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将門嫡女

秦知意咬了咬牙,發現自己在不經意間就抵達到了河邊,再退後一步,就會被卷入水流中。

她身後的那條河水速極快且深,水裏邊亂石橫生,若是掉下去,很可能會就此喪命。

就在她準備一鼓作氣從這些人之間突圍出去的時候,一道驚呼從那邊傳過來。

“統領小心!他們的兵器上塗了毒!”

秦知意面色突變,與一把閃着寒光的刀擦邊而過,她的衣服破裂出了一個口子,縱使沒有傷到皮肉,秦知意也知道,現在局勢對她來說極為不妙。

這場糾纏維持了許久,其間秦知意用袖子裏的冷箭射死了一個人,用劍砍死了兩個人,但是這卻沒有對這些像野獸一般毫無感情的人起到任何威懾力。

她還是被逼得步步後退,離身後那條暗河越來越近。

她轉過頭看了一眼橋下的河流,再看了一眼自己身上衣服上的道道口子,心下一橫,直接向後跳入水中。

在戰事結束之後,秦家軍便不能都聚集在她身側,包括陳曦在內的大部分留在了邊關,只有少數人跟她回京,此時若是回去,想必也是天羅地網在等着她,與其連累這些人,那麽還不如就此一搏!

于是,那一衆的親兵們就在此刻眼睜睜地看着秦知意向後一仰,落入了身後的那條大河。

“不!統領!!”

“小姐!”

撕心裂肺的吼聲在這幽靜美好的地方此起彼伏,河邊,一封染着血的信靜靜地躺在草坪上,上邊的墨跡被血液暈染開來,被風吹向遠方。

最後的那行字是——

姐姐,我等你回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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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宋煜回到住處時,他發現秦知意等人并不在。

他皺起眉頭,想着,她應該是早早就出去了,怎麽現在還沒回來?

不知為何,他的心底浮上了一股不好的預感,而且越來越強烈。

他不再做多想,甚至沒有帶人,而是駕着馬直接出了城。

當他遇到那個渾身是血的人的時候,他的心狠狠地跳了一下。

他面帶驚訝地看着這個人,若是沒有記錯的話,這個人是秦知意的親兵之一。

這個人見到了宋煜,猛地撲了上來,用那只染了血的手死死地抓着他的衣角,拖出一道刺目的痕跡。

“是你們……是你們聯起手來陷害小姐,對不對?”

宋煜心裏微微一跳,他皺起眉頭,“你說什麽?!”

這個人瘋癫地笑了笑,“哈哈哈,昏庸愚蠢的皇帝!大周要亡!大周要亡!”

他一邊笑着,滿臉都是眼淚,尖聲道,“我秦家悲哀!我秦家悲哀!”

說罷,他便猛地吐出一口血,抽搐了一下之後便緩緩倒下。

死不瞑目。

宋煜看着那雙緊拽着自己袍子的手緩緩松開,最後無力地垂下。

他顫栗地伸出手,緩緩将這人的雙眼合上。但是他依舊無法忽視自己內心浮上的驚駭之情。

怎麽回事?

大周的皇帝居然這麽快就對秦知意動手了?

他居然昏庸至此!?

秦知意再怎麽樣,現在都是一個最好的武器,若是不喜她,大可以在她回邊關之後逐步瓦解了她的兵權,再擇一個人将她嫁了就好。

宋煜狠狠地捏緊了手,咽下自己口中的血腥之意。

蠢!

實在是太蠢!

他猛地轉過身,向城內奔去。

秦知意死了的這個消息不能傳出去!

絕對不能!

·

秦巍尚且記得,秦知意是晚秋的時候出征的。

可是現在,京城裏邊的天氣已經轉冷,甚至下起了雪,她還沒有回來。

他微微嘆了一口氣,想着,那邊關的天氣應當也不好。

他立在院子裏,将手縮進袖子中,呼出一口霧氣。

屋裏也沒有亮燈,他眯起眼,向夜空中的月亮望去。

她現在在哪裏呢?

有沒有受傷?吃得怎麽樣?棉衣有沒有加上?

秦巍一邊這麽想着,一邊摸了摸自己被凍得發涼的鼻尖。

他從自己的衣襟中拿出一個平安符,這是上月他特意去寺廟求了佛祖得來的。等這次秦知意回來,他要親自給她,并且威脅她無論怎麽樣都不能摘下來。

正當他把平安符收好,重新将目光望向遠方之時,他微微皺了皺眉。

是他看錯了嗎?

竟然有一道影子從外頭一閃而過?

他想了想,看了一下裏邊熟睡的小厮,悄聲跟了出去。

那個人的身影似乎很慌亂,所以并沒有發現尾随着他的秦巍。

他匆匆忙忙地敲響了陳海的屋子。

秦巍躲在不遠處的樹後邊,微微皺起了眉頭。

他是來送信的麽?

難道是秦知意給自己回信了?

想到這裏,他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陳海從屋內探出了頭,看到那個人的時候有些驚訝。

就在陳海想要招呼他進屋的時候,陳海才發現那個人的臉色并不怎麽好看。

陳海剛要說話,就被那個人打斷了。

他看着陳海,一字一句地說,“陳大人,小姐在回來的途中遇刺了!”

陳海的臉色一僵,他瞪大了眼睛,仿佛不太相信剛剛自己所聽到的話。

那人的嘴唇極白,語速也很快,仿佛好像知道留給自己的時間不多了一樣。

“那些人武藝高強,哪怕是我們都不是對手,是皇帝……絕對是他!他們的劍上帶着毒,小姐被他們逼得跳了河,如今生死不明……”

說到一半,他突然跪了下來,吐出一口白沫。

“從那邊趕回來的途中,我是唯一一個幸存下來的,但卻中了毒,命不久矣,陳海……”

他擡起頭,面色蒼白的臉上一雙眼睛通紅無比,顫聲道,“為小姐報仇!”

與此同時,樹後的秦巍緩緩蹲下了身子。

他不停地顫抖着身子,卻無法抵抗身側的寒冷。

小姐在回來的途中遇刺了。

她被逼得跳了河,如今生死不明……

陳海,為小姐報仇!

他緊緊地抱住了自己,猛地抓住了自己的胸口前的衣襟。

一大口血從他口中嘔出,噴灑在雪地上,夜色下鮮紅刺目得令人心悸。

秦知意,你說過,你要平安歸來的……你說過,要平安歸來的!

·

“你是說……她投河了?”

李申用杯蓋拂了拂茶面。

“是,那條河的水流極快,任她秦知意再厲害,也無法生還。除此之外,她的親衛幾乎全軍覆沒。”

李申揚起唇,“皇帝可真是狠吶……”

他撐着下巴繼續道,“不過不見秦知意屍首,我尚不放心。你們繼續搜查,務必将屍首帶回來。”

他面前的人點頭,繼續說,“還有,今日早晨,探子來報,陳海跟着秦巍秘密出城了。”

李申皺起眉,“他們出城了?”

他沉思了一會兒,突然揚起一抹笑容,“秦知意與她的親衛被不甘心的齊國餘孽所殺害,而其弟憂其安危,特意帶了心腹前去查看,卻在路上死于劫匪……”

他笑眯眯地說,“你說這個傳言如何?”

他面前的人心底一冷,垂下頭道,“可是皇帝那邊……”

李申冷哼一聲,“秦巍那個藥罐子突然出城,肯定是知道了秦知意遇害的消息,想要親自去尋他姐姐。想必他知道是誰動的手,他若心懷怨恨,皇帝是不可能留着這麽個禍害的……”

“就算知道他掀不起任何波浪,也要斬草除根。”

他面前的人點點頭,“是,屬下這就去辦。”

李申繼續撫掌笑着說,“秦家所有人死于非難,群龍無主,而秦知意辛辛苦苦地所訓練的這支勇猛的軍隊……老夫就笑納了。”

他就不信了,當秦家人都死光了,這支所謂的忠誠的軍隊會就此放棄自己的大好前途。

金錢,美人,官途……

總會有人在這樣的誘惑之下,接下他李申所抛出的橄榄枝。

·

齊國。

公主府。

齊國公主撥開珠簾,露出一張未施粉黛的素白的臉。

她微微皺起眉頭,“簡唯是被秦知意射傷的?”

婢女吞吞吐吐地繼續道,“是的,簡将軍被秦家軍的統領在城牆上隔了老遠用箭射中,換作常人怕是早就已經一命嗚呼,但是好在簡将軍的體格強健,大夫們廢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把人從鬼門關中拉出來,今天剛轉醒。”

瞥了一眼自家主子的臉色,婢女繼續道,“不僅如此,梁國還欲要和大周簽訂合約……”

齊國公主低下頭,喃喃道,“果然……我們當初還是小瞧了她……”

她站起了身,扼腕道,“秦家……”

“大周有這樣的人才,真不知是怎樣的福氣。”

她嘆了一口氣,“若是我齊國也有這般将才,那麽一統江山便不在話下……”

“罷了,不想這些有的沒的,你速與我去看望簡将軍。”

·

床上的人緩緩起身,單薄的裏衣微微滑下一截,漏出白皙的鎖骨,他微微揚起弧度鋒利的下颌,薄唇對上藥碗的邊緣,面色如常地一飲而盡。

“皇兄,你就讓我進去一下嘛!好歹讓我看看簡将軍怎麽樣了!”

就在床榻邊的椅子上,一個身着黃袍的人懶洋洋地挑起了眉頭,繼續道,“你一個黃花大閨女,進人家男子的住處,也不知害臊。”

齊國公主在外邊拍着門,氣鼓鼓地說,“我都不在意,旁人有什麽好說的,你快叫他們放我進去!”

那個身着龍袍的人猶然是個眉目清秀的少年,但是一雙黑色眼眸中沉澱的卻是與他年紀所不符的世故與心機,他扯出一抹笑容,“你不在意,簡愛卿可在意極了,你還是乖乖在外邊帶着,嗯?懷柔?”

懷柔公主癟了癟嘴,“他是病了,但也不用你這個皇帝這麽低三下四地在裏邊親自照顧着,你快讓我進去,我就進去看一看!”

年少的帝王揉了揉眉心,“罷了,就讓她進來,再不放人進來,她怕是會上房揭瓦了。”

懷柔公主得了許可,立刻笑嘻嘻地踏了進去,還不忘誇贊道,“皇兄,您真是世上最好的皇兄了!”

只是,當她與床榻上的簡唯對視之後,她是怎麽笑都笑不出來了。

她低下頭,有些愧疚地說,“簡将軍,不,師傅,懷柔來晚了。我……我就來看看您,沒別的意思。”

年少的帝王噗嗤笑了一聲,“也就只有簡唯能夠治得了你這個潑猴。”

簡唯擡起頭,露出了一抹平淡的笑容,“多謝公主關心,臣無礙。”

看着簡唯蒼白的臉色,懷柔公主握了握拳頭,皺眉道,“這個秦知意太過分了!虧本公主還那麽欣賞她!”

年少的帝王露出一抹笑,不緊不慢道,“怎麽,在你看來,兩軍交戰,人家必須手下留情才夠對得起你的欣賞?真是夠蠢的。”

懷柔公主撇了撇嘴,“皇兄,你……”

她話未說完,就被進來的人給打斷了。

她皺起眉頭,看着那個人迅速地湊在自家皇兄的耳朵邊上細語了幾句。

而年少的帝王在聽過之後,微微勾起了嘴角。

他緩緩站起身,笑着說,“懷柔,沒想到,有人比你還要蠢。”

懷柔公主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只是睜大了眼,“……啊?”

齊國的君王用手抵上了唇角,輕嘆一聲道,“秦知意死了。”

懷柔公主瞪大了眼,“她死了!?”

床上的簡唯也愣住了,一向面無波瀾的面孔出現了一絲縫隙,連着端着藥碗的手都顫抖了一下。

齊國君主點點頭,語氣中帶着一絲絲惋惜,“良将未擇明主。”

懷柔公主一下子明白了,氣急敗壞道,“是大周的那個老不死的殺了她?他真是愚蠢!難不成以為秦知意死了,秦家軍就成了他的了麽?”

說罷,懷柔公主腦海中突然浮現出那個拿着劍笑着摟着自己的女子,她的鼻頭微微一酸,“秦家……真是可惜了,若是他們跟的人是皇兄,哪還會有如此飛來橫禍。”

齊國君主勾起一抹笑容,“他是怎麽想的我無從得知,只是我想,等消息送過去後,梁國那邊應該很快就要毀約了。”

想了想,這位身着黃袍的少年眉宇間流露出一絲陰鸷,“我們尚不能僅僅坐山觀虎鬥,更應該,讓這把火越燒越旺……”

他緩緩轉動着大拇指上邊的玉扳指,沉聲道,“你們讓那些派去大周民間的人,将秦知意受人陷害的傳聞大肆傳播,最好點明是大周的皇帝懼她功高蓋主,特意想将他們秦家趕盡殺絕。”

懷柔公主有些了悟,然後皺眉道,“大周的百姓……會相信麽?”

身着黃袍的少年上前,輕輕地撫摸了一下她的發頂,笑着溫聲道,“傻瓜,這本就事實啊。再說了……”

少年擡起頭,眼底暗濤洶湧,繼續揚唇道,“不管信不信,只要懷疑的種子埋下,就總會在某一時刻,生根發芽。”

·

鳥雀輕啼,山林中的第一縷陽光射入,照亮了一叢不知名的野花。

一個獵戶在這山林之中穿梭着,他背上背着弓箭,早早就出來打獵。

如今已經入了冬,獵物是越來少了,家裏還有兩個女兒在等着他帶吃的回去。

獵戶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正當他在叢林中漫無目的地探索着的時候,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從遠方傳來,獵戶皺了皺眉,猶豫了一下,然後大步流星地走上去。

走近了一瞧,發現地上躺着幾個人的屍體,血液還未完全幹涸,似是剛遭襲不久。

獵戶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喃喃道,“不像是野獸所為……”

他嘆息一聲,“怕是遭遇劫匪了。”

他蹲下身子,又蹙起眉頭道,“不對啊,若是劫匪的話,怎麽財物都在呢?”

想了想,他越發覺得不對勁,就在這時,一只染滿了血的手猛地抓住了他的腳腕。

這只手的膚色極為蒼白,在血色的映襯下極為觸目驚心,似是常年因為不外出的原因沒曬到陽光,和獵戶黝黑的肌膚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獵戶面上有些吃驚,他順着這只手,将壓在他上邊的那個屍首移開。

也是奇怪,他上邊的那個已經死了的中年男人,好像在死之前一直都在拼命護着他,背後被刀劍砍得血肉模糊,卻死死地抱住了身下的那個人,也正是因為如此,才能讓他身下那個人到現在都留了一口氣。

等将他完全拉出來之後,獵戶才發現,那只手的主人有着一雙很好看的眼睛,那眼睛裏帶着亮光,死死地盯着他看。

仍能看出是個極為清隽的少年。

他的胸前被砍了一刀,血水浸透了衣襟。胸前的起伏越來越微弱。

獵戶皺起眉頭。

接着,那個只剩一口氣的少年顫巍巍地從懷中拿出了什麽東西,然後小心翼翼地遞給了自己。

他像是用盡了畢生的力氣 ,将這件他視若珍寶的東西放在了自己的懷裏。

他幹裂的唇緩緩張了張。

獵戶沒聽清他在說什麽。

按理來說,在山林裏遇見了這種場景,無論是劫匪,還是仇殺,都應該有多遠走多遠,以免惹禍上身。

可是當獵戶看見這少年面上的神情之時,他猶豫了。

他将頭低下,側耳傾聽這少年想說什麽。

溫熱的氣息灑在耳邊,沙啞的聲音一字一句地說——

他說,

姐——姐。

獵戶怔怔地低下頭,看着自己懷中那個染血的平安符。

然後,他微微嘆了一口氣。

罷了,誰叫正好讓他碰上了。

只此一次,下次可絕對不能再多管閑事了。

獵戶将這個少年架在了自己的背上,向遠處的樹蔭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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