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常封是在翌日清晨找到青燈的。

滿山屍體瘴氣,昆蟲鳥獸無法忍受紛紛出逃,他這才尋了過來,包圍山間的士兵全然一個死相,路上也盡然是屍體,他心覺不妙,一路尋來,終于踏過重重屍體在山頭的懸崖發現了她。

她面對着崖下跪着,整個人維持一個佝偻的姿勢,清晨微白的天光落了她半身,模糊地勾勒她單薄的背,靜如一尊雕像。

常封站了片刻,山間寒冷的風吹過她淩亂的長發,他走上前出聲:“顧姑娘。”

對方不動。

常封咳了一聲,聲音大了些,“顧姑娘。”

青燈身體細微地一動,常封等了好一陣子,才見她先是微微側了臉,然後一點一點地扭過頭,露出一張仿佛是死去的臉來,擡起黑白分明卻又慘淡的眼睛,看着他。

常封心中倒抽口涼氣,認識她如此之久,她此時倒才像真正死的人。

他挪開目光,游弋間見她懷中抱着一團白色衣衫,那是骨瓷貫穿的,心下更是震動,直直盯着那團衣衫,神情一時間很是複雜。

末了他閉上眼,吸口氣俯身道:“顧姑娘,節哀順變。”

青燈一直睜得大大的眼珠這才眨了一下,然後緩緩轉回頭,默默地從地上爬起來。

常封心中一怔,他見青燈的模樣,還以為她會一直麻木跪下去的,上前去扶她,哪知青燈已經站了起來,彎腰拍拍身上的灰,擡頭說:“淵哥哥人呢。”

她全身衣裳破破爛爛,沾滿血污與泥巴,眼眶腫得可怕,似從地獄裏爬來的惡鬼,嗓子嘶啞得令常封心驚,他定神回答道:“櫻桃在守着,顧姑娘,宮主大人他……”

後面他沒說,再一次閉上眼,唇緊緊抿着。

青燈看了着他,點點頭說:“知道了,帶我去罷。”

下山的路上青燈很是平靜,她懷裏抱着白衫,走在常封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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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走得很是順暢。

等着下了山她便随在常封後面,跟着他去了郊外的一座廢舊木屋內。

木屋外頭破敗,看似已經荒廢許久,裏頭卻是幹幹淨淨,想來已經被櫻桃打掃一通。

屋內只有一張床,他就躺在床上,一身紅衣光鮮如昨。

櫻桃趴在床邊,極為疲倦似的,察覺到有人進來便擡起頭望過來。

她一雙漂亮的杏眼泛紅,認清常封身後的女人後變了臉色,驀地站起來快步走到青燈面前,不等常封阻止,擡手就是一耳光。

啪。

青燈沒躲,臉被打偏了去。

櫻桃氣得渾身發抖,她鎮了鎮心神,才盯住青燈被打偏的臉壓抑着開口:“如果沒有你生事,誰都會好好地。”

青燈沒有說話,慢慢地扭回頭,麻木一般。

“你說,宮主大人——你要如何補償?”櫻桃嘴角抽搐着,再一次揚起了手,這次卻被常封一把捉住,他搖了搖頭,将櫻桃的手擱在掌心輕聲說,“你先出去罷。”

櫻桃紅着眼睛看了青燈一陣,冷哼着抽回手走出木屋,關上門前回眸望過來,冷冷道:“宮主若當真……”她哽咽了一下,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眸中龍卷風般蓄起狠戾,“我會讓你不得好死。”

語畢,關門。

常封望望木門,嘆了一聲安慰道:“櫻桃她不過氣話,顧姑娘不必當真。”

青燈搖搖頭,走到床邊低頭去看堪伏淵。

他靜靜躺在床榻上,陽光從窗外細碎地撒進,他的面容呈現出黃金色澤。

好似只是睡去了一般。

青燈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視他,耳邊響起常封的聲音:“傷口已經包紮過,也叫來了大夫,他如今經不起颠簸,夜凝宮的人正在趕來……只不過……”

常封頓了一頓,袖中雙手緊握成拳,聲音倒依舊是鎮定人心的靜。

“那一劍不光刺進要害,劍身更染有蠱毒,他的傷口無法愈合,昨夜在下整夜發力,才勉強止住出血,護住宮主最後一絲命息。顧姑娘,在下……已經向夜凝宮傳書準備後事了。”

他說完便屏息觀察青燈的神色,她只是站在床邊,垂眸凝視男人平靜蒼白的臉,像是什麽都沒聽見一般。

“顧姑娘……?”

“你再傳書,說不必了。”

青燈的嗓子依舊嘶啞。

“我會救他,麻煩常封護法也出去罷。”

常封一怔,“顧姑娘如何來救……?”

青燈轉過頭望着他,臉依舊憔悴,眼裏沒有一絲光,黑寂寂的,如無月的夜空。

“換血。”

******

她是神魔一族神女。

如藥人,她的血可治病解毒,若垂死之人,全身換血可将其拯救。

只不過最後那一種是只能使用一次的,換了血,她就活不了。

可她已經活了很久,在閻王爺那兒偷了很久的日子。

房間剩下她他而人,他躺在床上,她站在床邊。

青燈這一生中怨過娘親許多次,唯獨這一次她感謝她。

感謝她以前在村子裏逼她學了那麽多的咒法。

青燈握着常封給的短劍,點起蠟燭,用火将劍身燎熱了然後走到床邊坐下來,她伸手摸摸堪伏淵的臉,又理理他鬓邊的黑發,如以前他對她做的那般。

然後,她解下外衣,爬上床,跨坐在堪伏淵身上。

“你曾經說我是你狹長深淵底部的唯一的燈。”

青燈俯下頭,長發從肩頭流瀉,與他的糾纏在一起,她細細凝視男人的眉眼。

從淩厲而長的眉宇,到似笑非笑的雙眸,到英挺的鼻梁,會說出讨厭話語的薄唇——她都細細瞧着,極為認真,好似将他的容顏深深烙進記憶裏,镌刻在骨子裏,好在黃泉路間不相忘。

“淵哥哥,可你知不知道,你才是我在深淵裏獨一無二的光。”

她失去了太多,累了。

青燈眼神飄渺,笑得恍惚,她撐在堪伏淵身體上方,反執短劍,抵上鎖骨,捅了進去。

使勁。

下劃。

她唇間喃喃念動咒語,聽着劍尖一路割破她肌膚的細微聲響,延伸到腹部。

沒有痛苦。

等她低下頭,模糊地看見自己的血嘩啦啦潑滿整張床鋪,赤紅赤紅的,如開了撒了一床的杜鵑花瓣,她笑了笑,擡手一劃,割破了堪伏淵胸前的紗布,那些杜鵑花瓣像是被一陣風卷走似的,輕飄飄地朝男人胸前的傷口湧去。

青燈意識越來越模糊,終究念完了冗長的咒語,沒了力氣,癱軟在男人身上。

砰咚。

她的臉頰貼着他的胸膛,半邊臉的血。

砰咚。

砰咚。

他的心跳聲,似乎強了些。

哪有這麽快的。

青燈有些想笑,眼前已經什麽都看不清了,前所未有的疲倦如沉鈍的鉛沿灌滿全身。

……想睡。

她趴在堪伏淵身上,意識依稀着想着之前囑咐常封的話,一炷香時間後進來,将她的屍體擡走燒掉,将這兒打掃幹淨,等堪伏淵醒了就告訴他他是被大夫救醒的,她已經自個兒走了,不會回來了。

他以後……一定會娶一個美麗溫柔的妻子,然後給他生孩子。

她多想給他生孩子,可惜她連這個女人最基本的都做不到。

眼前已經完全黑了,她也順從地閉上眼睛。

作者有話要說:生病中

重感冒,再則最近寫的內容比較傷神,有點情緒不穩定

說話如果沖了火氣大了大家請見諒,很抱歉。

生病期間千裏不是軟妹是攻= =+++

ps:《十世待君安》第二版征訂還有十多天結束的樣子0 0

大家要來一發咩?基友繪的封面,全程千裏監督,包括番外在內的所有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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