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京城。

今年冬天早早落了雪,皚皚白色落滿了宮闱金色的屋頂。

一行行侍衛帶刀走過大刀,另一側的太監掃着落雪,那些雪花的濕烙在朱紅的牆壁上形成了深色的痕跡。

金銮殿威嚴,夜明珠散發光芒。

白澪踏上雲龍白石臺階,眉目如雪進了大殿,他的身後兩位心腹跟随,手中鎖鏈,鎖鏈另一邊是少年纖細皓白的手腕。

少年的銀發飛揚在空中,如雪一般迷蒙人的視線。

金碧輝煌的大殿上此時只有一人坐着,那人身着龍袍,眉目端正年輕,神色間與白澪甚有幾分相似,正手執朱砂批閱奏折。

白澪上前屈膝,身後二位随即跪下,俯首齊聲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元武帝擡眸,白澪身後的少年低垂着眉目,約莫是十三四歲的模樣,銀發皎白,全身雪白,身材削瘦,雙手铐着,卻是立着,紋絲不動。

身側總管指着怒道:“放肆!見了皇上還不下跪!?”

銀發少年依舊閉着眼,面無表情。

元武帝望了少年一陣,露出笑容擡擡手,示意他們平身,道:“皇弟,這便是你所說的厚禮?”

白澪起身道:“正是。”

元武帝眼神示意,旁人退了下去,連那二位白澪随從也随即告退。他起身走下來,圍着少年踱了一圈,上下打量着,“這便是修羅先知?”

白澪颔首,“如皇兄所見。”

元武帝大笑三聲,“好,不愧是皇弟,朕該好好設宴款待皇弟一番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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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澪眸中掠過一絲暗啞的光,仍是不動聲色道:“皇兄言重了,不如先瞧瞧這修羅先知能力如何再做定論?”

“好!依皇弟便是。”

白澪心中一喜,依照計劃,此時皇弟身邊無人,骨瓷若出手取皇帝性命自然不在話下。正欲向骨瓷開口,那元武帝又道:“皇弟且慢,皇弟帶來了朕相見的人,那麽朕也帶來一位皇弟想見的人。”元武帝點點頭笑道,“算是對皇弟的回禮了。”

白澪一怔,心中不禁警惕幾分,他想見的人……

他想見的人,前些時自個兒從淨篁樓跑到夜凝宮去了。

念及此時,正想着,忽然間胸口一痛,有什麽深深貫進身體。

全身的血與注意力都流向胸口,白澪震駭地睜大眼睛,眼前皇帝的笑容模糊地晃動着,越來越白,他緩緩将視線挪到胸口,見到了一截血紅血紅的劍尖。

什麽時候……

身後的人松開了手,白澪咬着牙跪了下去,捂着胸口跪在元武帝面前。

元武帝雙手負于身後,依舊含笑看着他。

白澪全身冷汗,他一格一格地轉頭,骨瓷依舊立于原地,仿佛什麽都沒聽見一般低着頭,他剛想出聲,身後的人迅速點了他啞穴。

他回過頭去看身後的人,那人站在他身後,模糊的視線一點點上爬,定格在對方面龐上,逐漸清晰。

“你……!”

他連眼眶都開始戰栗了。

那人輕輕俯身,手指一根一根張開,伸向插在他背後的劍柄,然後一根一根握住,捏緊。

“我知道你恨我,總想超過我。”

男人輕輕笑着低頭,在他耳邊低語。

“可惜,你永遠無法超越我。”

語畢手一抽,拔出了劍,血液從傷口中飛射而出,雨淋一般噼噼啪啪打在地上。

劇烈的疼痛中白澪悶哼着倒在地上,他眉頭深深蹙着,冷汗從額際滑落,他死一般盯着站在他身邊的人,那人笑容溫和平靜,卻透出一股濃重的黑來。

“……不可……能……”

“什麽不可能,我不可能活着?”男人笑着反問,“你當真以為你派的人在我與青兒成親的那晚把我殺了?”

“——我徐孟天,哪裏有如此容易死去的?”

金銮殿金碧輝煌。

那些濃重而絢爛的金銀華美,在經歷多少朝代多少帝王之後,光鮮如昨。

多少人流幹了血,融進歷史沙河中,只為坐上那大殿盡頭的龍椅。

那些黃金白銀浸出一種奢靡沉鈍的腐朽,白澪躺在大殿冰涼的地板上,感到前所未有的冷。元武帝在笑,徐孟天也在笑,他們的笑容充滿刺目的譏诮與嘲諷,在他視線中旋轉蕩漾。

不甘心。

不甘心。

不甘心。

仿佛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的幼時,他被遺棄在風雪中。

白澪難堪地閉上了眼,這種感覺,仿佛全身被人剝光當街行走一般的寒涼恥辱。

元武帝揉揉眉,一側的男子便招來人,将白澪屍體裹住,悄悄擡出去。

“愛卿明智,竟曉得皇弟對朕企圖痛下殺手。”元武帝緩緩轉身,走回龍椅上慢慢坐下,他看着太監上前在他眼皮底下清理血跡,眉間一抹疲倦。

徐孟天俯首:“聖上英明,四皇子圖謀篡位大逆不道,自然當立即斬草除根。”

“說來,他且是你同門師兄,這般你倒是忍心。”元武帝道,“徐愛卿身為謀士,伴朕身邊四年,雖是曉得愛卿做事利落幹脆,下手頗狠,但對相熟之人這般舍得心狠,倒是頭一回。”

徐孟天看着方才被鮮血染過的地面,在經過太監迅速的清理下光潔如新,仿佛不曾發生過任何。

只不過已經發生了,改變了。

他擡頭對皇弟一禮,微笑道:“聖上日理萬機,可願抽空聽在下說點兒家常之事?”

元武帝擡手,“愛卿說此倒是稀罕,請講。”

“當年在下曾收過一名姑娘入房,那姑娘是自小在父親門下長大的,卻在成親之日被在下連累一并殺害,那時四皇子暗中派人趁成親之時将在下刺殺,新娘看見一切,唯恐露出破綻便一并将她殺了,此事,并未禀報四皇子殿下。”

徐孟天道:“無論何種原因,那位姑娘的死皆是被在下連累,由他起,在下又何來憐憫之心去求聖上放四皇子一條生路?”

元武帝點點頭,嘆道:“想不到徐愛卿還是重情之人,那位姑娘可有墓屬?待朕派個人去看掃一番也是好的。”

徐孟天又是一禮,“聖上宅心仁厚,徐某在此替她謝過了,只不過那姑娘身處遙遠之地,恐怕不便,待在下去看她之時,定将聖上心意傳達給她。”

元武帝滿意地笑了,目光一轉,這才将注意力放在骨瓷身上,後者站在原地,紋絲不動,如一尊冰作雕像,他太靜太靜,元武帝一時間竟将他忽略。

與此同時,徐孟天也側過首,望向骨瓷。

“這修羅先知,倒看着稀奇。”元武帝道。

徐孟天走過去,“聖上莫看他這般孩童面孔,他一雙盲眼,看着的可比在下要清楚多了。”

“徐愛卿覺,該如何處置他?”

“他本乃與四皇子合謀弑君的同夥,但這般死了,倒是可惜。”徐孟天笑道,“不如将他封為司天臺祭司,侍奉祭壇,另一方面由在下監護看管,以窺天機庇盛世安穩,聖上覺得如何?”

元武帝點頭,“依你便是。”

徐孟天又走近了些,蹲□看着骨瓷低垂的臉,說:“想見姐姐?”

少年緊閉的睫毛微微一顫。

“我曉得你助白澪是無心,我且将消息放出,青兒會來找你。”徐孟天道,“正好,我也想她了,我們一起等她來罷。”

******

即便恢複了記憶,青燈對神樞谷最後的模樣已經十分模糊了。

落下的雨澆滅了燃燒在村落的四周的火焰,屍體與血液散發出來陳腐氣息令人窒息,平日寧靜的村落陷入死寂,她躺在廢墟中,仿佛看到了族人的幽魂,在四周缥缈游蕩。

船靠了岸,青燈腳踩上土地。

霧尚未散去,青燈擡起頭,四周也是寂寂,沒有一絲聲息。

這裏是……無妄城?

“走罷。”

堪伏淵拉着她的手往前走去,常封沉默地跟在身後。

走了一段路算是出了港口,霧淡了些,青燈依稀見四周景致,放眼望去,愣了一愣。

竟是沒有一座屋宇是完好的。

原來那些飛閣流丹,朱樓玉瓦,歌臺酒肆,全然是滿地的廢墟與坍塌的斷壁,分不清什麽是什麽。

她忍不住上前幾步,這其中,沒有一具屍體,氣息幹幹淨淨。只是空了,只是塌了。

究竟是多深的仇恨,才将這座城踏遍,無一完好?

面前大道上一個人慢慢行來,是名白衣紅腰帶的女子,正是夜凝宮裏打扮的侍女,她走上前對堪伏淵行了一禮,道:“宮主。”

堪伏淵點點頭,那侍女便對青燈道:“顧姑娘這邊請。”

雖是滿地碎石,似乎有人清理打掃過,倒也劈出一條幹淨平坦的路,青燈随着侍女往前走,只是望着四周景色,發不出一點聲音。

不知是不是冬的緣故,連鳥叫都沒有了。

她上次來的時候,不僅有啁啾的鳥叫,同時車水馬龍,人影攢動,夜裏燃起萬家燈火,熱鬧非凡。她還記得他背着她走過煙花散落的大道,他在喧鬧的集市攤販上給她買了一支簪,他帶她去玉春樓被灌得爛醉,她又在穆安寺玄天樓潑了他一壺冷茶。

那一夜漫天煙火,城裏的人都在笑鬧,如今望去,化為空蕩蕩的死寂。

一路恰好經過玉春樓,青燈折眼望去,這袅亭的樓閣也燒了大半,缺了一個口呼呼地漏風。

最終上了山。

霧氣散去,陽光落下來,青燈站在石階棧道上轉身,山下這片城仿佛被戰争狠狠碾壓而過一般。

“城裏的人……都死了麽?”

她終是忍不住開口。

“走了一些,死了一些,又走了一些。”堪伏淵說得頗淡,“小心腳下。”

青燈擡眼,夜凝宮的模樣依舊伫立在高山之上,那巍峨而龐大的赤紅宮殿在陽光下依舊張揚雄偉。

作者有話要說:神展開……

徐孟天話中包含了很多謎底_(:3」∠)_

最近事情越來越多了更新扛不住了喂QAQ

泥萌快來治愈窩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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