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她的第一世 (1)

狂暴的刀風撕裂雷電, 穿破閃電,帶着徹骨的寒意與早就已經沉澱許久已至的殺意湧來。

那片紫色的雷電被刀風淹沒的那一瞬間。

整個世界都停頓了下來。

一大片白色像是決了堤的潮水一般湧了進來……

——從這這一刻起,我就不會再是一個可以随意被舍棄的人格。

·

秦知意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再次醒來的時候,她發現自己處于一片茫茫無盡的白色之中。

自己的大半邊身體已經被這片白色吞沒, 她微微扁了扁嘴。

“果然……”

“失敗了嘛。”

她看着自己緩緩被吞沒的身體,沒有感覺到任何痛覺。

既然如此, 願賭服輸。

剛準備閉上眼的那一刻。

她聽見了腳步聲。

轉過身去,發現一個人正在這片無盡的白色中向自己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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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人有着極為精致的下颌線。

以及一雙眼尾向上, 有點冷清的眼睛。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的越潮青。

她皺着眉頭審視着這個向她走來的人。

這個人, 究竟是越潮青, 還是……

他從高處靜靜地俯視着自己。

帶着十足的壓迫感。

等她想要開口的時候。

他忽地半跪了下來。

他極為虔誠地俯下身, 在自己的腳尖上落下了一個很輕的吻。

秦知意的神情有那一瞬間的錯愕。

“你……”

男人擡起頭,然後笑了笑,“我原本也以為我是沒有名字的。”

“在不同的世界中, 在不同的人的身體裏, 只能借用着別人的身體茍延殘喘, 頂着不屬于自己的名字存活下去。因為不是自己的身體, 需要強行将靈魂剝離出來,融合的過程很難, 融合進去就更難了,甚至連面部神經都很難牽動。”

“我很多次見到你,都很想對你笑一笑。”

“可是,我至今拼湊完整的記憶才告訴我……”

他慢吞吞地說着,然後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 “我們在第一次遇見的時候,你就賜予了我名字……”

穿着黑色長袍的女孩子用袖子擦了擦臉上的灰,然後歪着頭笑着說,“我這把的劍有個名字,叫做華陵。”

月光灑在她臉上,身後螢火在樹林裏飛揚,她笑了笑。

“不是我師門給的,而是我自己的佩劍,你要是沒有名字的話,就湊合着用用。”

他擡起頭,緩緩道,“我叫華陵。”

秦知意有些怔愣,“華陵?”

他點點頭,然後猶豫半晌,才道,“這是一把劍的名字。”

秦知意皺皺眉,“……劍?”

華陵笑着颔首。

嗯。

你的佩劍。

秦知意低下頭,她道,“那我現在……是要死了麽?”

華陵一頓。

他笑了笑,“你的魂魄被分割成了很多份,随之散落在了各個世界之中,現在我們需要将它們都找回來,等拼湊完整了,你就能脫離那個世界的身份,和我一樣,算是真正意義上存在了。”

他站了起來,望着遠方一片白色的潮水。

那片白色的潮水在他的目光下掀起了道道漣漪,接着,像是波濤一般怒卷起來。

白色的潮水被分割成一小塊一小塊,然後悉數散落,成為一截截的碎片,每個碎片都開始發起光來。

華陵站在這些碎片的盡頭,在光芒中對她笑着說,“我現在代替了越潮青執法者的身份,可以随意帶着你穿梭到任意一個世界。”

秦知意擰着眉心說,“世界意志不是針對我麽?你這樣做……真的可以麽?”

華陵聽了一愣,然後笑了笑,“沒事的,如果它一定要幹涉的話,是有一定的麻煩,但是……”

他的眼神微微暗了暗,緩緩開口道,“只要我用這些世界的劇情改變度威脅它就可以了,本來崩壞一個世界就已經夠它心疼了,如果崩壞成百上千個呢?”

他笑眯眯地說,“曾經越潮青不敢以同歸于盡和它叫板,但是我不一樣啊。”

他彎了彎唇,“我願意的。”

秦知意擡眼,“那你知道,想要找回這些碎片,得去多少個世界麽?”

華陵垂眼注視着她,然後笑着說,“不知道,但是我想……”

“無論多少個世界,無論需要多久,我都會願意的。”

秦知意眨了眨眼。

她微微握緊了拳頭。

然後,她笑了笑,“啊,那好呀。”

“有個人當我的苦力,我也願意的。”

或許就這麽一起下去。

也很好。

·

其實秦知意在醒來之前,夢到了自己第一次出現在了這個世界上的生活。

那感覺很真實,當時她也是真正意義上以為自己存在的。

說來也好笑。

就在那個自己苦苦掙紮撲朔迷離的修真界……

是第一次遇見越潮青和……

華陵。

·

彌天的大火。

扭曲的火勢之中,無數提劍而來的人闖入這個搖搖欲墜的宗門。

女人的哭喊聲,男人的嘶吼聲充斥着這個往日盛大的宗門。

“把這些人都殺光,別耽誤時間了,快去找無極宗的掌門!”

地上的鮮血鋪了一層又一層,緩慢在地上掙紮爬行着的穿着道袍的孩子被後頭追上來的人一刀斃命。

在山頂的院落上,有個老人依靠在窗邊,緩緩俯視着下邊蔓延上來的燈火。

他身邊有個端着一壺酒的女孩子,默默地看着那個老人的背影。

老人倏地笑了笑,然後轉過頭,“你是不是也覺得老夫可笑極了。”

端着酒壺的女孩子抿了抿唇,沒有說話,她在聽。

在聽窗外邊的厮殺聲。

這個曾經鼎盛的宗門,将在這一夜,悉數倒塌。

老人呵呵笑了笑,“養了幾個非常能幹的徒兒,他們有自己獨到的見解,想要推翻我,重建一個頂尖的劍宗。”

“這個新的劍宗的名字乍一聽可比無極宗有氣勢多啦,叫……好像叫……”

“紫霄劍派。”

“哦對對,紫霄劍派。”

“說起來,撿到他們的時候,他們還只有那麽一丁點大呢。”

“沒想到啊……現在已經這麽能幹了。”

老人自顧自說着,忽的轉過頭,看着她笑着說,“你是廚房的?怎麽都這個時候還來和我送酒?不逃跑麽?你看看,那些稍微機靈一點的和那些以前在我身邊伺候的都跑路了。”

女孩子穿着黑色的粗布衫,她将酒壺放在了桌子上,淡聲說,“您之前說了,晚上凍着睡不着,只有喝上一壺酒才能暖一暖。”

“平常給您送酒的這活兒,大家都是搶着來,好不容易今天沒有人和我搶了,我就來了。”

老人聽了,笑得前仰後合。

将眼淚都笑了出來。

“你叫什麽名字?嗯?”

女孩擡眼看了他一眼,“秦知意。”

老人點點頭,“秦知意啊……”

說完,他站了起來,直接從自己身下的涼席下取出了一本破破爛爛的書。

他淡淡道,“說來也是可笑,他們花了這麽多功夫,不就為了從老夫手上得到這本被吹得神乎其乎的無極劍法麽?可是他們萬萬沒想到……”

他露出一抹笑,“老夫平常都是拿它來墊腳的。”

秦知意垂眼看着那本破破爛爛的書,然後擡眼繼續道,“不是的。前一次來您院裏打掃的時候,我還看見了您用它來墊桌子。”

老人聽了,笑得更歡了。

“是啊,是啊,這本書……”

他忽的收斂了笑容,“這本書我年輕的時候花了上百年來研究,甚至差點到了走火入魔的境界,可是仍是無法參透……”

他望向了天邊的月亮,“之所以沒有給他們的原因,一者是怕他們會為了這本秘籍兄弟之間互相殘殺,二者是,我知道就算給了他們,他們也絕對無法窺探其中天機,擔心毀了他們的道心……”

“但是現在呢……”

他笑着回望秦知意,“老夫現在不想要這本書了,我看我們挺有緣的,不如就送你了。”

秦知意低頭看向了那本書。

老人忽的一揚眉毛,“你該不會……還不識字?”

秦知意與他對視,“我有學過。自己學的,就在平常蹲在廚房等水開的時候。”

老人這才笑了笑,接着,他又自嘲地說,“我在想什麽呢,就算你識字,也悟不了……”

秦知意擡眼,看着他,“我都沒試試呢,您怎麽知道我悟不了。”

老人怔愣了一下,然後垂下眼看着她。

接着,他笑了。

“嗯,那好,老夫把它送給你了,你要是不喜歡,或是看不懂,丢了也行。”

門外傳來了嘈雜的腳步聲,火光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老人轉過頭,看着秦知意說,“老夫會在這裏拖住他們,給你留一線生機,但是宗門之大,你不一定能跑出去,能不能活下來,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秦知意将那本書塞進了自己的袖子裏,她點點頭。

在從後門走出的前一刻,她忽的回過頭。

“我知道,您很生氣的。”

“表面上裝的什麽都沒有,其實很生氣,很難過。”

老人的背影微微一僵。

“相應的,我也很生氣,這個宗門很好,能夠為我提供各種學習的機會,并不會因為我的身份而瞧不起我。您很好,門裏的弟子也很好,上次給我帶靈丹鼓勵我好好修煉的師姐也很好。我親眼看見她被那些人給侮辱了,然後毫不留情地被刺死。”

“現在它被毀了,我和您一樣生氣。”

女孩子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說,“所以我會報仇的。”

“我一定會報仇的。”

老人愣了愣,他忽然轉過身。

看着那個背影越來越遠,然後在夜色中消失不見。

她和以前他所見過的那些身負血海深仇的人不一樣。

她很平靜。

并沒有那些歇斯底裏的瘋狂,和信誓旦旦的保證。

但是不知道為什麽……

這份平靜舒緩了他的心情。

他推開了們,望着門外在夜色中的點點火光。

輕聲道,“我的乖徒兒們,終于要來為師傅收屍了麽……”

與此同時,在茫茫的夜色之中,那在一片混亂中逃竄的女孩子并沒有注意到自己身後出現了一道影子。

他立在她身後,身邊匆匆經過他的人都沒有注意這樣一個人。

這個男人微微摸了摸下巴,輕聲道,“就是這個人奪了這個世界的天命之子的氣運,使得這個世界的劇情發生改變進而進行改寫的?”

越潮青微微歪了一下頭,皺着眉頭,“怎麽看……都不太像。”

這個世界的天命之子是無極宗掌門的徒孫。

名字叫做徐淩岑,是個相當正氣的人。

徐淩岑天生的資質就十分好,繼而一路順風順水加入了修真界中的頂級門派無極宗。

當時他的師傅想要背叛無極宗的掌門,這令他十分不滿,雖然他也提出了反對的想法,但是并沒有得到回應。

出于無奈,在師傅和掌門師祖之間,他選擇了将自己撫養到大的師傅。

好在他的師傅比較看重他,就算他反對了自己仍然重點栽培他。

繼而就是他成為了劍修中的大能,然後飛升。

按理來說,這個逃跑的女孩子是怎麽都不會威脅到他的。

不過麽……

越潮青略微嘲諷地扯了扯嘴角。

如果她是世界意志指定的必定抹殺的異常數據的話。

他不介意再好好觀察一番。

若是發生了意外的話,再親手将她抹殺。

·

黑暗中,一個穿着粗布衫的女孩子向着宗門的大門狂奔而去。

她跑得很快,就好像是身後有什麽猛獸在追趕。

一把劍從她的腹部穿過,撕裂開她的皮肉,她猛地趴在了地上。

身後舉着劍的人笑了笑,“啧,差點漏了這條魚。”

女孩子垂下眼,她捂着自己腹部的傷口,略微顫抖地說,“這位仙人,您饒了我,我就是一個廚房做飯的,求求您了……”

舉着劍的人勾了勾嘴角,“好啊,你給我磕三個響頭,叫我一聲祖宗,我就饒了你。”

女孩子看着地面的眼神漸漸發涼。

在黑夜裏,她面無表情地擡眼,将這個人的相貌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

那個舉着劍的人皺了皺眉,上來就準備踢她,“怎麽,你用那個眼神看我做什麽?想報仇啊?好啊,老子現在就殺了你。”

只是那把劍停頓在了她的額頭上方。

“叮——”

冷兵器碰撞的聲音響起。

另一把劍将這把劍緩緩撥開。

後邊走出一個人。

舉着劍的人認識他。

這個人在宗內的風頭很盛,是十分受寵的弟子。

叫做徐淩岑。

他用帶着悲憫的眼神看着地上的女孩子,微微嘆了一口氣,“師弟,這個孩子只是一個廚房替人跑腿的,我之前見過她的,年紀輕輕就沒了父母,不如放她一條生路。”

舉着劍的人有些不甘心地看了一眼地上那個捂着自己傷口的女孩子。

“師兄,無極宗的所有人都必須死,這是師傅交待的。”

徐淩岑頓了一下,接着,他低下頭,看着那個在地上的女孩子,“你叫什麽名字?”

女孩子垂下頭,悶悶說了一聲,“秦知意。”

徐淩岑點點頭,然後道,“這樣,你去我院子裏,做個在院外掃地的,願不願意?”

無人注意,女孩子的眼睛在黑夜中很亮。

她緩緩點了點頭。

“我願意的。只要能活下來,做什麽都願意。”

·

華陵第一次遇到秦知意的時候,是越潮青來這個世界的五年後。

越潮青的精神越來越不穩定,所以他時不時能夠乘虛而入,奪走他身體的使用權。

這一次,他知道越潮青是受了世界的委托,來到這個世界鏟除一個叫做秦知意的異常數據。

按照世界劇情來走,這個叫做秦知意的人會奪走氣運之子徐淩岑的許多機遇,甚至使得這個世界的劇情發生改變進而很可能會崩塌。

她在這個世界中的設定本來就是對正道懷恨在心的反派,修煉邪法走火入魔找到紫霄劍派來報仇,注定成為男主角徐淩岑的墊腳石。

這個世界的無極宗被推翻了之後,一個新的宗派建立在了無極宗的廢墟之上。

名為紫霄劍派。

無人在意這其中的腌臜陰謀。

修真界本來就是以實力為尊。

華陵皺了皺眉。

如果這個叫做秦知意的人是這個世界的關鍵,那麽在越潮青抹殺她之前,自己或許可以幫幫她。

比如今天。

秦知意這五年來一直都在徐淩岑的院子裏掃地。

并且,她一直活在當初那個對她懷恨在心的劍修的陰影之下,對于這個,徐淩岑一向更加偏向于和自己更加親近的師弟,所以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今天宗內幾個弟子為了刁難她,特意将她房內的所有的積蓄都偷了出來,約了她來到宗門的後山邊上。

一邊這麽想着,他一邊向着宗門的後山走去。

·

微風習習,山上的鳥雀啼叫,樹林陰翳。

穿着粗布衫的女孩子走到了山頂上。

她提着一把生鏽的重劍,看着前邊幾個人,緩緩道,“我的東西呢?”

對面有個穿着粉衫的女孩笑了笑,然後将手上一個破布袋子搖了搖,“真是個窮鬼,你攢了這麽久,才攢了這麽多?我還以為你有多少家底呢,天天一副自己天下無敵的樣子,我告訴你,大師兄只是因為可憐你才收留你做一個掃地的,你就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

另外一個黑衣男子也笑了,“人家可是當初可是大名鼎鼎的無極宗的廚房跑腿的呢,當然看不起我們了。”

說完,一群少男少女笑了起來。

另一個人擠眉弄眼地說,“喂喂喂,你們就別欺負她了,她本來就是個喜歡告狀的,今天我們欺負她了,明天大師兄就要唉聲嘆氣,更加憐憫她了。師門本來就規定不許門內弟子私下刁難打鬥。”

粉衫女子冷哼一聲,接着她眼珠子一轉,笑了笑,“你們說,如果我們在這裏把她打得爬都爬不起來,然後到了晚上,她被哪頭野獸叼走了,這可不算我們的責任?”

其他人頓了一下,似乎是在想這個方法的可行性。

完全沒有注意到對面那個看似任他們宰割的女孩子微微握緊了自己手中的劍。

眼中寒意越來越深……

黑衣男子眼睛一亮,“好主意!這樣就算這個只會裝可憐的窩囊廢死了也不能怪我們,頂多就是被師兄教訓一頓,但是師兄那麽溫柔,肯定不會重罰我們的。”

就在一直跟在旁邊的華陵微微皺了一下眉頭的時候,他忽的聽見了一聲劍出鞘的聲音。

那個穿着黑色粗布袍子的女孩子抽出劍,施施然揮舞了一下。

冷淡的聲音落下來。

“嗯,你們說得對,如果人在這裏死了的話,确實不會有人發現。”

接着,在暗處的華陵微微睜大了眼。

他看着那個昔日被人曾經輕松用劍穿透腹部的女孩子舉着劍狂奔而去,招招淩厲,擊中命門,毫無平日裏劍修所講究的華麗,而是帶着十分強的目的性。

眼中的冷淡透露出狂暴的殺意。

鮮紅的血液迸濺而出,一人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就被她挑破了喉嚨,直接倒在了地上。

她回過頭,然後勾起一抹笑容。

“你們今天,都必須死在這裏。”

她垂下眼,淡淡道,“就像當初紫霄劍派對無極宗趕盡殺絕一樣。”

粉衫女子發出一聲驚呼,面上流露出恐懼之色。

黑衣男子剛準備拔出劍,就被淩厲的劍風直撲面門,猩紅的血液從額角滑下,他睜大了雙眼,緩緩倒下去。

接下來的人連驚呼聲都沒有發出來,就被她一擊斃命。

在解決掉所有人之後,她走到了一塊石頭上,低垂看着自己右臂的傷口,然後緩緩道,“出來。”

華陵揚揚眉毛,然後緩緩走了出來。

穿着黑袍的女孩子轉過頭看着他,“我沒有見過你,你不是紫霄劍派的。”

華陵看着她,剛準備說些什麽,那個穿着黑袍的女孩子又道,“所以,你剛剛為什麽想要幫我?”

她居然感覺出來了,真是不可思議。

華陵想了想,然後道,“可能是覺得你可憐。”

“這麽多人都在針對你。”

秦知意聽了,微微一愣,然後笑了笑。

“是麽?我有什麽好可憐的,死的都是他們,我只是受了傷而已。”

華陵想了想,然後走近了她,“我這裏有療傷的丹藥,你要不要?”

想了想,他從瓷瓶裏倒出了幾顆,修長的手指将中間一顆取了出來,然後放入自己口中,“沒有毒的。”

秦知意看着那些丹藥,猶豫半晌,然後點點頭,“我拿靈石和你換。”

華陵垂眼看着她從那個破破爛爛的兜裏小心翼翼地取出了幾顆靈石,放在手裏數來數去,不知為何,他忽的想起了以前越潮青觀察她的回憶,心底微微一酸。

在以前無極宗還在的時候,她只是一個廚房幫忙跑腿的丫鬟。

父親母親死得早,因為對劍法感興趣所以來到了無極宗。

在這裏,只有弟子才能學習宗門內流傳下來的劍法。

但是無極宗的大家都對她很好。

比如那個經常挂着酒壺的師兄,他會刻意裝作醉了不能去上課,特意給她靈石雇她代替自己去上課。

比如那個給她丹藥的師姐,她會将只能門內弟子出入的藏書閣中的書卷借給她,并且還教她習字。

比如那個好看的小師妹,她會在得到師門允許出門的時候給她帶些好吃好玩的小玩意兒,唯一的報酬就是要一直木着臉的秦知意對自己笑一笑。

可是在那一夜,無極宗的所有人都死了。

女修因為不堪侮辱紛紛拔劍自盡。

男修因為要維護師門奮戰到最後一刻被虐殺。

那火燃燒了整整一夜。

曾經坐在廚房門檻看着遠處劍修淩雲駕霧的小雜役,永遠也忘不了那些曾經對自己溫柔笑着的人紛紛倒在了自己面前。

所以她選擇在那一夜握上了劍柄。

堅毅地走上了一條茫茫大道。

她很清楚那些為了複仇的人而修道的人的結局是什麽。

并且也很願意坦然接受自己的結局。

在這五年她一直在參透那本書。

一直在回憶着當初無極宗的大家訓練的一招一式。

并沒有因為進展甚微的原因而惱羞成怒。

她一直心靜如水。

并且将來還會一直這麽下去。

可是按照原劇情,她将因為那本書而堕入邪道,以殺人飲血為修煉方式,最後被這個世界的天命之子給親手斬殺。

想到這裏,華陵垂下眼,開口道,“不必了,待你今後出人頭地了,罩着我就行。”

穿着黑布衫的女孩子愣了愣,然後忽的笑了一下。

“可以啊。”

山上黑得很快,月亮也出來了。

山裏的螢火點點飛揚起來。

她仰起頭,說,“我叫秦知意,你呢,你叫什麽名字?免得我将來出人頭地了,忘記了你。”

華陵微微一愣。

他叫什麽?

他不過是越潮青分裂出來的一個人格,根本沒有自己的名字。

頓了一下,他扭過頭,“我是個孤兒,沒有名字。”

秦知意也有些愣住了。

接着,她低頭思考了一下。

然後,那個穿着黑色長袍的女孩子用袖子擦了擦臉上的灰,歪着頭笑着說,“我這把的劍有個名字,叫做華陵。”

月光灑在她臉上,身後螢火在樹林裏飛揚,她笑了笑。

“不是我師門給的,而是我自己的佩劍,你要是沒有名字的話,就湊合着用用。”

他怔愣了一下。

“……華陵?”

秦知意點點頭,然後又說,“你要是不喜歡的當我沒說。”

然後,她又用袖子擦了擦臉上的灰。

對他眨了眨眼。

他忽地覺得心底有什麽很柔軟的東西塌陷了下去。

“不,我很喜歡。”

非常非常非常喜歡。

如果說是什麽東西一直支撐着他想要真正成為一個完完整整的人的話。

那麽可以說,從擁有名字那一天……

他就已經想好了。

·

後邊華陵再次奪得身體使用權的時候是在這個世界的十年之後。

這個時候,他才知道,在今天,紫霄劍派向全修真界的人發起“天下劍修相會”的以“相會”為名義的決鬥賽。

全天下的劍修得知這個消息之後,都從修真界的各個地方朝着這邊趕過來。

所有人都抱着一戰成名的念頭,企圖成為這場決鬥賽的焦點。

華陵想,秦知意說不定也會來。

自從她将紫霄劍派的那些弟子斬殺之後,她就逃走了。

通過越潮青的記憶,他得知,這十年裏,她遭到了紫霄劍派的無窮無盡的追殺。

有一次,她已經被砍掉了一條手臂,在最後的關鍵時刻,她發狠地朝着那個人的脖子咬過去,像是一個渾身是血的兇獸,在為自己的生機做出最後的掙紮。

她的表情十分兇狠,眼底迸發出的兇光帶着凜冽的殺意。

但是不知怎麽的,華陵怎麽也生不出半分厭惡之情。

他通過越潮青的記憶跟着她走遍了大江南北。

看着她在千年古跡裏和逝去已久卻想要奪舍她的奸詐魔修鬥智鬥勇。

看着她在追殺中四處逃竄,在這茫茫征途中沒有盡頭,她只能選擇不停地走,不停地走。

看着她在冰冷的洞穴中,在猛獸出沒的森林中,在冰雪覆蓋的冰原上,背着一把叫做“華陵”的佩劍,追尋一抹生的機會。

那本名叫無極劍法的書的封皮在這十年中被她翻閱過無數次,邊邊角角都爛的差不多,裏邊的字跡也漸漸褪色。

她在看着那本書的時候會偶爾發呆,在那些被正道弟子追殺的時候,她在夜晚,會頂着極大的風險前去紫霄劍派前靜靜立着。

她可能在回想着曾經無憂無慮的日子,可能在回憶着曾經居住在這裏的人,也可能在等待着——

她手上的劍出鞘的那一刻。

直到有一天,她面色冷淡地将那本叫做《無極劍法》書扔進了火堆。

華陵知道,在那一刻,她已經悟了。

·

這天日子的紫霄劍派很為熱鬧。

天上架着劍飛來的劍修十分多,五光十色的雲彩飄過,仙樂飄飄中其他門派的人紛紛敢來。

有神藥谷的人駕着船從海的彼岸而至,也有合歡宗的衣着暴露的美貌修者嘩衆取寵,還有佛法大能直接步行萬裏而至……

衆人相聚于此,只為一見如今劍修的鼎盛門派。

而這般熱鬧的場面,在幾百年前的無極宗也發生過,并且更為熱鬧。

地方沒變,只是這裏邊的人在經過一場生死煉獄之後,變換的徹徹底底。

華陵站在熱鬧的人群之中,望向了紫霄劍派的大門。

當她重新踏進這裏的時候,會不會從這光鮮亮麗的表象中回憶起那個被火焰吞噬的夜晚?

他略微嘲諷地笑了笑。

果然自己還是無法像越潮青一樣,将這些記憶都抽離出來,然後悉數扔掉。

他對世界裏的這抹數據産生了感情。

徐淩岑經過這十年的苦修,已然在劍修中奠定了自己的位置。

在開始的迎客儀式中,數十道長虹沖入天際,衣袂翩飛的劍修從不同柱子上提劍而下,招式之華麗,風度之高雅,令在座的所有人都不禁咋舌感嘆。

這個紫霄劍派,當真是一絕啊。

在這數十道長虹之中,一人乘風而至。

他手上的寶劍發出嗡鳴之音,令在座所有人心底一顫。

直到這劍修身上可怖強大的威壓散開來,衆人也知曉了——

這人就是紫霄劍派的資質極高的內門弟子,徐淩岑。

這個在修真界最有望飛升的天驕之子。

坐在高處的紫霄劍派的長老們紛紛滿意地撫摸着胡須,笑呵呵地讨論着這次比試的各項事宜。

而徐淩岑的師傅,紫霄劍派的掌門人更是春風得意,掃視着在座的所有人臉上的驚豔之色。

紫霄劍派在他的帶領之下,必将越來越好,走向劍修的頂峰。

而曾經鼎盛一時的無極宗,很快就會被世人遺忘。

與他師傅一起消失的那本《無極劍法》也将永遠埋沒在茫茫修真界中。

徐淩岑的表情不卑不亢,在施展完招式後對在座的人微微一拱手,展露出一抹笑容,“在下乃是紫霄劍派羽靈峰大弟子徐淩岑,很榮幸能夠為遠道而來的各位貴客拉開劍門比試賽的序幕。”

他微微彎了彎唇,“天下劍修相聚一堂,當真令在下內心振奮。”

他話音一落,聚在紫霄劍派的那些劍修們就紛紛十分熱情地附和起來。

“哪裏哪裏,今日能見徐真人的本尊,才是我等三生有幸!”

“早就聽聞徐真人容貌昳麗,氣度不凡,這次相見,果如傳聞所言!”

這場比試有了一個很好的開頭。

也令在座的所有人更加對紫霄劍派高看了幾分。

在紫霄劍派中,每個長老都管理着一座山峰。

徐淩岑的師傅,也就是紫霄劍派的現任掌門,他所掌管的就是羽靈峰,而徐淩岑相應就是羽靈峰中的大弟子。

這次的天下劍修比試賽,就是各個峰的首席弟子占據擂臺,接受來自五湖四海的劍修的挑戰。

其他幾座擂臺的人都有人不斷湧上去挑戰,極少數挑戰成功了,大多數都是失敗而歸。

而徐淩岑所在的那個擂臺更就是人少的可憐。

只有幾個已經在修真界已經聞名遐迩的十分厲害的劍修上前去挑戰。

但無一不是戰敗而歸。

雖然是戰敗,但是徐淩岑此人十分謙遜,态度也很好,讓那些心高氣傲的劍修心底的那些不悅之情紛紛散去,所剩的都是對他的敬畏與欣賞。

徐淩岑的師傅滿面紅光地接受着無數門派掌門人的恭維,看着自己天資不凡的大弟子,他樂呵呵地笑着,內心的喜悅之情溢于言表。

比試進程如火如荼,很快地,就快要接近尾聲。

華陵站在觀賽的人群之中,注意力絲毫沒有放在這些比試之上。

他在等。

等着她從無人的荒野之地,帶着面上的堅毅之色,跨越千山萬水,踏入這裏。

她的噩夢從這裏開始,也理應在這裏結束。

直到夕陽籠罩下來,宣判比試的宗門長老活動了一下身子,準備敲響宗內的那面打鼓宣布這場賽事結束之時,他的眼角瞥到了一道黑色的影子。

然後,他手上那支用來敲鼓的棍子一下子落在了地上。

那是個穿着黑色粗布衣服的人。

身上帶着灰塵,甚至衣服上還有大大小小的破爛的口子。

和這場風花雪月陽春白雪的宴會格格不入。

她的目标很似乎很堅定。

以至于她的步伐沒有絲毫停頓。

她朝着徐淩岑的那個擂臺緩緩走去。

然後在所有人驚詫的目光下,走上了那個擂臺。

徐淩岑同樣也很驚訝,只是良好的教養沒有使他表露出來。

他微微猶豫了一下,然後緩緩道,“這位道友,不知如何稱呼,你可是要挑戰在下?”

“在下乃是紫霄劍派……”

那個人戴着一個黑色的鬥笠。

沒等徐淩岑說完,她的聲音就直接從鬥笠下傳了出來。

“我知道的,你是紫霄劍派羽靈峰大弟子徐淩岑。”

不知為何,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熟悉,這令徐淩岑眉頭微微皺了皺眉。

接着,他很快就認出了她是誰。

因為那個女人緩緩摘下來頭上的鬥笠,冷淡的面色在鬥笠下一點一點地展露出來。

紫霄劍派中的許多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氣。

縱使她的眉眼不複當年青澀,但是總的輪廓還是沒有變化。

這樣一個地位卑微的人,宗門中的很多人都記得。

無他,只因這個人幾乎天天在宗門裏被宗門裏的人欺負。

因為是曾經是無極宗的人的原因,那些紫霄劍派的劍修們但凡在修煉過程中遇到了什麽煩心事,都會首選拿她來出氣。

或是将她騙到某個角落狠狠地毆打一頓,或是誣陷她偷了哪一座峰的某某弟子的法寶,更過得分還有直接讓她從別人的□□鑽過去。

雖然徐淩岑會時不時出來維護她一下,但是基本上沒有産生任何效果。

她似乎一直對這些折磨一點都不在意,整天呆在院子裏安安分分地掃地,像一塊木頭一樣。

誰也沒有想到,這樣的木頭會在某一天突然暴起殺了宗門內門幾個核心弟子,這其中大部分是長老們的親戚,所以在長老們的震怒之下,紫霄劍派對她開展了無窮無盡的追殺。

本以為她早就死在了某個地方,可是如今她忽然在這場比試賽回來了。

就在衆人還沉浸在當年的回憶之中。

那個女子将手上的鬥笠緩緩放在了地上,然後從背後抽出一把黑色的重劍。

她擡眼,露出一抹笑容,“在下,無極宗,秦知意。”

在下,無極宗,秦知意。

無極宗!

這個已經在修真界中消失了十多年的名字,如今從她的口中吐出,令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們的記憶仿佛回到了十多年前的那個夜晚。

在那個夜晚,無極宗的火燒了一整夜,鮮紅的血液從石階上滾落,撕心裂肺的哭喊聲令人心生寒意,所有人都在知情的情況下保持了沉默。

他們沉默着靜靜地看着這個盛大的宗門倒塌下來。

無極宗的掌門死在了自己數位愛徒手下,緩緩倒在了愈演愈烈的熊熊大火之中。

無極宗的弟子們被大肆屠殺,上至老人,下至孩童,全都不能幸免。

他們以為這三個字将從修真界的長河中永遠被抹去。

可是現在……

這個提着重劍的女人告訴他們……

她是無極宗的門徒。

她手上布滿了疤痕,眼尾也帶着一道鮮紅的傷疤,襯得面色更加冷淡。

一旁的宣判賽事的長老猛地變了臉色,“孽障,你還敢回來!今日老夫就替宗門殺了你這個禍害!”

說完,他就要向秦知意揮劍而去。

只是他的攻勢一下子被徐淩岑擋住了。

長老面色有些錯愕,“淩岑你……”

徐淩岑垂下眼,然後說,“她現在是在擂臺上向我挑戰,外人不可幹涉。”

長老頓了頓,然後悻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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