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姑墨(下)

夜裏,伎館裏變得熱鬧起來。

來喝酒找樂子的人一撥接一撥,初華一直都是做着些簡單的活,跟着人去送果子,送酒菜。各處廂房裏都是燈火通明,樂聲和男女的調笑聲,打開門,時而春光無限。

初華這些天來已經學會了眼不見心不跳,低着頭進去,低着頭出來。

不過,她會瞅着機會,在給陌生客人遞酒的時候,問一句“你會說漢話麽?”

可惜,大多數人以為她在說什麽聽不懂的祝酒詞,對她笑笑;剩下幾個則壓根沒聽她說什麽,色迷迷地伸出手來想占便宜,初華忙不疊地逃跑開去。

伎館開門迎客,各色人等應接不暇。阿納八面玲珑,豐腴的身上穿着絲綢袍子,塗脂抹粉,風韻猶存。

千夫長尤多出身貴族,也是此間熟客。見他來到,阿納連忙迎上去,行禮道,“尤多大人,可許久未見你了!”

尤多喝了酒,看到她,笑眯眯地說,“給我兩個美人陪酒,還要歌舞。”

阿納連忙應下,讓仆人将尤多引到廂房裏去。

沒多久,門前又傳來仆人高聲問候的聲音,阿納連忙走出去,卻見是則莫。他帶着一個人過來,神色有幾分恭敬。

阿納滿面笑容地迎上去,則莫伸手就給了她一袋錢,道,“阿納,我今日有貴客,酒肉、美人都要最好的,安雅和阿依在麽,讓她們也來伺候。”

見他如此大方,阿納笑得眼睛眯起。再看向那客人,只見他穿着長袍,頭巾遮了半張臉,看不分明。做生意,各取所需,不該問的不多問是規矩,阿納向那位客人行了禮,親自引他們到最好的廂房裏。

“花!花!”不遠處,有仆人在喊。

“哦哦!”一個清澈的聲音應道。

那客人覺得這聲音有點耳熟,不禁回頭,卻對上阿納的笑臉。

“客人,請。”她施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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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點點頭,走入廂房之內。

*****

尤多對阿納給他安排的廂房和美人都很不滿意,趁着酒醉大喊大叫。

“什麽有人,剛才還空着!阿納又帶人進去了!”

仆人賠笑:“那是客人先前定好的……”

“讓阿納出來!”

仆人無法,只得去請阿納。

阿納正在則莫的廂房中說着話,聽到仆人來報,只得告退,匆匆去安撫尤多。

說實話,她很是頭疼。

這個尤多,靠着父親當上了個千夫長,但好吃好賭,把家産都快敗光了。他在這裏,常年欠着賬,但阿納做生意惹不起,只能忍氣吞聲。此番稍有怠慢,他又大喊大叫,阿納唯恐累得其他客人不滿,連忙派了兩個姿色上乘的美人過去,又給他添了些酒,尤多才消停下來。

這伎館的舞女十分出色,則莫讓人在廂房中添了一道珠簾,隔着簾子,邊飲酒邊閑聊。

安色伽不是頭一次來姑墨,但都是匆匆而過,此番他來,是為了購進銅鐵之事。

姑墨的銅鐵貿易由國中把控,一般人難以觸碰,而則莫與上頭關系良好,能弄到銅鐵。安色伽想盡量隐蔽地做這事,則莫是個十分理想的人選。

則莫領安色伽來伎館,本是為了娛樂娛樂,有外人在,也不好談正事,便聊起了最近各國的時事。

“沒想到匈奴這麽快就垮了。”則莫嘆道,“這個朔北王果真厲害。”

安色伽道,“若那左賢王不反叛,逼得匈奴王引狼入室,也不會出這等大禍。”

“聽聞匈奴被打敗,閣下亦是出了大力。”說罷,倒一杯酒,奉承地說,“匈奴困擾西域商路多年,這杯酒,當敬閣下!”

安色伽笑笑,道,“閣下過獎。”将酒一飲而盡。

“話說回來。”則莫放下酒杯,又道,“我等還以為朔北王會繼續西進,沒想到過了一個月,也沒聽到什麽消息。”

安色伽的目光微微凝住,片刻,道,“也許有什麽事。”

提到這個,他的心中忽而想起了那個叫夏初華的女子。這姓名是他讓人打聽到的,同時打聽到的,還有她失蹤的事。據說,她是在天山上出事的,掉進了河裏,朔北王親自領着人在那河裏找了好久,也沒找到她一根頭發。

她……死了麽?

想到窈窕的身影和那張臉,安色伽忽而有些憐香惜玉,再度飲下一杯酒。

安色伽相貌英俊,服侍的女子頻頻為他倒酒添菜,安色伽卻始終神色淡淡。

聊過一陣之後,則莫摟着一個美人,對安色伽笑道,“這館中不僅舞伎出色,美人亦是聞名。閣下不想試一試?”說罷,對服侍在安色伽身旁的兩位美人使個眼色。美人們皆是會意,捧着酒杯,笑盈盈地上前。

安色伽莞爾,搖頭道,“多謝閣下,我今日趕路實在勞累,只想品嘗佳肴美酒。”

則莫訝然。他一直聽說安色伽多金而風流,姬妾衆多,紅粉知己更是數不勝數,沒想到今日口味竟是這般寡淡?

他眼睛轉了轉,笑道,“閣下此言差矣,身體勞累,更要美人伺候才能恢複得快。”說罷,他低聲道,“閣下要是不喜歡,此間還有中原女子,別處可都見不到呢。”

“中原女子?”安色伽看着他,愣了愣。

*****

初華被人帶着去給尤多送酒菜的時候,他正跟着一個美人打情罵俏。

他滿面油光,哈哈大笑,酒氣混着口臭,初華隔着兩步遠都能聞到。心中不禁十分佩服美人們那若無其事的功力,換做自己,真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不能捂着鼻子,初華只好屏住呼吸把盤子端上去,只求快點躲開。

這時,尤多忽然注意到了初華,看着她的臉,一愣,“這裏竟有個中原女子?”

初華聽不懂,只低頭布菜。

美人看看初華,道,“是啊,她是新來的,還不會說我們這邊的話呢。”

尤多打量着初華的身段,見初華要離開,突然伸手将她拉住。

初華一驚,看着尤多,只見他盯着自己,笑眯眯的。再看向那抓在自己臂上的胖手,那股味道沖沖撲來,一陣惡心。

小不忍則亂大謀。心裏一個聲音警告道。初華咬咬牙,裝作害怕的樣子,立刻抽回手。

可尤多看着她這個模樣,卻更是來勁,一把将她摟過來。

“長得頗不錯,今夜你來陪我吧!”他說着拿起酒杯,就要灌她。

初華用力推拒也掙脫不得,忍無可忍,目光一寒。

*****

則莫把阿納叫來,讓她把中原女子帶來。

“花啊,”阿納笑吟吟的,“她正在幹活,伺候倒是能伺候,不過,她不通言語呢。”

則莫看看安色伽。

安色伽未發一語,他承認,近來口味有些偏,既來之則安之,既然則莫如此熱情,那麽他恭敬不如從命。

見他沒什麽反對之色,則莫了然,對阿納道,“別的先不必說,先帶她來看看。”

阿納心中歡喜,連忙讓人去帶來。她把那女子買來,原本還擔心着短期內回不了本錢,沒想到,這麽快就有人感興趣了。心裏盤算着,她可是個雛兒,初夜能賣好價錢……

可正當她打着主意,仆人卻面色驚惶地跑了回來,“阿……阿納!不好了!花……花把千夫長給打了!”

“什麽?”阿納聽得這話,面色一變。

廂房裏,亂成一片。果子酒菜散落滿地,家具七倒八歪狼藉一片。一幹美人和仆人驚惶失措,見裏面打得熱鬧,都圍在門口不敢近前。

尤多一只眼睛青黑,紅腫的鼻子流着血,一邊捂着一邊指着初華大罵,“抓住她!殺了她!敢打我!殺了她殺了她!!”

他的兩個從人拿着刀,氣勢洶洶地朝初華砍過來。初華冷哼,将一張案幾扔過去砸倒一人,又漂亮地掃起腿,将另一人手中的刀踢飛,将一碗佐味的胡椒粉迎面朝他潑去,那人嗚嗚哇哇地捂着眼睛滾在地上。

尤多看得氣急,沖上去想把她制住,不料,初華順勢将他的胳膊反剪,狠狠摔在地上,再往他的眼眶上補一拳,登時變得兩眼烏青。元煜教她的擒拿術十分好用,初華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打得痛快。

不過,她知道不能戀戰,既然生事,這個地方便不可久留,趕緊離開才是。

初華從尤多的腰上拔了他的短刀,插在自己的腰上,趁人還沒來,從窗口溜了出去。

“她跑了!她跑了!”有人驚叫道。

安色伽按捺不住好奇,跟着那些仆人趕到,見廂房中躺着的三個壯漢,不禁又是詫異又是好笑。一個女子,竟将他們都打倒了?他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花呢?花呢?!”阿納焦急地問。

“窗戶!從窗戶跑了!”

窗戶?安色伽看着那打開的窗戶,目光一閃。

夜風清涼,初華蹬着窗臺,一下竄上了樓房的屋頂。她這幾日,在屋頂的角落裏藏了些食物,在一些有錢的客人身上順走了些財物,并且她還知道,城外的樹林裏常常會有趕不及進城的旅人歇宿,可以搞到馬匹了駱駝……可惜材料不夠,不然,她做出小丸來,能讓方才那惡心的畜生每樣吃個飽。

那些混亂的聲音從樓房裏傳出來,未幾,還有匆匆的腳步聲。初華找出自己藏的物什,打成包袱背在身上。月光高照,她順着樓頂的木梯,跳到另一處房頂上。

安色伽曾做過捕賊的官差,憑着經驗,首先沖到離房子最近的一處圍牆下。果然,一個身影貓着腰,剛剛跳到上面。安色伽用力一揮,手裏的長鞭如靈蛇般飛出,将那人的腳纏住,熟稔地一扯。

“啊!”女子站立不穩,從牆頭尖叫着跌下來,被安色伽穩穩接住。

那面容落入眼中,安色伽一愣,突然大笑起來。

他不管她的掙紮,用健壯的臂膀将女子抱起,舉得高高,讓她的臉對着自己。

初華又驚又怒,而待得看清了安色伽的臉,不由得詫異滿面。

貴族馬販子?

她看着那雙笑眯眯的眼睛,懵然愣住。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hua大人的霸王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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