”小女孩點點頭,毫不避諱的說,“村子裏都說,燈兒的血可以救命呢,也許是因為燈兒的娘親是巫主祭司大人罷,不過村裏的人從來都是禁止用燈兒的血的,大姐姐你這麽好看,就當是破例好啦,”說罷女孩嘻嘻笑起來,露出一排潔白的小牙齒,“不要告訴娘親哦。”
他聽罷後,閉上眼久久沉默,胸膛的呼吸起伏輕微到看不見。
原來還當真尋到了。
那個男人那麽多謊言中,這一句倒是真的。
女孩見少年閉上眼睛,臉色慘白慘白的,趕緊蹲□去戳戳他,弱弱道:“喂大姐姐,你別死啊,死了多可惜呀。”
紅衣少年重新睜開眼睛,靜靜道:“你想救我?”
“是呀。”女孩啪嗒啪嗒點頭。
“那你且回村子,拿些我吩咐的東西來,”少年一字一頓,冰冰涼涼,他望着黑黢黢的石洞頂部,說“莫告訴任何人我在這裏。”
作者有話要說:回憶篇開啓_(:3」∠)_
不會很長,把緣由講清楚就結束了
大家來冒冒泡好麽QAQ本來就訂閱凄慘,冒泡泡來安慰千裏嘛QAQ
嘤嘤嘤【蹲牆角哭
同類推薦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