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刺客
鄢陵大長公主知道呂婧對朔北王的心思,心中本來就七上八下。早上起來,從侍婢口中聽到昨夜之事,大吃一驚。
如果朔北王好男風……她眼睛一轉,有了主意,徑自去見太皇太後。
太皇太後聽她說了事情原委,亦是驚詫不已。
“母親,早聽說元煜是随了弟弟的性子,母親還不信。”她冷笑,“外面都傳開了,聽在場之人說起,我都臉紅。”
太皇太後皺起眉,沉吟片刻,對內侍道:“宣朔北王與中山王來,老婦要問個清楚。”
元煜受太皇太後召喚,乃在他意料之中。他不慌不忙,在鏡前讓內侍整整衣冠,從容地走了出去。
春光正好,蘭館內外,一樹一樹的玉蘭錯落延綿,姿态萬千。不少人迎面走來,看到元煜,紛紛行禮,瞥着他,掩飾眼角的好奇之色。
元煜神色如常,并無局促。快到太皇太後宮前之時,身後忽而傳來呂婧的聲音,“元煜表兄。”
元煜回頭,只見她款款走來,望着他,神色不定。
“爾等且退下,我與朔北王有話要說。”她對從人道。
元煜看看她,對田彬微微颔首。田彬應下,領着侍衛退開。
“何事?”元煜問。
“衆人都在傳表兄昨夜與中山王同榻,可是真的?”呂婧迫不及待地問。
元煜颔首,道:“真的。”
呂婧臉色瞬間沉下:“表兄怎可做這般事?”
“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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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婧正要開口,心思一轉。
她望着元煜,緩下語氣,“表兄,阿婧對表兄的心意,表兄是知道的。阿婧當初嫁給舞陽侯,乃是迫于母命。可阿婧心裏一天也沒忘記過表兄,一直等着表兄回來,”她目光明亮而深遠,輕聲道,“表兄,你若是想回京城,阿婧亦可助一臂之力,沒有什麽辦不到……”
“表妹想多了。”未等她說完,元煜淡淡打斷道。
呂婧面色一變,咬咬唇,恨聲道:“表兄,先帝因斷袖之好飽受非議,亦殒命于此,表兄怎不警醒!”
“夠了。”元煜皺眉,這時,忽而看到不遠處出現的身影,目光定了定。
呂婧察覺,順着望去,卻見中山王乘着步攆出現在宮門。
“多謝表妹,”元煜看着她,唇角勾起,“此事我自有主張。”說罷,略一施禮,朝那邊走過去。
*****
初華聽到太皇太後召見自己的時候,就知道沒有好事。
一路過來,她能察覺到無數竊竊的目光。
好事婆,多舌鬼。所謂的貴人,跟市井裏的閑人比起來也沒有高尚到哪裏去。初華臉上擺着高貴冷豔的表情,在心裏一路翻着白眼。
她猜着,如果太皇太後是為了昨夜的事見自己,那麽朔北王八成也會被叫去。
“……若不想生事,明日便自然些,莫與我對着幹……”昨夜離開時,朔北王在她耳旁說的話,她還清晰地記得。
耳朵似乎又在發癢,初華動動脖子。雖覺得不太懂,但這個人是妖怪,光是想着聲音都讓她覺得不适。
心裏琢磨着,她下了馬車乘上步攆。不是冤家不聚頭,才到了殿前,她就看到了朔北王那張招人嫌的臉。
呂婧立在他身後,一臉要将她生吞活剝的神色,未待見禮,拂袖而去。
自己似乎做了比擾人好事還要惡劣的事,初華窘然。
“王侄,這麽早。”朔北王臉上映着朝陽的光,風采卓然。
那目光帶着些若深若淺的意味,初華想起那叮囑,扯出一個生硬的微笑,“王叔早。”說罷,行個禮。
這時,內侍迎出來,向他們二人道:“殿下,大王,太皇太後正在殿中等候。”
元煜面帶微笑,看向初華:“王侄請。”
初華溫文道:“王叔請。”
說罷,一同登階上殿。
琴瑟和鳴,相敬如賓。田彬在後面看着,心中感覺怪異不已,心裏突然冒出這幾個字。
胡說胡說!他連忙唾棄自己幾聲,快步跟上。
*****
二人上殿的時候,裏面嗡嗡的說話聲突然收了下去。
“拜見祖母。”元煜神色自若,上前,向太皇太後深深一禮。
初華亦上前行禮:“拜見太皇太後。”
不知是心理有鬼還是殿上實在太空曠太安靜,初華竟聽到了兩人的回聲,混在一起,微微延長,端的詭異。
“都來了,賜座。”太皇太後和藹的聲音在上方響起。
二人謝了恩,各自入座。初華偷眼看去,殿上的人竟有許多,皇親貴胄,昨日賞花宴上有分量些的人,幾乎都在。
“中山王初次宿在蘭館,昨夜睡得可好?”太皇太後看向初華,微笑問道。
初華忙道:“禀太皇太後,睿華睡得很好。”
元煜微笑,道:“祖母不知,昨夜孫兒與中山王相談甚歡,聊至深夜。”
此言一出,殿上氣氛如凝滞一般。初華感到太皇太後那邊的目光好像要把自己穿透了一樣,背上不住發毛。
鄢陵大長公主似笑非笑,呂婧的臉色比剛才看到的更黑。
“哦?”太皇太後道,“元煜與中山王聊了什麽。”
元煜瞥了初華一眼,微笑:“怪事趣聞,五湖四海,無所不談。”
初華心裏囧了一下,他說得也沒錯。中山王是個刺客而且女人,這當然算得上怪事趣聞;至于五湖四海麽,更對了,她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全是水……
“不過卻是可惜。”元煜語氣一轉,“曹将軍領着禁軍闖來,中山王受驚,幾乎舊病複發。”
太皇太後本有意讓元煜在衆人面前澄清,聽得此言,道:“哦?此話怎講。”
元煜道:“祖母,昨夜孫兒在園中賞花,巧遇王侄。孫兒得知王侄喜好飲茶,恰好昨日祖母賜了貢茶,便邀中山王到含宵宮飲茶。恰得此時,齊王宮中出事,禁軍未得應允,便闖入孫兒宮中搜尋刺客,無禮之極,中山王當場面色發白,冷汗涔涔……”
初華幾欲吐血。
發白你爺爺,冷汗你爺爺!她那時明明鎮定若泰山!
“第二日,又聞得許多不堪之言。”元煜向太皇太後拱手,一臉正氣,“祖母,孫兒雖未居京城,卻是受父皇分封,為陛下鎮守邊疆;中山王雖為藩王,卻一片孝心,大病新愈便千裏迢迢來朝觐。如今,诽謗橫生,孫兒請祖母嚴懲造謠之人,還孫兒與中山王清白!”
一場興師問罪,變成了朔北王慷慨陳詞,衆人面面相觑。
太皇太後松一口氣,瞥了瞥四周,道,“昨夜搜宮之人都是禁軍,竟無端傳謠,軍紀盡失,當要嚴懲。曹瓘何在?”
旁邊的內侍忙道:“禀太後,小人方才去傳曹将軍,那邊說……”
“曹瓘被朕召去了,祖母不必尋。”一個聲音從殿外傳來,衆人望去,皆是詫異。
卻見皇帝走進來,一身勁裝,風塵仆仆。
衆人連忙行禮。
“拜見祖母。”皇帝上前,向太後一禮。
太皇太後訝然:“陛下何以至此?”
“朕來此,乃為刺客之事。”皇帝不緊不慢道。
“刺客?”太皇太後問,“刺客捉住了?”
“朕正要捉拿。”皇帝微笑,忽而臉色一整,看向元煜,“來人,摘去朔北王佩劍,即刻拿下!”
身後的曹瓘應下,即刻領着幾名高大的羽林衛走到元煜面前,一禮:“殿下,得罪了。”說罷,上前便要羁押。
變故橫生,殿上所有人都吃了一驚,初華更是目瞪口呆。
“誰敢!”田彬面色鐵青,與侍衛擋在元煜面前。
“爾等敢抗皇命?”曹瓘寒聲道。
“究竟出了何事?”太皇太後驚得站起。
皇帝向太皇太後一禮,道:“禀祖母,廷尉這些日子嚴查刺客蹤跡,發現朔北王牽扯其中。”說罷,道,“傳廷尉。”
廷尉忙走上殿來,向太皇太後一禮,朗聲道,“太皇太後,臣奉命徹查刺客之事。由那日落火痕跡追查,硝石、磷粉皆西北産出,去年,朔北王曾大宗購入。臣在壽安宮中盤問了掌燈的內侍王慶,此人對朔北王指使設機關謀害陛下之事,供認不諱。昨夜刺客,臣等沿蹤跡追尋,一路搜到了含宵宮外便無蹤跡,搜宮之時,朔北王多方攔阻,以致刺客逃逸,朔北王嫌疑重大,臣為廷尉,奉命羁押。”
田彬憤怒難當,正要開口駁斥,元煜的聲音無波無瀾,“田彬,退下。”
“殿下……” 田彬回頭,見他目光,猶疑片刻,不甘地退到一旁。
元煜看向皇帝,道:“陛下,廷尉緝拿刺客,臣不敢阻攔。只有一問,廷尉所羅列佐證,若為虛假,不知如何。”
皇帝莞爾:“元煜莫憂,廷尉不過請元煜對證,若有虛假,朕當還元煜清白,懲治誣告之人。。”
元煜亦笑了笑:“如此,臣遵命。”說罷,解下腰間佩劍,交給侍衛,自往殿外而去。
“太皇太後!”上首,一聲驚叫傳來,太皇太後暈了過去,衆人忙圍上前。
初華聽着那些雜亂的聲音,卻一動不動。
她望着元煜離開的身影,耳邊只回想着他昨夜的另一句話。
“我幫人,是有代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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