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正文完) (1)
花花綠綠的老頭青燈見過,當年用傀儡定魂術将她變成活死人的人,苦茶長老。她努力地睜大眼睛,嘴巴長了好一會兒才發出嘶啞的聲音。
“……長老……請您……救……我夫君……”
她的聲音斷斷續續,如垂死老人一般。
常封見了抿住唇,單膝跪下,抱拳朗聲道:“請二位長老開恩,救助在下的主子。”
“啧,救人救人,老子憑什麽救?”抱火爐的老頭哼哼道,“上回的帳咱們還沒算呢!”
“若長老且欲報仇,請朝在下便好。”常封恭首道,“在下絕不會反抗分毫,但此事與她無關,還請長老莫因在下而将不滿牽及她。”
老頭哼哼一聲,“這碎瓷路是她走的不是你走的,沒你說話的份兒。”
常封面色一滞,不言。
苦茶長老又在青燈身邊蹲下,打量一番,道:“小姑娘,你說要咱們救你的夫君……?”
青燈緩了緩,說:“還請長老開恩……”
長老嘿嘿嘿笑了,“咱們救了,你拿什麽來報答咱們?”
青燈聽罷,心中一驚,他這意思……是願意麽?
她也不知哪來的勁兒,直起身子,手掌撐在地上使瓷片更深地嵌進掌心也不自知,用嘶啞的嗓子急急地說:“長老只要願意……任何……都可以……”
“哼哼,”苦茶長老眯眼,“可惜了,老朽活這麽久,沒什麽得不到的,也沒什麽想要的。既然如此,老朽又為何要救你夫君?”
青燈原本蒼白的臉變得更加慘白,眸中的光像是死了一般,她緩緩将沾滿鮮血的手伸到腰間,摸出一枚龍紋玉佩來,“這是……白澪師兄的……”
她有些踉跄調整了一下姿勢,每一個動作都有新的鮮血從傷口滲出,衣衫被鮮血浸透,變得濕噠噠沉甸甸,不一會兒又結了霜。
她朝長老跪下,埋下頭叩首道:“懇請長老,救治我的夫君。”
苦茶長老把玩手中龍紋玉佩,眯起眼,朝抱火爐的老人對望一陣,轉頭道:“小姑娘,這玉佩的主子待咱們有恩,若是別人,咱們或許能幫上一把。但你的夫君是魔宮宮主,他一生殺孽太多,命數已定,不可救,咱們救,是給咱們自己平添殺業。”
他搖搖首,站起來,“咱們這一行,鬼谷黃岐,最忌諱這一點。”
青燈身子一顫,依舊将頭埋得低低的。
“看在你是徐寬老頭的弟子份上,來屋裏,咱叫人給你包紮下,你便快快回去罷。”
穿着花花綠綠衣裳的苦茶長老聳聳肩,道:“與其來這兒跪着求咱,不如回去陪他過完最後一點兒日子。”
語畢,便轉身,不等青燈開口,回屋關門。
青燈跪在雪地中,默默地望着木屋,木屋裏那一點兒溫暖的明亮的光,如誰曾經帶給她的笑。
他才是她的光啊。
******
傳聞中,宋岐山七巫裏頭有一位為女子,排行第四,行頭裏頭的人尊稱一聲四娘。
這位四娘以駐顏易容聞名,雖是年至百歲,見過者曾言如二八少女一般,行蹤不定,好游山水,雖是脾氣暴躁,與七巫中其他性格詭異多段的六位比起來,算為最好相處的了。
說是二八少女,未免太過誇張。
今日宋岐山雪下得緊,四娘提着行李哼着小曲兒一路輕功,又是晃晃悠悠回到主峰。
柔軟輕盈的雪花落在臉頰上,遙遙地望見老大的小木屋時定睛看去,那屋前似乎跪着一個人。
她眯了眯眼,又靠近了些發覺的确跪着一個人,一個女人,身子單薄,已經渾身分不清哪裏是血,哪裏是霜。
她維持這一個僵硬而執拗地姿勢,跪着。
看她雙肩落滿積雪,渾身像一個冰人似的,蹙蹙眉。
四娘不喜歡年輕的女人,因為她們年輕,因為她們漂亮,那令男人瘋狂的鮮美多汁的身子她最為嫉妒讨厭的,那些姑娘若是招搖得狠了。她便将她們一個個帶回來,悱忛侖覃做些心儀的實驗,再慢悠悠放回去,聽她們神哭鬼嚎是最為惬意的了。
顯然這個人,不在她讨厭的範圍內。
她望着女人慘白的小臉與閉上的雙眸,覆了一層薄薄的冰粒,想來是快死了的。
……唔?
四娘眉頭蹙得深了些,她上前幾步,屈身捉住她的手腕。
青燈毫無知覺,任由四娘在她經脈上拿捏。
四娘松開她的手時,神色已經全然複雜難辨。她轉頭去木屋,推開門,見抱火爐的老頭與穿得花花綠綠的長老,道:“外頭的是怎麽回事兒?”
“唷,在外頭大半年小四你可回來了。”苦茶長老懶洋洋地賴在床上,“外頭雪大,不想出去。”
“誰說這天氣了,我說這外頭那女人!”四娘閣下布包,對着火爐搓搓手。
“哦,外頭那個,要咱們救他的丈夫,跪了三天了,快死了。”抱火爐的小老頭哼哼哼地道,“小四你莫管,莫看她現在人不人鬼不鬼,來的時候生得可漂亮了,包準你嫉妒。”
四娘狠狠啐了一口,道:“你先莫說,你奶奶個熊沒察覺這女人懷孕了嗎?”
火爐老人聳聳肩,“她懷的又不是老子的,有啥關系?”
“狼心狗肺老不死。”四娘橫了一眼,轉口道,“老七在哪兒,他見過沒?”
“老七你不是不曉得,在月竹峰上琢磨自個兒心法去了。”苦茶長老道,“小四你說起他作甚?”
四娘望了一眼窗外,斟酌道:“你們見她的臉時沒覺得……她長得像當年蛇蠍心腸負了老七的那個女人?”
她語一出,兩位小老頭都靜了,面面相觑。
“花擦……!”火爐老人一拍大腿,“真他娘地像!”
四娘哼一聲,“那女人要是跟這外頭丫頭一樣待她夫君死心塌地,哪來的老七?”
苦茶老人像個小孩似得撇撇嘴,嘀咕道:“難怪她有顧老七的玉佩,那個什麽什麽皇子以前不是和顧老七有過來往麽……”
一股詭異的氣息在三人之間蔓延。
“啊啊啊,老七還有位丫頭啊……”
“這事兒,你說讓不讓老七曉得……”
“人家丫頭都跪在門口了還想怎樣啊……”
窗外飄飄大雪。
四娘摸摸尖尖下巴,眯眼道:“要是她死在這山上了,連肚子裏老七的孫子一并挂在這山頭,你們覺,對得起老七嗎?“
又是一陣寂靜。
三人間氣息越發詭異。
“你們可還記得當年顧老七還不是七巫之一進山時救過咱們一次,咱們幫他丫頭一回,算是報恩了罷?”
四娘又道。
苦茶撓撓腦袋,不情願地扭過臉。
“哼,不就是你喜歡老七麽,想讨好他家丫頭?老七買不買這賬還難的說呢……”
四娘杏目圓睜,一巴掌甩過去,“老娘一百二十歲,老七待老娘而言不就是個毛頭小子,老娘喜歡個甚,莫嚼舌根!”
******
腳步聲,漸進。
不是那二位老人。
下巴被擡起來。
“喂,小丫頭。”
年輕成熟女人的聲音。
青燈好一會兒,才慢慢睜開眼,她的腦袋是空白的,眼前是黑的。
四娘瞧着這女人無神空洞的雙眼也曉得,她這一時半會是看不見的,都快死的人了還能睜眼委實不易。
她彎下腰拉起她一只手,青燈的手凍得跟冰坨子似的僵硬,四娘沒管,一根一根掰開她的手指,将一小包折好的牛皮紙擱在她手中。
青燈睫毛一顫。
“聽着,小丫頭。”四娘在她耳邊吐出熱氣呢喃,“你懷孕了。”
四娘等了等,心覺以這姑娘現在的情況,是做不出如何反映的,繼續一字一句幾分冷意道:“這裏頭,只有一枚朱砂丹,由神樞谷數百人鮮血與大瀚海花煉制。”
青燈睫毛上擡了些。
“我曉得你是誰,倘若你願意拿你所有族人的性命去救你的夫君,你願承擔你所有族人的怨氣與亡魂,就把這丹藥帶回去,給你夫君服下。”
青燈的身子微微發顫,她揚起小臉,望向蒼白天空。
四娘頓了一頓,道:“再則,小丫頭,你要記住,世界上任何一個男人都不值得你為他付出這麽多。”
說完,她起身,慢慢走回屋。
“前輩錯了。”
哪知未走幾步,她身後飄來悠悠的聲音,心下一怔。
轉過身去,見青燈跪在原地,烏黑眼睛卻是分明注視她的。
她握緊手中的牛皮紙包,擠出聲音一個字一個字幹啞地說:“前輩說不值得,是因為前輩沒有遇見像我夫君這樣的人……前輩不知,他為我付出多少。”
她緩了一緩,道:“多謝前輩賜藥……”
她竟恍惚地一笑,倒了下去,摔在雪地中。
“夫人!”一旁常封顯形,臉色微驚,沖上去扶住她。
憑心中信念掙紮堅強至此,方才昏去。四娘看過多少紅塵,并不覺得這是好的。
不過,這也與她無關了,這件事兒只當她沒遇見過。她的事了了,老七若不知,一輩子将呆在宋岐山,沒有人會打擾他。
四娘見常封背起瘦弱的女人就往山下沖,輕輕一笑,轉身回屋。
天空驟冷,雪花漫漫。
背上女人的身體沉重而冰涼,身上的血結了冰,與衣料黏在一起。
行至山腰,滿目雪白中多出一人,這人背着柴火,有條不紊朝山上走。
常封一怔,繞開朝下急急走去,卻聽身後一聲道:“且慢。”
他望去,見這背柴火的中年男人在冰天雪地中身着薄衫,頭戴鬥笠,看不清面容,但其吐息勻長,腳步輕便不留痕,內息雄厚,想來乃至上高手。
常封不動聲色地摸上腰間的劍,另一手掂了掂背上的青燈,道:“這位兄臺,所為何事?”
鬥笠男子默默朝青燈看了一陣,從懷中摸出一枚丹藥,遞給常封,靜靜道:“給這位姑娘服下,否則她難以撐過今晚。”
常封一震,臉白了白。
男人雖至中年,聲線卻清朗柔和,道:“這位想來也不是泛泛之輩,行走江湖多年,是毒是藥,大抵是分得清不是?”
常封頓了頓,終是抱拳道:“多謝兄臺。”
男人将鬥笠壓下,只露出一截下巴,似笑了一笑,“家姐與幾位兄長怪癖良多,有不妥之處還請多包含。”語畢,他又看了看青燈,似是隐隐嘆了一聲,“我終究還是見到了,此生足矣。”
常封微微眯眸,開口:“難道兄臺是……”
鬥笠男人搖搖首,道:“快下山罷,将藥與她服下再去看大夫,拖得晚了,她這雙腿就廢了。難得她這執拗性子與她娘一樣……”
他喃喃般自言自語,轉身上山了,身影不一會兒隐于風雪中。
雪粒與寒風刮過臉頰,吹起身上女人的黑發,常封扭頭瞧眼青燈,她眸閉着,睫羽長長,臉色蒼白,卻是恬靜的模樣,似乎了卻心中願而無憾。
他掂了掂背上女人,快步下山。
******
她有過許多夢。
溫柔的,蒼白的,慘烈的,血腥的,幸福的。
各種夢境。
唯獨這一次是不一樣的,是從未夢見過的記憶,是她從未回想起的斷章。
可以算作許久以前了。
她在于徐孟天的婚禮上死去,變成活死人。為救徐孟天,她進了夜凝宮偷取聖物。
那還是與他不算熟悉的時候。
她忘記了太多,他什麽都記得。
那晚是海城祭,她回了自己的房卻被他抱住吃了好一頓豆腐,他喝醉了,笑得張揚妖孽,她心都是亂的。
她想,世上怎有如此胡來不講道理的男人。
第二日清早,她給他煮茶,他便坐在院子裏,手執一卷書,慢慢地等。後來茶沸了,她端給他。他執杯欲飲,她不知為何開了口。
她說,我下了毒。
紅衣男人擡眸望着她,淡淡笑了一笑,将茶一飲而盡。
……
常雀山位于無妄城之北。
樹木茂密,四季蔥翠,煙雲缭繞,一條細而深的河流蜿蜒過峽谷深淵,風吹過嚯嚯而聲,飛鷹盤旋而過。
想入常雀山,必經幽冥谷,翻過夜凝後山。
雖是寒冬,今日陽光卻難得甚好。
男人坐在一棵細高的山茶花樹下,閉目養神。
他雙鬓花白,身着紅衣,坐在輪椅上,咋一看認是身材瘦削的花甲老者,但若仔細看去,便發覺他有一張異常年輕的臉,眉目如畫。
他身後大山體中一方洞穴,歷代逝去的夜凝宮宮主棺椁靜躺于此。
風吹過。
啪飒。
有誰踩斷了樹枝。
許久未有人煙。堪伏淵微微側首,感覺有人一步一步,架着拐杖,一撅一拐地朝他走來。
馬車停在不遠出小道口,常封靜靜立于原處,看着女人雙腳雙手纏滿繃帶,卻是急忙地朝樹下的男人靠去,走得太急,半路上跌了一跤,支架甩在一邊。
他看見她足上白色的繃帶浸出了紅。
青燈立即爬起來,腳下的傷口似乎沒了知覺,她半走半爬地來到男人身邊,趴在男人的膝蓋上。
堪伏淵身子微僵,他睜開漆黑無神的眸子,伸手,好似撫摸稀世珍寶一般摸了摸膝蓋上女人的臉。
他緩了一緩,似不可置信,才輕聲喚:“……燈兒?”
話一出口,便覺一枚藥丹被推入唇中。
神樞谷數百名族人鮮血與大瀚海花一并煉制的朱砂丹,由她送入他口中。
極苦。
“這是毒藥。”
青燈努力支起身子,陽光下男人的銀發折射出細碎的光芒,她纏滿繃帶的手指點在男人的薄唇上,說:“咽下去。”
男人順從地吞下。
青燈露出笑容,眼睫彎彎,如一朵潔白百合綻放,她環住男人的脖子輕聲說:“淵哥哥,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男人眉目間微微怔忪。
青燈拉起他粗糙寬大的手,引領按在她的小腹上,歪起腦袋微笑說:“你猜?”
(正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你們總說青燈苦逼
其實她一輩子的rp都用在救堪伏淵這事兒上了_(:з」∠)_
完結,好久沒寫這麽長的文了【長嗎= =
想看小包子番外嗎?想看就冒泡吧=w=
千裏的群:325347614
千裏的專欄,可以包養收藏咩QAQ
收藏的話在開新文和定制書的時候收到通知哦
番外·祝福
【祝福】
{花}
宮主夫人有喜了。
這對無妄城而言算是個大事兒,王安生總管帶領一大幫子人去穆安寺還願,普天同慶。
于是乎這次過年,格外熱鬧。
除夕之夜自然是盛大的,家家戶戶點起燈火,包圍雄偉壯觀的夜凝宮闕鱗次栉比地排開,整片島城璀璨如鮮豔橘紅的銀河。
人聲鼎沸,歌臺喧嘩,酒肆攘攘,穆安寺更是香火頗勝,排起了長隊。
而今朝八卦話題主角宮主夫人,卻側趴在寝宮內床榻間奄奄一息。
“唔……”
她緩緩吐出一口熱氣,小臉暈紅地将華美精致的床單攥了又攥。
“淵哥哥……寶寶……寶寶……”
這話她有氣無力不知喃喃多少回,幾近是呓語了,眸中淚光盈盈。
“嗯。”男人側躺在身後,一手從身後伸來護住她隆起的腹部,一手擡起她一條細嫩的腿,挺動腰部慢慢進出着。
女人胸前豐盈一顫一顫地晃動,如白嫩嫩的豆腐花兒,男人一邊在她覆上細汗的白皙脖頸上吮口吸一邊手往上,在胸脯上捏了一把。
青燈軟軟地叫了一聲,下面的占有有點兒狠了,酥麻得她縮成一團,腿心粘稠的液體染上床單,嘴裏面還是那句話,“寶寶……嗯啊啊……寶寶……”
她聲音軟綿綿,這麽一聲聲媚喚,又想來這女人嬌軟身子裏懷自個兒的孩子,男人眸中越發暗啞,愣是将她好生生又折騰了半個時辰。
事畢青燈側趴在床上,難受地喘息,雙腿還是痙攣的,濁白液體慢慢地淌出來。
屋子裏火爐旺旺,男人床邊穿衣,青燈臉色潮紅地說:“叫……大夫……看看……”
堪伏淵一身神清氣爽披上紅衣,伸手恰恰掐掐她的臉蛋,“瞎操心。”
青燈半睜着眼擡頭看這個男人,燭光下紅衣鮮明,飛眉入鬓,鬓邊幾縷白發襯得面容愈發年輕端華。
他唇邊含一分笑,正注視她。
青燈心裏一跳,扭過目光,小聲嗫嚅道:“才沒有,你方才、你方才……那麽——”她臉熱了,最後與蚊子輕呓,“那麽用力……”
“大夫前日探查說了無礙,那便無礙。”他打來水給她擦了身子,又穿上衣,淺淺道:“正好你不也下不了床麽?”
“誰說我——!”青燈忍不住犟嘴。
堪伏淵推來輪椅,朝她依舊纏滿白色繃帶雙足望了一眼,眸光滞了一滞,半晌才重新牽起笑道:“那你自個兒走?”
青燈見他方才那一停頓,不吭聲了,心裏也不知如何滋味,只是伸出雙手讓他抱。
堪伏淵将她打橫抱起來,放在輪椅上,又給她披上狐毛大衣,膝蓋蓋上絨毯才慢慢推出門。
除夕。
他推着她慢慢地走,身邊侍仆因節日準備而來回忙碌。
他帶他來到夜凝宮最高處,夜裏的風大,青燈耳邊的發邊吹散。
在這裏,可以俯瞰無妄城全景,這層層宮闕,這千千樓閣,明亮燈火,以及遠處遙遙的漆黑大海。
“冷?”
身後男人伸出手,摸摸他的臉頰。
他的手溫暖厚實,如記憶裏一番,青燈握住那只手,望着夜景搖搖頭。
在最後子時午夜之時,全城煙火,宛如白晝。
漫天的絢爛花朵,嫣然盛開,然後滾滾瀉下,如流星花火。
它們繪織天幕,滿目琳琅璀璨,在全城百姓的歡呼聲中,男人低頭去看青燈的臉。
她癡癡望着天空,白皙的臉頰被斑斓煙火照亮。
他目光慢慢下挪,定格在她的雙腿上,眸間暗了一暗。
握在輪椅上的手漸漸收緊,指節蒼白。
終究是看到了。
他所說的煙花。
美麗得宛如遙不可及的夢,可她終究是看到了。
“淵哥哥。”
“嗯?”
“我已經很幸福了。”青燈望着漫天輝光輕輕說,“即便永遠站不起來,也沒有關系。”
男人不言。
青燈仰頭去看男人的臉,他面孔埋在陰影中,只見得薄唇緊緊抿着,青燈笑了笑道:“而且大夫說了可以治好吧?”
“所以,別放在心上,淵哥哥。”
“你做的一切都是為我,而我做一切都是為我自己,是我不想讓你死,是我不想讓寶寶沒有父親,是我……想和你在一起。”
這還不害臊的話自己什麽時候說得這麽順溜了?
青燈默默想,笑容更大了。
即便當真廢去一雙腿能救他,已經萬分值得,況且她堅信她是能站起來。
感覺到男人的手在輕輕摩挲她的臉頰,青燈微微眯眼,在他掌心蹭了蹭。
“燈兒……”他聲音低低,身後欲言又止。
青燈仰起臉,過往種種雲煙,如這漫天煙火似迅速流逝。
終究她來到這裏,在他身邊,能和他長久。
青燈甚是覺得,這回兒感慨一番後,她很是應該露出一個飽經風雨見彩虹的從容微笑的。
哪知她嘴角還未咧開,男人微微俯身,在她耳邊含笑低語道:“燈兒精神似乎甚好?”
“……哎?”
“那待煙花事畢,回去再将為夫好生伺候一番可好?”
伺候二字,意味深長。
“……”
{名}
立夏。
孩子出生那一日倒是格外清涼,穆安寺方丈掐指一算,給少宮主取了個好名,傾濯。
諧音清灼,清滌灼光,享意盛涼。
無論男女,皆是這個名字。
青燈生出寶寶後已經面色蒼白大汗涔涔,但一見寶寶眼淚就掉下來了。
她抱着懷裏那團軟軟的小東西,哭得一塌糊塗,不停地抹眼淚。
因為她看見,寶寶頭頂毛發,是銀色的。
堪伏淵進來看到便是她躺在床上,臉埋在小東西身上嘤嘤嘤地哭,臉色微變快步上前,“燈兒?”
“我沒事……”她搖搖頭擡起淚臉來,堪伏淵看見懷裏的小寶寶,臉皺巴巴的,粉紅粉紅的一團,小眉頭也是皺在一塊兒,小鼻子小嘴巴都撅着,難看極了。
他忽而愣住了。
耳邊接生婆笑道:“恭喜宮主,賀喜宮主,是個男娃兒!”
他依舊是愣的,好似沒聽見,幾乎是呆的,直直注視青燈懷裏的小不點。
這是,他的孩子。
他的孩子……
他恍惚了半晌才有些踉跄地走了幾步,上前驀地抱住青燈和寶寶,她身上都是汗,他将她摟緊了些,摸了摸她的長發。
“疼麽?”他吻了吻她的耳廓,青燈眼淚嘩嘩地輕輕點頭。
他知她怕疼,雖是他問,她一點頭,他反而不知如何回答,沉默好一陣子才啞啞地說,“燈兒,我将……好好愛他。”
青燈下巴擱在他寬厚的肩膀上,抽噎着說:“不公平……”
“……嗯?”
“你都沒有說過愛我,他一出生你就……不公平!”
青燈眼淚叭啦的,男人怔了一怔,忽然間笑出聲,他撫了撫她微微顫抖的後背,含笑道:“乖,不哭,給你補上。”
他接過襁褓中的小東西時手甚至不知往哪擱,堂堂宮主大人之前哪裏觸碰過這玩意兒,小心翼翼挪動好一會兒才抱好了。
小寶寶還是撅着嘴,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小模樣。
堪伏淵輕輕将他掂了掂,又拍了拍,寶寶撇撇嘴巴,似乎不那麽撅了,砸吧砸吧一會兒,發出喃喃嘛嘛的咿唔,不知是哪語言。
他露出舒慰笑容來,旁邊一排侍女都看呆了。
******
過了段時日,小寶寶的五官長開,被宮裏嬷嬷驚為天人。
“這還跟宮主小時候……一個模子刻出來呀,這麽漂亮,長大後要迷倒多少女孩子呀。”
嬷嬷叨叨念念,青燈笑笑,“哪有這麽誇張,淵哥哥小時候如何模樣嬷嬷當真還記得?”
“記得,怎不記得呀,快三十多年前事兒了。”嬷嬷絮絮地說,“宮主大人出生那年啊,下了好大好大的雪,都快把屋子給淹了。當年喬喬夫人是外頭聞名的美人兒,她生産的事兒咱們怎可能不記得?”
說着老嬷嬷眸中散出依稀哀痛的光芒來,搖搖頭嘆息,“只可惜那時喬喬夫人身子不好,宮主一落地,她就去了。”
青燈怔了怔,懷裏的小不點兒吧唧吧唧地吃奶,她輕輕撫摸小寶寶的腦袋,若有所思。
這些皆然是他的過去,她所不知的過去。
她忽而憶起寶寶出生那會兒他走進房來,臉色慘白慘白的,見她無礙,就将她抱得很緊。
他是怕她出事……如他的母親一般出事。
可他什麽也沒有說。
過了不久,寶寶第一次睜開了眼睛。
他是在他爹爹的懷中睜開,這當兒正是他抱着孩子,青燈側躺在榻上小憩。堪伏淵一低頭,就見小家夥睜開眼睛,咯咯咯對他笑,大大的眼睛彎成小小月牙。
仿佛整個世界都春暖花開。
用日後嬷嬷的形容來言,夜凝宮宮主大人,絕代風華遮雲覆雨的宮主大人,萬人敬仰的宮主大人,此刻實實在在地,傻掉了。
堪伏淵:“……”
寶寶:“^0^”
堪伏淵:“……”
寶寶:“^0^”
堪伏淵:“……”
寶寶:“^0^”
……如此循環。
青燈迷迷糊糊醒來就瞅見一大一小父子倆大眼瞪小眼,瞪得頗為默契。
她剛驚喜于寶寶睜眼,就被另一個事實震住,片刻後,紅了眼眶。
寶寶的眸子水靈清亮,是淡淡幾近澈朗天空的水色。
這樣的眼睛,她只見過一次,在那片血腥的山崖上。
她坐在床上,身子伏在床榻間,哭出聲來。
“小瓷……”
{實}
“這倒是稀奇。”
王安生笑道。
涼風習習,堪伏淵坐在八角亭間,亭旁一池四季蓮,碧葉連綿。
他立于一邊,給紅衣男人斟滿了熱茶,打趣兒似的道:“發色瞳色皆不同,宮主怎曉得孩兒是自個兒的?”
紅衣男人本坐于石桌前,黑發如墨,眉目如畫,身後池面波光,草木蔥郁,日光盛澤,本是自成一道風景,偏偏有一團圓乎乎軟趴趴的東西在他肩頭亂動,好生破壞氣氛。
小東西全然将男人當成一棵大樹,嘿呀嘿呀往上爬,哪知腿腳肥短,爬一半掉回他懷裏,咿咿嗚嗚半晌,又往上爬,還将他烏黑的長發當成藤蔓,攥着晃來晃去。
堪伏淵朝王安神投來一個“你找死”眼神,由着懷裏小東西破壞形象,只是雙手輕輕護住寶寶身子。
“之前與本座說這孩子與本座一個模子刻出的人是誰?”
“不敢當,正是在下。”王安生笑眯眯道,“确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與宮主幼時太過相似。”
他頓了一頓,轉頭望向池塘與遠處的紅色宮闕。
“實際而言,她應是下任巫主。這一世修羅先知未覺醒身先死,那麽輪回至下一世也是自然。”他慢慢說,“或許這孩子長大後會覺醒,或許不會,就這麽一生安穩而過。”
堪伏淵不言,将身上八爪魚似小東西扒下來,小東西蜷縮着嫩白的手指,瞧着男人的臉咯咯咯地笑,銀色的眼睛又彎起來。
他掐掐小東西的肉臉蛋,寶寶咿咿啊啊地亂哼哼,張口去咬他的手指。
哪裏像某位冷面護法了,王安生默默地想。
{未}
冬。
隔了數年,難得下了雪。
骨崖小築被新鮮厚實雪堆滿。
青燈一身大衣,長發盤起,手裏牽着一個小男孩,小男孩約莫四五歲的模樣,肌膚雪白,五官漂亮極了,銀發銀眸,仿佛雪裏出來琉璃娃娃。
他小小的身子裹着襖子,頭上帶着個毛茸茸的帽子,睜着大大的水色眼睛四處張望。
“娘親,這是哪裏呀?”
小男孩奶聲奶氣地問。
青燈牽着小男孩走進骨崖小築。
“這裏,有一位娘親家人。”
“娘親的家人不是爹爹和小瓷嗎?”小男孩眨巴眼睛,鼓起腮幫子似乎努力地思考一會兒,又說,“還有王伯伯,常封叔叔和櫻桃姐姐,對不對?”
“對。”青燈微笑摸摸小男孩的腦袋,“小瓷真厲害。”
“嘿嘿~~”
雪還在下。
沒有聲息,沒有光陰。
白雪中滿園梅花,在蒼白中嬌豔欲滴,奪目盛放。
自從那個人死後,這裏的稀有草木無人打理,也不知如何打理。王安生說某些花木有毒,此般放任不管不大方便,盡快處理較為妥當,青燈索性叫人過來将其鏟了,打理一番,種了一株株梅花。
每年冬天她來的時候,這裏滿園梅花,一粒一粒如心口的朱砂,飄渺香氣将她包圍。
“娘親,這裏好香香哦~”
“嗯。”
她穿過梅林,面前是一座堆滿雪破敗木屋,屋前一方小小的墳堆。
她跪在墓前,伸手拂去石碑上的雪粒。跪了許久,小男孩乖巧地不打擾她,自個兒跑在一邊玩雪。
忽然,墓前女人喚了一聲,“小瓷。”
“嗯?”小男孩擡起頭,眼睛晶晶亮。
“過來。”
小男孩乖乖放下雪,拍拍手啪叽啪叽跑過去,“娘親~”
青燈伸手将孩子抱進懷裏,他香香的,她冰涼鼻尖埋在他小小的頸窩裏。
“小瓷。”
“咩?”
“叫我一聲姐姐罷。”
小瓷歪歪頭,繼續奶聲奶氣地說:“為什麽呀?”
“就叫一聲,來,叫一聲姐姐。”
女人的聲音靜靜的。
小男孩咯咯笑起來,“好嘛,反正娘親年輕又漂亮。”
說着,他往她軟軟的懷裏蹭了蹭,女人身上有令他安心的味道,仿佛這一生他都無所畏懼。
“姐姐。”
青燈咽了咽喉嚨,将孩子抱緊。她擡頭望向墳堆,仿佛又看到昔日那個一身冰雪的少年,銀發至踝,身材瘦削,雙目緊閉。
他說,姐姐,祝你一生,幸福安康,自由快樂。
青燈吸着鼻子低頭去親男孩柔嫩的臉頰,“乖小瓷,咱們回去好不好?”
“好~”
青燈微笑牽起他,“娘親給做紅燒醬肘子。”
“好~~~~”
母子走出骨崖小築,到吊橋前。
青燈擡起頭,遙遙望見吊橋盡頭,紅衣男人迎風而立,眉目勝雪,靜靜望向她。
仿佛天地世界,三千光陰,彙聚于此。
“爹爹~~!”
小男孩松開她的手,興奮地一路跑過去,啪叽一下撲到男人身上,青燈望着男人臉上露出的淡淡笑容,他将小男孩高高舉起來,又放進懷中。
她慢慢走過橋。
“爹爹爹爹,娘親說要做醬肘子給小瓷吃~~”
“好。”
青燈走過橋,堪伏淵伸手握住她的手,眉間微蹙,“這麽冰?”
“沒事兒,”青燈搖搖頭,朝他靠了靠,朝他挽出一個微笑來,反握住他溫暖的大手。
“很快就會暖和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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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一篇番外_(:з」∠)_這個文就完結了
快撒花!還有誰沒寫長評的趕緊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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