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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城裏。”

白澪恍惚地笑了笑,“你且告訴她,那年她成親時派去殺他們的人是我。目标本是徐孟天,他們錯手殺了她,是我未言明清楚的過失,我腰上有一枚玉佩,小青燈若扛不住,你戴着玉佩去找宋岐山七巫,他們會應你的要求。”

堪伏淵沉聲道:“你為何告知與本座?”

“這不是為你,只是為她,她這性子使不得,喜歡誰就認定了,我曉得那麽多年前經過酒館那一夜,她便不再是我的了……無論如何挽回也不再是我的了。”

白澪眼中劃過一絲微亮的光,似乎憶起了何等美好之事,又似乎是望見所憧憬的未來,而這縷光極快地散了,他緩緩閉上眼,喉嚨裏擠出兩聲嘶啞的笑聲。

“本皇子……本想在奪得這天下之時……封她為後,可惜啊……可惜……”

最後的聲息被冷風吹散,四周零散的松木枝簌簌抖動,發出婆娑的聲音,細碎的,機械的,年複一年。

地上的男人已經沒了氣息,一絲笑意滞留嘴角。

常封低下頭,堪伏淵伸手于他腰間摸出了那枚玉佩,便起身折返。

“宮主……”

“葬這兒附近罷了。”

“是。”

******

青燈支着下巴坐在茶館裏,昏昏欲睡。

稍一不留神,她便趴在茶桌上打起瞌睡,明明知道不能睡過去了,明明是強打着精神,仍舊趴了好一會兒才模模糊糊醒過來。

她睜開眼看着自己手指,細白的手指,因為進了紫劍山莊後從小到大的勞作,有一點點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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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得見。

之前那一次睜眼的徹天黑暗仿佛幻覺。

支起身子,爐上的茶水已經涼了,窗外傍晚的橘紅光芒透過紗簾落進來,淺淺地鋪展在地板上,青燈喝着茶水,無論冷熱待她而言無甚區別,慢慢地飲啜,望着窗外樓下街道的景致,對面是些小攤販,正門口賣包子的大娘似乎養了個姑娘,這姑娘就蹲在茶館正下方的街口玩兒皮球,梳着兩個翹翹的小辮子,穿着鵝黃色夾襖,可愛極了。

青燈也無事,堪伏淵要她等他,她便會一直等,盯着小丫頭拍皮球玩,沒看一會兒卻聽一邊隐隐傳來騷動,緊接着還伴有齊齊馬蹄聲。

一個眨眼,那馬蹄聲便格外地近了。

樓下的人開始急急忙忙收攤子往兩邊挪,那馬蹄聲齊齊陣仗十足,想必來頭不小,正這麽想着便見一輛馬車疾疾駛來,馬車做工極為優良,又是靛青的暗紋花帷帳,四角綴金色流蘇,貴氣十足,而這馬車前頭是兩匹鬃毛雄馬,身配寶石,矯健雄壯,馬車後頭還有兩人各騎一匹馬緊緊跟随。

看這架勢這排場,非富即貴。

“讓開!”帶頭的人急吼吼道。青燈覺得沒意思,正欲降下帷帳,卻目光一瞟見那包子攤大娘正手忙腳亂地挪攤子,兩邊的行人又急忙躲閃,那大娘便松開了攥女兒的手,而那一推一擠之間,小女孩懷裏的皮球掉落在地上,蹦跶幾下滾落到大道中央。

那小女孩眨眨眼睛,啪嗒啪嗒跑過去撿。

黃昏紅豔豔的,小女孩的皮球也是紅豔豔的。

青燈聽見那大娘的尖叫時,自個兒已經從二樓茶館跳下,身子一瞬朝小女孩掠去,在她伸手抱住小女孩的剎那,那厚重的馬車已行至眼前,車夫瞪大了眼睛趕緊勒緊缰繩,兩匹高大的馬受了驚,嘶鳴着擡起上身,揚起塵埃。

眼見這馬蹄就得重重踏在她身上,青燈抱緊小女孩努力地用身體将她完全覆蓋,閉上眼。

那車夫想來也是經事的主,死死勒着缰繩愣是不讓這馬踩下去,牟足了勁兒,一時間馬兒嘶吼馬車搖晃,旁邊行人看得心驚肉跳,那身後随從更是白了臉,生怕自己主子出了三長兩短,卻又僵在原地不知如何反應。

青燈只聽混亂紛雜的各種聲音,揉碎在一起,過了好一會兒,車夫才勉強将這兩匹馬側了身,安撫下來,一身冷汗。

青燈睜開眼,見已無危險便松開了小女孩,小女孩呆呆的,無法明白剛才經歷了何種變故,等她母親面色驚恐急急忙忙撲過來将她摟進懷裏時,她才大聲起哭起來,懷裏還死死抱着紅色的小皮球。

青燈坐在一邊地上看着他們,身上落了灰。

“喂,你這丫頭活膩了不成?!膽敢攔我們大人的馬車,你可曉得我們大人這是要進宮裏的,耽誤了時辰升上怪罪下來,你十個腦袋都不夠用!”

馬匹上一個随從罵罵咧咧地指着她,趾高氣昂,“你知道車裏面的人是誰麽?是皇上身邊的大紅人!趕緊滾一邊去莫再擋道!”

青燈撇撇嘴懶得理他,拍拍身上的灰正準備起來,身子卻不聽使喚,沉沉地像是陷進冰坨子裏。

“……”

這身子,怎麽忽然就壞得這麽快。

“你怎麽還不起來,還賴在這兒不走了,啊?”那随從還在罵罵咧咧,越來越難聽。青燈咬着牙努力地想站起來,她得緩緩,可她怕堪伏淵此時恰巧回來,看見她的樣子。

不能讓他看見。

她不能讓他看見她變成廢物的樣子。

越是掙紮,越是站不起來,青燈心都涼了,随從還在罵,兩邊的行人便慢慢聚集過來。

青燈咬着唇,忽然一道清明聲音落入耳中,是從馬車裏傳來的:“究竟何事?”

聲音淡然而溫和。

青燈肩膀一顫。

她不會聽錯的聲音,哪怕只有一聲,她也不會聽錯。

那随從一聽,趕緊扭頭賠笑道:“真不好意思,叨擾到大人了,一點兒小事,不耽誤……”

馬車車簾被撩起,一張男人的臉露了出來,飛眉入鬓,溫潤如玉,他身穿竹月紫的錦衣,模樣出塵。

路上所有人都将目光聚集在他身上,而他卻将目光放在青燈身上,變了表情。

青燈也慢慢擡起頭,對上男人的模樣,她穿着淺水碧色的裙衫,雪白的小臉上沾了灰,那一雙眼睛卻更顯明亮清澈。

此時那雙眼睛卻蒙上什麽幻離夢境一般,又似見得世間不該有之物一般,呆呆地睜大了,雙眸單單映出男人的容顏。

随從繼續唠唠叨叨道:“這民女不懂規矩,估摸是鄉下來的,徐大人莫介意,莫介意啊……徐大人?”

正說着,卻見他慢慢下了車,然後慢慢走到女人面前,俯□去。

青燈揚起小臉看他。

徐孟天垂下眉眼,伸手用華貴錦緞袖子擦幹淨她臉上的灰,靜靜注視着,笑了起來,如春風拂面,如細雨桃花。

“青兒,好久不見。”

******

青燈醒過來的時已是第二日,身處一間裝潢華美的屋子。

究竟是如何精致講究,她也說不上來,只見這琉璃的地燈與镂空雕花的香爐,地毯厚實是大正的紅,密密壓繡上金絲兒邊,床榻的帷帳是鳥羽撚成細線織出來的,外頭開間擺着山水墨畫的屏風,檀枝蓮花的木架。

即便是當地富商,也不一定能擺出如此貴氣的陳設來。

房間裏極其暖和,青燈剛直起身,外頭便行來一名侍女,窈窕端正,見了青燈一禮,道:“顧姑娘總可醒來了,奴婢這就去通知徐大人。”

……奴婢?

青燈微微蹙起眉。

這侍女剛出門不一會兒,便有四名侍女湧進來,手端珍珠玉石,胭脂眉筆,朱釵碧鏈,徐徐行到青燈面前一禮,“顧姑娘,奴婢這就服侍您起身。”

等真正出門,早已是日上三竿。

她迤着海棠紅的長長裙擺,發間也髻一朵雍容的海棠花,也不知在這冬日裏哪裏來的鮮豔,由侍女領着出了房,回廊行行複複行行,青燈擡起頭放眼望去,見朱紅的宮牆與金色的磚瓦,想來已是身處宮中了。

竟然如此容易就進了宮,她也不知是否該喜上一番。

最終被領到一座花園前,花園裏栽滿了梅花,此時一朵一朵皆然盛開,那點點驕傲的紅,如女子心口的朱砂。

男子的身影在株株梅花中,只露出一片紫色衣角。

青燈踏着暗香走上前,那宮女也上前,屈膝道:“徐大人,顧姑娘來了。”

語畢,便款款退下,梅園靜谧,走進了仿佛世外洞天。

徐孟天轉身,望見女子靜靜立在原處,一身紅衣如火點亮了冬日暗淡的天光,紅唇雪膚,比滿園梅花更為動人嬌豔,入了一副萬般珍貴的梅與美人畫來。

她點了淡妝,額角貼了細細的钿花,眉眼低垂,竟有幾分勾魂奪魄。

徐孟天先是上下将她看遍,這才柔柔笑道:“你這一身穿得很好。”

青燈不言。

徐孟天眼眸微眯,上前幾步到她身前,梅香中他隐隐聞到一縷香氣,那是她身上的海棠花香,他輕柔道:“見我還活着,你不開心?”

“不是。”

青燈搖搖頭,她擡眼望着男子的面容幾多恍惚,生澀地說:“我覺得,這是夢,所以不必太過開心,免得夢醒之後徒然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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