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生辰(下)
初華忘了自己是怎麽樣離開首飾店的,直到她走到大街上,仍然覺得腳步輕得好像要飄起來。
她只記得,自己怔怔的望着朔北王,看着他把盒子交給自己,一臉若無其事的神色。
店主人和仆人們點頭哈腰,千恩萬謝地送他們出門。
初華将那盒子捧在手中,覺得似夢似真。
那盒子裏,有一把十分漂亮且貴重的梳子。
它……是朔北王送給她的生辰禮物……
初華的耳朵發熱,心砰砰地跳。
她不敢擡頭,不敢側臉,只敢看着地面上。
太陽已經西斜,市井中仍然熱鬧,人影錯雜。可有兩個人影,一個稍前,一個稍後,堪堪錯在一處,讓初華移不開眼睛。
“你……你怎知道今日是我的生辰?”初華鼓起勇氣,向前面那人問道。
“嗯?”元煜回頭看看她,“文遠說的。”看到初華吃驚的眼神,他不以為意,“你以為大将軍府的屬官都是閑坐的麽,你握着一個火器營,府中連你生辰都不知道,還幹什麽活。”
初華聽着這話,忽而了然。她的生辰,就算她不說,元煜也當然會知道。就像暮珠說的那樣,她跟睿華是孿生兒啊。
那麽,朔北王送自己這玉梳,也是因為她的身份麽……
想到這個可能,初華心中的激動驟然落下了許多。
好啦……一個聲音在心底安慰道,別再胡思亂想,人家送你那麽貴重的禮物,就是好意,還想怎麽樣?
可是,又忍不住期望,如果,不是這個原因,那該多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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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煜瞥瞥初華,見她抱着那盒子好似寶貝似的,眼睛望着別處,不知道在看什麽。心中舒坦得很,忽然覺得,就這樣跟她走在一起,逛逛市井看看風景,看着她得到禮物高興的樣子,也是十分美妙……
*****
他們剛出街口,田彬等人已經來到。初華看到他們,知道這市井是逛完了,臉上有些失落之色。
“宮正已經知曉殿下回來,此時大概已經在迎候。”田彬對元煜道。
元煜颔首,看看初華,沒說什麽,登上馬車。
雲中城歷史悠久,城池之大,不輸內地郡城。衆人擁着車馬,穿過街道,許久之後,才來到王宮前。
初華下車,只見四周開闊,宮殿高聳,飛檐重重,看着竟比中山國的王宮還要漂亮一些。大小屬官和宮人,早已經在此列隊迎候,排列整齊,擺作長龍般的儀仗,恭恭敬敬地向元煜行禮。
元煜神色如常,下了車,徑自入內。
“拜見殿下。”宮正黃進走到元煜面前,深深一拜。
元煜親自将他扶住,微笑,“宮正別來無恙。”
黃進眼圈微紅,忙道:“小人與宮中皆安,聞得殿下歸來,我等皆欣喜于心!”
元煜與他交談幾句,看看四周殿宇,邁步入內。
黃進是在京城裏就一直服侍着元煜的老內侍,元煜封王之後,就從京城跟了過來,擔任王宮的宮正。元煜事務繁忙,多在五原郡,很少留在雲中城的王宮。黃進這個宮正便成了閑職,如今元煜難得回來,他歡喜不已。
見到元煜身後跟着一個美貌的少年,黃進有些詫異,元煜不多解釋,只說這是中山王的弟弟,是他的貴客。
“聞得殿下日理萬機,小人時常擔憂殿下辛苦,還以為要過許久才能見到殿下。”在正殿坐下之後,黃進親自為元煜呈上茶,說罷,埋怨道,“殿下要回來,也該提早告知,小人好準備一番。如今幸好是早到了,若殿下日暮才到,豈非連個宴席也備不得。”
元煜笑笑,道,“孤此番回來不過是順道,看看宮正也就算了,不必興師動衆。”
“話不能這麽說。”黃進苦口婆心,“殿□恤,小人都知曉,可禮數是禮數,決不可廢。聽聞今日殿下又去了市井中,唉,小人說多了又是多嘴,可殿下千乘之尊,那市井中魚龍混雜,若有歹人混在其中,可如何是好?”
“歹人怕什麽,”元煜不以為意,“歹人孤遇得多了,朔北最大的歹人不就是孤麽。”
周圍宮人忍俊不禁,黃進還要再說,元煜忙道,“宮正之意,孤都知曉,下回定當留心。”說罷,他往旁邊瞅了瞅,忽而道,“夏公子去了何處?”
*****
初華随着到宮室中安頓下來,暮珠看了她的梳子,“啧啧”贊道,“真是好物呢,這玉料這做工,在民間也是一等一的貨色了。”
聽着這話,初華喜滋滋:“那當然,這可是我挑的,八萬錢呢!”說着,她坐到榻上,将着那梳子那在手裏,心情蕩漾地小聲道,“暮珠,你說,朔北王會不會也有些喜歡我?”
“嗯?”暮珠看看她,“你是說,送你玉梳這事?”
初華點點頭。
暮珠摸着下巴想了想,道,“初華,你覺得,八萬錢對于朔北王來說,有多少?”
初華愣了愣,讪然,“不知道,超過兩千錢我就沒數了。”
“你手上的錢,最多時有多少?”
初華回憶了一下:“嗯……最多的一次,拿過五百錢。”
“這麽說吧。”暮珠看着她,“八萬錢對于朔北王而言,大概就是你從這五百錢裏,拿出一個銅板。”
“那也不少……”
“掰一半。”
“……”
“又掰一半,再掰一半,一半,再一半。”
“……”
“那不是銅屑都沒多少了……”初華窘然。
“所以啊。”暮珠笑眯眯地摸着她的腦袋,“你要記住,男人花招可多了,他們沒對你明說,就千萬別多想。”
初華聽着這話,有些怔怔。
暮珠安慰道,“你也不必難過,朔北王如今待你确實是好的,且寬心些。”說罷,幫着她把物事都收拾了,說好不容易來一趟,拉着她出去逛。
初華不是第一次走進王宮,但是第一次走進朔北王的宮殿裏,意義非同尋常。
她跟着引路的宮人閑閑走着,四處觀望。據宮人說,朔北王的王宮,年代并不太久遠。它是元煜封王之後,由一處小行宮翻修擴建的,許多地方還是嶄新。興許是元煜不常住這王宮的緣故,除了前殿、寝殿等幾處主要宮室,別處都看着寂寂寥寥,沒什麽人氣。不過看得出來,宮人們對宮殿維護得十分細心,屋檐下一絲蛛網也不見,地面幹幹淨淨,各處庭院裏綠樹成蔭。
“這麽漂亮的宮室卻沒什麽人住,可惜呢。”路過一處落着鎖的宮院是,暮珠道。
随行的宮人笑道:“是啊,我們宮正也時常這麽說。這些宮室都是先帝命人修建的,預備着讓殿下廣納妃妾,多生子嗣。可惜殿下這麽多年,竟連王妃也不曾娶進來,我等都快擔心死了。”
“是麽。”暮珠意味深長地看了初華一眼,“難道朔北王身邊,竟一個妾侍也沒有?”
初華讪然,卻豎起耳朵。
“這個……小人便不知曉了。”宮人道,“殿下每年住在這宮中,不過就那麽幾日。”
暮珠颔首,想了想,又道,“我見這宮中的宮人,亦都是年長之人。我們中山國的宮中,十幾二十歲的宮人,可到處都是。”
宮人嘆口氣,道,“這也是無法。殿下不常居住此處,宮人除了幹活,也無別的用處。十幾二十歲的女子,誰不想着嫁人,在這宮中沒個盼頭,幹活又不如年長的利索,不如不要。”
暮珠聞得此言,忍俊不禁,又朝初華看一眼。
初華耳根一熱。
他又不是為了我才這樣的……心裏腹诽道,卻不知為何,有些癢癢,低落的心情又漲回了些許。
走得不多時,一個寬大的花園出現在眼前,鳥語陣陣,花卉競放,流水潺潺,好一處朔北江南。
“這是殿下最喜愛的花園,”宮人笑道,“前方過了那水榭,就是殿下的寝宮。”
初華和暮珠都是年輕女子,看到有這兒許多漂亮的花,不禁歡喜。
“我們向朔北王要一些花吧。”暮珠跟她在花叢裏逛了一會,笑嘻嘻道,“今日可是你的生辰呢。你不是帶了那套衣裙來麽?今晚我們關上門在屋子裏守歲,我給你梳個漂亮的頭,挑幾朵花戴上去……”說着,對初華眨眨眼。
初華眼睛發亮:“真的?”
“當然是真的。”暮珠興致勃勃道,“你十七歲了吧,按中山國的規矩,生辰可是要飲酒的,我去弄些酒來。”
“好呀好呀……”初華高興地說,心花怒放。
“好什麽?”一個聲音從不遠處傳來,把正在說着話的兩人吓了一小跳。
元煜正走出廊下,神色悠閑,“什麽事這麽高興,也說與孤聽聽。”
初華看到他,表情僵了僵,忽而又不自在起來。
暮珠瞅瞅她,抿唇一笑,道,“我二人在說些女子的私事,殿下要聽?”
元煜微微揚眉,目光玩味:“哦?是何私事?”
“我們在說這花園裏的花好看,暮珠想采些回去!”初華唯恐暮珠口無遮攔,連忙搶先道。
暮珠無語,暗自白她一眼,這個沒膽量的……
“這有何難,喜歡什麽,采回去便是。”元煜和氣地說,吩咐宮人幫忙采摘。
待得衆人都走開,他轉向初華,低聲說,“孤要去城中的雲來樓,你去麽?”
“雲來樓?”初華訝然。
“雲中城最有名的酒館,樓中菜肴聞名朔北。”
初華聽着這話,也有些饞,卻遲疑道,“可是王宮中不是備了膳麽?”
“孤已經交代下去,不必操心。”元煜看看她,目光意味深長,“不去麽?你可想好了,明日開始,孤歸來之事,必定有許多人知曉,錯過了今日,這等地方便去也別想去了。”
初華聽着這話,雙眸驟然發亮。
*****
元煜借口到城牆去巡視,仍是那輛長相尋常的馬車,載着二人一路出了宮門。
雲來樓離王宮并不遠,足有三層,生意極好。雖然還未到哺時,店中卻已經人來人往,店家都來不及招呼周全。
元煜貼着那假胡子,依然沒有什麽人認出來。他帶着初華,徑自到了三樓,此處皆是雅間,比下面清靜不少。店家引着二人進了一間廂房內,元煜與初華隔案坐下,一口氣點了好些菜,十分熟稔,活像個常年光顧的老饕。
“你常來麽?”初華瞅瞅他,好奇地問。
“以前住在雲中城時,常常會來。”元煜親自将碗筷布下,道,“此間菜色極佳,我等若來得晚些,連坐的地方也沒有了。”
初華應一聲,有些意外。從前,她覺得元煜是高高在上的,深藏不露,指點江山,遠離人間煙火。可是今日跟着他逛市井,卻着實讓她大開了眼界。原來,他也會去擠人堆,也會去湊熱鬧看戲,還會為了美食,偷偷地溜出王宮……
心肝不禁又撞将起來,怎麽覺得這朔北王越來越對胃口了呢……
神游間,店家将菜肴一樣樣地呈上來,将案臺擺得滿滿,香氣四溢,引人垂涎。
元煜還要了一壺酒。
“雲中城的酒,入口清醇,乃是佐宴必點之物。”元煜将面前的杯子滿上,道,“但是後勁大,要少喝些。”
他說罷,又往初華的杯子裏倒上一點,放下酒壺,莞爾看着初華,“今日便十七歲了,這酒菜,就算是為你慶生。”
初華怔了怔,望着他,心中忽而被什麽漲滿,一股熱氣漫上了雙頰。
元煜将一杯酒遞給他,初華接過,望着他俊氣的面容,陽光從檐下斜斜照入,他的臉,鬓發,眉眼帶着笑意……初華忽而覺得那陽光太烈,連忙垂下眼睑。
心跳得歡快,初華強自按捺着,低頭小心地嘗一口。
那味道十分濃郁,入口,有一點甜。
十七歲啊……那就已經是大人了麽?初華飲下去,飄飄然地想,心中好像灌滿了蜜。
今日的種種,仿佛夢境。
她的十七歲生辰,得到了最好最好的禮物……
太陽在窗外漸漸隐落,天邊彤雲如火。
一名侍從進來,對元煜耳語幾句。
元煜目光凝起,片刻,颔首。
“我去去就來。”他對初華說。
初華愣了愣,問,“你要去何處?”
看着那似乎有些着緊的眼神,元煜心中一動。
“去見一個客人。”他說着,瞥見初華正朝酒壺伸手,道,“那酒少喝些。”
初華讪然,忙收回手。
元煜笑笑,轉身出去。
樓下喧嘩的聲音傳來,一陣接一陣,更顯得這樓上清靜。元煜跟着侍從,轉過樓梯,來到一處廂房前。門打開,裏面坐着兩個人,其中一人,相貌與中原人迥異,穿着西域客商的裝束,目光卻藏着幾分不尋常的閃爍。
看到元煜進來,那人面上一喜,連忙伏在地上行禮,聲音低而激動,“次曼拜見朔北王!”
“王子。”元煜看着他,似笑非笑。
*****
元煜的腳步聲消失在門外,初華繼續吃着,心中狐疑。那神神秘秘的樣子,不知道他要去哪裏。
不過,朔北王一樣行蹤詭異,初華并不覺得奇怪。
她吃了兩口烹得酥滑的羊肉,覺得還是要佐着酒才最是美味。
酒……初華瞥向那只酒壺,心癢癢的,這酒入口不沖,喝多一點,應該也不妨事吧……
元煜談完了事回來,未到門前,想起什麽,吩咐從人,“這些都是貴客,多派些人手看着,務必讓他們平安回去。”
從人應下。
匈奴。元煜目光深深,唇邊彎起一抹隐隐的笑意,未幾,推開門。
一股淡淡的酒氣迎面而來,初華坐在席上,聽到響動,擡起頭來。
看到元煜,她眨了眨眼,只見兩頰緋紅,好像熟透的桃子。
元煜愣了愣,感到不好,連忙看向酒壺。
果不其然,壺中的酒,已經去了大半。
初華張張口,想說什麽,卻打了個嗝。
元煜哭笑不得。
這酒的後勁大,連他都不敢多喝,沒想到一個不留神,這小女子竟幾杯下肚。
她醉成這樣,飯也不能往下吃了。
“去備車。”他對從人吩咐道,說罷,伸手扶初華,“回去吧。”
初華晃晃悠悠地站起來,望着元煜,雙眸亮得出奇,一動不動。
“回去?”她神色茫然,抿抿唇“……你還沒吃。”
元煜無奈地笑,溫聲道,“不吃了。”說着,扶着她的手臂,想走出去。
初華晃了一下,卻望着他,忽而咯咯笑了起來。
“我……”她頓了一下,抓住元煜的衣袖,仰頭望着他,雙眸彎彎,好似含着兩泓清泉,“我是大人了……”
元煜愣了愣,初華卻一直笑,手不肯放開。
“元……元煜。”她輕聲道,笑得臉紅紅的,“我……我是大人了。”
那聲音輕輕的,好似風過銀鈴。
她的笑容純淨,好似初春的一抔白雪,又似豔陽下的花瓣,燦爛的,甜美的,只為他盛放。
元煜……
他怔立在原地,心好像被撞了一下,頃刻間,有什麽忽而迸裂,決堤一般潰去……
*****
夕陽的光漸漸在天邊消匿,馬車奔走在街上,辚辚作響。
元煜坐在車內,未幾,忍不住低頭。
初華躺在他的懷裏,小臉仰着,睡得香甜。
侍從們已經點起了火把,火光從車窗透入,落在初華的臉上,明晦交錯。
她醉得太厲害,剛到了車上,便睡了過去。這車上陳設簡單,沒有軟褥,元煜唯恐車子搖晃,把她磕了,想了想,扶着她坐起,讓她的頭靠在自己的肩上。
可是過沒多久,初華順着他的肩膀軟軟滑下,元煜連忙接住。
軟玉溫香,抱了滿懷。
“唔……”初華發出一聲夢呓,掙紮了一下。
元煜僵住,一動不動。
幸好,她似乎什麽也沒發現,繼續沉睡。
元煜瞅了好一會,心才放下來,看着那毫無防備的臉,心中苦笑。
自己明明是為了她着想,搞得做賊似的。
他腹诽着,卻無法忽視。
她的身體柔軟,也并不太沉。這些,元煜一直都知道。但是,他從來沒有這樣看過她,也沒有以這樣的方式接觸她……感受到那衣料後面的溫軟,元煜覺得自己那張萬年不破的老臉上,竟有些許熱氣。
她的呼吸輕輕起伏,隐隐的,元煜嗅到一股香甜的味道,好像酒一樣,能讓人沉醉。光照落在那小臉上,她的嘴唇泛着一層水光,也許是剩下的酒液,讓人忍不住想嘗一嘗,到底是什麽味道……
正心亂,忽然初華又動了一下,似乎在尋找舒服的位置。她的臉在元煜的胸膛上蹭了蹭,而她的手,落在了他腿根的某處。
壓抑的血氣,登時再也無法困住,元煜感覺到了身體的變化,目光灼灼……
馬車穿過宮門,暮珠和宮人們早已等候在那裏。
待得馬車停下,宮人将車簾挑開,暮珠連忙上前,卻見元煜将初華抱了出來,不禁訝然。
“取步攆來。”他吩咐道,聲音低低,“她醉了。”
暮珠連忙答應,讓人去取步攆。
元煜将初華放在步攆上,看看她,神色溫和,卻有一絲不定。發現暮珠瞅着自己,他收回目光,轉而吩咐宮人去備醒酒湯。
這時,黃進走出來,向元煜一禮,微笑道,“殿下,有客人來了。”
客人?
元煜擡頭望去,卻見臺階上走來一抹身影。
“表兄,好久不見。”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叫色誘比較好。。
最後那一段,原本想着是不是太掃興,但是劇情還是要走下去滴,請大家相信,劇情是為了奸情服務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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