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能聽到嗎

傷員在不斷增多, 後來又有些無足輕重的小震, 只是人心惶惶，倒也沒什麽實際傷害。

醫療救援是臨時展開的, 一棟破舊的平房被清理過後，姑且能夠成為臨時的病房, 這次大規模的傷亡比戰争都更為嚴峻，緊急應對計劃無法實施, 大夥兒都只能在現場尋找能夠使用的場所。

醫療用品全在政府醫院內，然而現在政府醫院變成了一堆碎石，尋找醫療用品的希望實在渺茫，因此醫療隊組長只得向巴爾尼亞政府發出請求, 所幸巴爾尼亞地區最近擺脫了叛軍的糾纏，保留了些許兵力和醫療人員, 便統統派來應付這突如其來的地震，命人護送數車急救物資前來。

這實在是諸多不幸中唯一能令人開心的事情了。

現在不用擔心行動人手的問題, 眼下食糧補給和醫療用品的問題也解決了，剩下的就只是加快搜救速度了。

但場地實在過于混亂，而且細菌很多, 塵土飛揚，十分不幹淨，這讓醫療人員在給傷者處理傷口時造成了極大的不便。

程佳晚實在為難, 便叫來醫療隊的幾個人, 問：“現在行動太不方便了, 我們能不能找到個合适的地方, 當成臨時手術室？”

一名男志願者想了想，突然一拍拳頭，道：“我們的帳篷，我們的帳篷可以用來隔離不少灰塵，可以用來動手術！”

此話一出，當即便有人表示贊同：“對啊，大不了多用幾頂，救人要緊！”

“帳篷的确是個不錯的選擇。”程佳晚就沒想到這個選項，面上不禁出現了一絲笑容，然而下一瞬，她想到了什麽，又有些犯愁，“但是我們的醫療設備不夠啊，就連氧氣瓶也沒有，麻醉藥也所剩無幾。”

這的确是個大問題。

這下子，幾名志願者都沒有辦法了，只能無措的等待着，“是啊……不知道那些物資什麽時候能送過來。”

然而這邊正愁着，醫療隊組長便已經快步走了過來，擡高聲音呼喚他們道：“你們趕緊過來幫下忙，巴爾尼亞政府送來的物資到了，快過來取！”

說曹操曹操到，這是在是正好趕上了要緊的時候。

聽聞組長的話，醫療隊幾名隊員都紛紛松了口氣，忙不疊都趕了過去，從車廂內找了一些手術室基本的用品，便合力送到了帳篷內，開始布置起來。

帳篷內的空間倒是十分充足，将睡袋收起來後，還是能夠鋪一張病榻的，只是帳篷的高度不夠，醫療人員在做手術的時候可能需要跪着身子進行，但這點對他們來說完全不是問題，便幹脆利索的整理起了各個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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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佳晚将氧氣濃縮機擺到床頭，随後将托盤放到一旁，她整理了一下方才從車廂中取來的一小箱消毒器具，仔細的将消毒紗布和手術工具分開來，以及各種注射劑和藥物也細細歸好了類，分開擺放，方便一會兒用到。

不多久，臨時手術室便布置好了。

由于時間緊迫，因此程佳晚和醫療隊裏的幾名隊員先行開始了第一場手術，其餘人士便去布置剩下的帳篷了，努力增加可動手術的場所。

第一名動手術的病人便需要截肢，參與這場手術的醫療人員都是跪在地上進行的，不過在帳篷內能夠集中不少精力，而且各種基本器具都在旁邊，幾人搭配良好，從容不迫的便順利結束了第一場手術。

比原先在外面輕松多了。

程佳晚心中大喜，她擡起手背擦了擦前額的汗，如釋重負的輕笑出聲來，和同事們對視了一眼，彼此都在心底默默松了口氣。

這是震後第二天，仍有源源不斷的傷者被救援人員發現，在手術室忙碌的醫生們別說是走出帳篷，就連站起身來休息的時間都沒有。

而維和部隊那邊，也在現場忙碌着，協助巴爾尼亞的救援人員進行緊急搜救，尋找地下更多的生命跡象。

哮天也不亂跑，就在辭野附近行動，辭野走到哪裏，它便圍着附近的石堆開始嗅，模樣認真，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它在尋找什麽。

搜救犬竟然能如此有目标性，好像是有人指使它一定要找到誰似的，着實令人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中途小憩的時候，一名巴爾尼亞的搜救人員看向辭野，用一口流利的英語問他：“你好，你不是本國人吧？”

辭野略一颔首，淡聲答道：“我是這裏的維和部隊，臨時收到任務，來這裏協助救援。”

“也是啊。”搜救人員啞然失笑，有些無奈的嘆了口氣，道，“本來這邊的戰火都停息了，我們都以為要沒事了，結果這次竟然發生了地震，是不是也耽誤你們回國了？”

“不是耽誤，職責之內的事罷了。”辭野道，面上情緒沒什麽波動，望着眼前的人來人往，他眸色微沉。

搜救人員挑了挑眉，忽然擡了擡下颏，示意了一下旁邊正埋頭忙碌的哮天，“那個是你的警犬嗎，我看它好像一直跟在你附近忙着。”

辭野順着他視線看過去，見哮天還在奮力扒着土塊，隐約瞥見它爪子上的毛發染上了暗紅，辭野眉間輕攏，有些心疼，便将它喚了過來。

“它叫哮天。”辭野對搜救人員簡單介紹了一下，便伸手将哮天的一只爪子給擡了起來，見有鮮血湧出，旁邊還有地方已經結了痂，肯定是在搜救過程中受傷了。

而哮天并不明白主人将它叫過來的原因，它睜着雙眼，歪了歪腦袋看着辭野，模樣有些無辜。

他蹙眉啧了聲，輕揉了揉哮天的爪子，随即便放下，命它：“趴下，休息會。”

哮天乖乖聽話，趴在他腳邊，搖了搖尾巴，當真阖眼小憩。

“原來叫哮天，它很聽話啊。”搜救人員了然，笑了笑，打量幾眼哮天，便看向了辭野，“我看它好像有個固定目标，它是再找什麽人嗎？”

話音落下，辭野眸光微動，心下不免生出幾分苦澀。

“恩。”他頓了頓，半晌啞聲道，“我的愛人，她是名無國界醫生，來政府醫院的時候，剛好趕上了地震。”

搜救人員似乎沒想到辭野會是這個回答，他一時怔愣在原地，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好。

政府醫院這邊的狀況可以說是最為慘烈，這已經是震後第二天，說實話，其實埋在地下的傷者情況究竟如何，并不好猜測。

想了想，他還是安慰了辭野一句：“沒事，一定會找到的。”

辭野颔首，覺得休息的差不多了，便起身重新投入到工作當中。

又是一天過去，直到夜深收工，依舊沒有任何時歡的音訊。

醫療隊的衆人幾乎已經都要放棄了，維和部隊的幾人也悶聲不吭，今天的晚飯甚至比昨天還要沉寂。

辭野依舊沒什麽食欲，但忙碌了兩天，他昨夜又沒有睡覺，即便他的神智無比清醒，此時身體卻已經在抗議了。

他為了明天能夠保持體力，多少還是吃了點東西，便回了自己的帳篷。

程佳晚一直在憋着，因為晚飯時是集體行動，因此她不好表态，好不容易吃完飯到了單獨行動的時間，她這才悄悄尋到了一個稍遠的地方，蹲在地上哭出聲來。

只有自己獨處的時候，才敢讓情緒崩潰。

今夜沉靜，

了無生氣。

時歡不知晨昏，她只知道自己保持清醒已經許久，十分煎熬。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她清清楚楚的感受到自己體內能量的流失，卻十分無力。

她應該在地地下被埋了一兩天了。

時歡這麽猜測着。

她早已過了饑腸辘辘的時候，此時口幹舌燥，渾身上下算是沒一處舒服的地方，時間久了也算是麻木，時歡在心底苦笑，也不知道該有什麽情緒好了。

等了這麽久，她會不會真的，就這麽錯過了獲救機會？

時歡并不想将事情想的太糟糕，但是事實如此，在逼她做最壞的打算。

時歡越想越難受，她撇了撇唇角，心想早知道今天會淪落到如此境地，那天晚上就不該把辭野給趕出房間去。

五年後再遇，半點葷還沒來得及開，她這邊就要小命不保了，實在是太可惜了，簡直是這輩子的遺憾。

時歡正亂七八糟的想着，她已經感覺自己的眼皮越發沉重，呼吸也越來越困難，嗓子裏如同被火烤過一般熾痛。

她察覺到自己體內的生機在迅速枯竭，叫嚣着要吞沒她僅存的清醒。

這就……要結束了？

有人說，人在死前會産生美好的幻覺，或許是過往的回憶歷歷在目，又或許是……

時歡還沒來得及繼續想下去，便聽到頭頂上方傳來辭野清冽沉靜的嗓音：“時歡。”

她驀地頓住，眼眶發酸。

又或許是——

此生最愛的人。

果然産生幻覺了，看來自己是真的要死了。

時歡咬了咬唇，眼淚還沒掉出來，就聽他又喚了聲：“時歡。”

這幻覺難不成是一直持續到她死去的那一瞬間？

這麽想想還挺美好的。

然而下一瞬，那熟悉的嗓音再度響起，這次清晰了些許，時歡甚至能清晰察覺到他語氣中的焦急：“時歡，你能聽到嗎？”

時歡的瞳孔驀地一縮。

不是幻覺！

她登時便反應過來，下意識開口想要喊出那兩個字，然而奈何喉嚨幹啞，根本發不出任何聲音。

時歡不敢耽誤時間，便立刻掙紮着摸起身邊的石塊，奮力叩響上方的石板。她不知道聲響是否足夠，但她已經竭盡全力去求得生存，前額起了層汗，順着下颏線條滑落，滴落在地。

幾秒後，似乎是感受到了動靜，上面那人也冷靜下來，嗓音雖涼薄，卻瞬間讓時歡安下心來：“我是辭野，我在這裏，你別慌，保持冷靜。”

“時歡，我就在這裏，我一直在。”

時歡驀地落下淚來，她深深俯首，無聲喚出他的姓名。

我知道啊。

辭野，我知道是你。

時歡的指尖顫了顫，這些時日積累的恐慌瞬間迸發，激得她鼻子一酸，面頰有冰涼的液體滑過。

手中石塊怦然落下，她擡手，将手心緩緩覆上那塊石板。

不論何時，只要響起他的聲音，她就有了活着回去的勇氣。

隔着重重碎石，時歡卻好似能望見那男子清冷俊氣的眉眼，以及，他伸向自己的手。

手指微蜷，時歡無聲啓唇，

雖啞然，但口口聲聲喚的——

皆是辭野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