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備戰

匈奴人游牧為生,聚族而居,聚各部族為國,而得到部族支持最多的,就是王。正是因此,崛起之前的匈奴,各自為政,猶如散沙。百餘年前,第一代匈奴王将這些部族聯合起來,以狼為旗,短短十年之內,就占據了漠北的大片疆域,成為中原心腹大患。

多年以來,匈奴與中原拉鋸一般,各有進退,時好時戰,邊城毀一輪又重建一輪,歷代皇帝皆把抵禦匈奴作為北境的頭等大事。

元煜駐守北境,亦是因抗擊匈奴的而聲名遠播。他率軍幾番出擊,将匈奴趕到了千裏之外,匈奴人談及朔北王,皆恨之入骨。

不過如今,這狀況出了些微妙的變化。

兩三年前,匈奴王去世,大王子繼位為新王。雖為新王,但國內更受擁戴的,是左賢王。

左賢王是先王的弟弟,新王的叔父。這是一個十分有野心的人,也十分懂得籠絡人心。他掌握了匈奴的半數部族,在先王時就動作不斷。先王雖然惱恨,但是拿他沒有辦法。新王繼位之後,左賢王就再也不甘心臣服,領着手下部族和兵馬反叛王庭。

此事影響巨大,匈奴人心惶惶,新王想讨伐左賢王,卻發現手上的兵馬根本不及他強大。無計可施之際,他想到了元煜。于是,他派出了兒子次曼,親自奔赴朔北,向元煜求助。

初華在路上聽到元煜說這些的時候,思緒忽而展開。

同樣是兄弟不睦,同樣是弟弟掌握了大軍,要是有一天,皇帝崩了,那元煜不就是成了左賢王?

“你會幫新王麽?”她問元煜。

元煜不置可否:“還未明朗,看看再說。”

初華覺他敷衍自己,癟癟嘴。

元煜無奈,捏捏她的下巴:“我是真的不知曉。”

*****

此事十分緊急。元煜去雲中城,本是為了見次曼,因着初華拖延了一日,回到五原後,他水也顧不上喝一口,即刻召集屬官議事。

初華知道他忙碌,也不打擾他,自去了火器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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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離開不過數日,火器營裏絲毫未曾耽擱,來到時,荒地裏轟隆隆地響,軍士們正在演練使用火器。

初華望去,只見煙塵滾滾,一堵剛築好的土牆,瞬間坍塌成泥。

陪着初華來看的,是火器營的小校王阆。他是前陣子才從一個騎兵營調過來的,參軍前做過陶土活,人也十分激靈。

“軍士們在試驗火器在各種情勢下的用途,”王阆對初華笑着說,“此物當真好使,半丈厚的土牆,頃刻便倒,真乃利器!”

初華也笑笑,卻不禁深思。

雷火罐和霹靂罐,都是在攻城和守城時更為有用。匈奴人不愛築城,元煜若是與匈奴人打起來,這些火器用處可不大呢……

火器營來了許多新的工匠,還就地建起了燒制陶罐的窯。

“配藥的匠人,大多是道觀裏的方士,也有藥店了給人配草藥的,”王阆道,“文主簿說了,配丹藥、草藥和火藥,都是一個行當。”

初華讪然,想想也對。祖父沒有做幻術以前,就在藥鋪裏待過,練得抓藥精準的手法;後來為了鑽研幻術,還常常請教方士,得到了不少秘方,這可不都是一個行當。

元煜交代過,火藥的方子務必嚴守,文遠的心思亦是通透。這些配火藥的藥師,皆出身清白,知根知底;除此之外,他還将配藥分作若幹環節,這個人配一樣,那個人配一樣,最後檢查效果的人由營中經驗老道的軍士擔任,從頭到尾,無人知曉藥方全貌。

初華從工場裏出來,見衆人有條不紊,按部就班,再看看那些新制好的火器,不由對文遠心悅誠服。

元煜在府中與屬官議完事的時候,外面的天色已經黑了。

腦子裏還考慮方才議事時的各方見解,元煜覺得有些累,不由地伸個懶腰,活動活動肩膀。

這時從人進來,問他要不要即刻用膳,元煜正待點頭,忽然想起一事,左右望了望。

他那只小獸呢?居然這麽久都沒來找他麽?

元煜站起來。

豈有此理!

*****

元煜騎着馬,一路趕到火器營。轅門早已經點起了火把,士卒們見得他來,連忙将拒馬撤開。

得了士卒的禀報,元煜沒讓人去通報,下了馬,徑自朝營帳走去。

營帳裏靜悄悄的,初華待在帳篷裏,仔細翻看着清河王的帛書,眉頭微微鎖着,神色認真。帳門撩起,夜風灌入,燭光搖曳起來。

初華擡頭,看到元煜瞪着她,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你怎麽比我還忙?什麽時候了,不餓麽?”

初華有些不好意思,放下帛書,“看得太出神,就忘了。你不是在議事麽?”

“早議完了。”元煜走過去,在初華身旁坐下,十分自然地将她摟到懷裏。

初華面紅:“外面有人……”

“你也知道在外面。”元煜不理會,在她的唇上吻了吻,又在她的臉頰和耳朵邊流連,癢得初華忍不住笑起來,連忙躲開。

這些天來,初華已經習慣了與元煜這般相處,相互依偎着,說說話,彼此占占便宜,心情開心得不得了。

過了會,元煜放開她,臉上帶着微笑,吩咐外面的從人将晚膳拿進來。

“你帶來了?”初華看到食盒,訝然。

“那是自然。”元煜瞥她一眼,“再等你回去,本大王就餓死了。”

初華笑起來,看着元煜的臉就心癢癢的,忍不住伸手去捏。可還沒捏到,元煜就将她按住。

“用膳。”他一本正經地把食盒打開,将飯菜擺到初華的面前。

*****

侍從牽了車馬來,二人用過了膳之後,元煜與初華回大将軍府。

路上,車外透入的火光還算明亮,初華忍不住又拿出帛書來,瞄了兩眼。

“還在想霹靂罐?”元煜湊過來問。

“不是,我在想別的。”初華把帛書放下,思考了一下,問元煜,“你們在朔北,與匈奴人交戰也好,與羯人交戰也好,似乎多是用騎兵?”

元煜颔首:“正是。塞外的這些異族,多倚仗馬匹和弓箭,中原的車兵和步卒對付不了這些。朔北軍營中多是騎兵,亦與此有關。”

初華微微點頭,道,“我在想,雷火罐和霹靂罐,只怕對騎兵沒有什麽大用,如果要在朔北用起來,還須另想他法。”

元煜揚眉,看着她,未幾,忽而笑起來。

“不瞞你說,我也這麽想過。”元煜道。

“哦?”初華目光一亮,“你可有何考慮?”

“考慮說不上。”元煜道,“從前對付騎兵,我等也做過許多火器。比如在在牛羊的身上點火,沖擊敵營;在地上挖壕溝,灌上油點火牆;用占了油的火箭射敵人的攻城器。”

初華了然,問,“成效如何?”

“不如何。”元煜淡淡道,“騎兵本來就最是靈活,火獸和壕溝,躲開便是。而且他們多是突襲,也不會讓你有多少工夫準備這些。火箭對攻城器也不過是毛毛雨,敵人不怕死一些,等得那火燒起來,城也破了。”說罷,他神色惋惜,“最浪費的就是那火獸,打不贏不說,還給敵人送了大批烤牛羊勞軍,想起來就心疼。”

初華忍俊不禁。她看着元煜,忽然覺得他也并不像別人說的那樣所向披靡,他也經歷過挫敗,恐怕也曾經被敵人追得倉皇逃命,有今日的成就,亦是他一步一步拼殺出來的。初華有些好奇,在他還沒有遇到她的那些日子裏,他不像現在這樣呼風喚雨的那些日子裏,他是個什麽樣?

“在想什麽?”元煜覺察到她出神,有些不滿,捏捏她下巴。

初華拿掉元煜的手:“沒想什麽。”說罷,望着他,忽然抱上去,手緊緊環着他的腰,頭埋在他的胸膛上。

“怎麽了?”元煜訝然。

“沒什麽,”初華笑笑,“就想抱抱你。”

難得她主動投懷送抱,元煜忽而老臉一熱,片刻,也将她抱住。

“我還有另一個想法。”片刻,他低低道。

初華擡頭,問:“什麽想法?”

元煜的笑意如沐春風,摸摸她的頭,雙目熠熠生輝,“我覺得,我們真是越來越登對了。”

*****

是否出兵匈奴的事,元煜沒有表态,大将軍府和軍中的人也大多認為元煜不會出兵。

可是過了兩日,一位使者來到了五原,帶來了左賢王的親筆信。

信中,左賢王用半幅篇章表達了對元煜如大海般滔滔不絕的景仰,又用半幅篇章告訴他,如果他按兵不動,左賢王願意将匈奴北撤千裏,并奉上數目可觀的黃金、寶馬、美人,以示永好。

元煜收下了信和随信而來的幾匹西域寶馬,好生招待了使者,并派人護送他離境。

雖然信的內容是保密,可是使者和厚禮卻是大家都看在眼裏的。

風向有些逆轉,衆人在私底下又議論紛紛起來。

“支持左賢王也不錯。”暮珠與初華聊起此事的時候,道,“此戰之後,無論誰贏,匈奴也必然元氣大傷,殿下再扇個風點個火,時不時出擊一下,能把匈奴趕到海裏去。”

初華對這些情啊勢啊的,一向不熟悉,也不怎麽關心。元煜那樣的人,想的比別人多,也比別人深,這些事輪不到她操心,她只需要把火器營那邊的事做好就對了。

說到火器營,初華有些頭疼。

雖然有元煜的鼓勵和清河王的帛書,但是如何做出适合對付騎兵的火器,她仍然摸不着頭緒。

不過,她近來有些高興的事,就是匈奴人送給元煜的那幾匹寶馬。那幾匹馬長得十分好看,體型矯健,毛色光亮,好像綢緞一樣。特別是其中的一匹公馬,它渾身皮毛都是淡金色的,奔跑起來就像一束光,看着美極了。

初華看得眼饞極了,每天跟它玩耍,元煜知道以後,就把這馬給了她。初華高興極了,給他取了個自認為好聽的名字,叫秀秀。

一天,初華騎着秀秀去火器營,進了轅門之後,聽得軍士說野地裏在試驗新一批的霹靂罐,她便直接騎着秀秀去看。不料,快要到的時候,秀秀聽到那轟隆的巨響,驚得突然揚起四蹄,險些将初華甩下來。

幸好旁邊的軍士馬術精湛,幫着初華拉住了秀秀,這才有驚無險。

“馬匹十分懼怕打雷閃電,那雷火罐亦有強光巨響,公子騎着馬時,還是遠離為妙。”軍士道。

初華訝然,忙問,“只有寶馬會這樣麽?”

士卒讪然:“豈止寶馬,所有的馬都一樣。”

初華看着她,雙眸微微發亮。

*****

自從匈奴使者走後,元煜在大将軍府裏就十分忙碌,所有人都明白,他決定出征了。

不久之後,一道軍令從大将軍府發出,五原的十萬大軍即刻待命,一日之內,糧草齊備,辎重裝車。

“我也去!”初華聽聞此事之後,立刻趕回了大将軍府,見到元煜,立刻說道。

“你不必去。”元煜道,“都是打仗,你去沒什麽用。”

“有用,”初華興奮地說,“我近來想到了一個對付騎兵的好方法,正好可以試一試。”

元煜卻不為所動:“你在五原也能試,明日讓文遠給你一隊留守的騎兵。”看着她瞪起的眼睛,元煜解釋道,“去到那邊就是打仗,很危險……”

“中山國也危險,武威也危險。”初華反駁道,“你不是都讓我去了!”

“那不一樣。”元煜正色道,“武威是意外,中山國那點刀兵跟匈奴比起來就是小兒打架。”

“當然了。”說罷,他狡黠一笑,摸摸她的頭補充道,“如果那時你已經從了我,我也是不會讓你去的。”

初華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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