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出嫁
花廳中,徐述與薛從湛相對而坐。
薛從湛年紀尚輕,顯然沒有徐述沉得住氣,兩人進來後坐下沒一會兒,薛從湛自顧自的喝了兩盞茶解渴後,就潑掉了茶壺裏的水。
徐述是後到的,今日天很熱,吳大管家老早就準備了滿滿一壺的茶水放在招待客人的花廳裏,薛從湛把水潑掉後,徐述自然就沒有了水喝。
他面無表情的用懷中的汗巾擦拭着額上的汗。
正巧吳大管家進來,見門外滿地的茶水,忙進來問道:“王爺,世子,可是茶水涼了?小人這就去重新沏一壺!”
“不必了,”薛從湛笑了笑,“吳老,不必麻煩你了,我不與晉王都不渴。”
說着,他斜了徐述一眼,“晉王,你說是不是?”
徐述不想同他計較,淡淡道:“你下去吧,有事本王會叫你。”
吳大管家瞧着這氣氛不大對,趕緊一疊連聲應了好幾個是跑了。
屋裏便只剩下徐述與薛從湛。
吳大管家走後,薛從湛也懶得再和徐述裝客套,冷冷問道:“徐述,齊王受傷是不是你做的?”
見徐述容色淡淡,并未言語,不由有些惱怒,嗤笑道:“你裝什麽?陛下派你與齊王一道去治水赈災,齊王出了事,你必定脫不了幹系。”
徐述還是不說話。
仿佛媚眼抛給了瞎子看,薛從湛霍然從位置上一躍而起,指着徐述的鼻子厲聲質問:“徐述,你究竟安的什麽心,你以為你不說,我便不知了?!”
他一把攥住徐述的手腕,譏笑道:“我竟不知堂堂晉王是個啞巴,今日你若是承認自己是啞巴,這事便就此作罷,否則的話,你現在就滾出晉王府,沈家不歡迎你!”
“薛從湛,你在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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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曦未見其人先聞其聲,隔着老遠就聽見花廳裏的争執聲,心道不好,果不其然,一進來便看見薛從湛攥着徐述的手腕,她忙上前一巴掌拍開薛從湛,将衣袖往上撸了一瞧。
這一握薛從湛用了十成的力氣,原本已經結痂的傷處重新裂開,沒一會兒手腕上便鮮血淋漓。
徐述見是沈曦,神色不由溫柔了許多,緩聲道:“我沒事。”
沈曦低頭瞪了他一眼,“你不許插嘴,”又看向薛從湛,盡量克制着自己的怒氣,“這裏是秦國公府,不是市井之地,你們要打架要罵街請出門左拐。”
薛從湛沒想到沈曦竟會幫着徐述說話,頓時又是委屈又是難過,“曦兒,他就是個負心漢,你為何還要偏幫他說話,難道你對他還是餘情未了……”
“啪”的一聲脆響,話音未落,沈曦就扇了薛從湛一巴掌。
薛從湛用手抿了抿嘴角,是血。
他渾身顫抖着,“你……竟為了他打我?”
“薛從湛,你還要我跟你說多少遍?我不喜歡你,我和他也早就過去了,今天我幫他,是因他是傷者,而你無禮,與什麽餘情無關,我不喜歡你總管我,你也不要插手我的事情好不好?我不是你的附屬品,我想喜歡誰就喜歡誰,你懂不懂?”
沈曦其實忍了薛從湛很久了,她知道這一巴掌打的有些重,但水已經潑出去了,無力回天,她現在只希望薛從湛能怨恨上自己,不再糾纏于她。
這時沈明琰匆匆從門外進來,感覺到屋裏劍拔弩張的氛圍,很是一懵,“你們這是怎麽了?”
待看清薛從湛臉上的五個小巧的指印後,更是吃了一驚,扭頭去看沈曦,可沈曦的另一只手卻是握着徐述的手腕。
沈明琰就有些茫然。
徐述抽出了自己的手腕,嘆息道:“罷了,我改日再來吧。”
走到門口,他腳步微頓,遲疑了一下。
這次過來,除了想告訴沈明琰齊王受傷的真相,更是想向沈曦在回長安的路上一直不計前嫌的照顧他,為他包紮傷口道一聲謝。
甚至在心中卑劣的想着,或許他還有機會挽回沈曦的心。
可他沒想到會遇見薛從湛,更沒想到,沈曦會為了同他們兩人撇清關系說出那樣絕情的話。
說不難過,是假的。
徐述低聲說道:“曦兒,多謝。”而後離開。
沈曦望了一眼徐述遠去的背影,垂眸咬了咬唇,也一聲不吭的低頭走了出去。
四個人走了兩個,花廳中頓時安靜了下來。
“從湛,你的臉……你找我什麽事?”
沈明琰第一次覺得,妹妹的桃花太旺似乎不是什麽好事。
在情敵面前被心上人親手打了一巴掌,薛從湛顏面盡失,他忍了好幾忍,面色幾經變換,終是鐵青着臉,撂下一句話後走了出去。
“我沒事。”
今年的夏天似乎格外的短,出了三伏天後,時間“咻”的一下就飛逝了過去,轉眼到了立秋,天氣逐漸涼快了下來。
金銮殿中,景文帝前些時日偶然風寒,吃了藥也數日未好,他不住的咳嗽着,劉德遞過來茶水,心疼道:“陛下,您也別太操勞了,忙了這麽久,也該歇歇了。”
景文帝卻恍若未聞,他咳嗽了一小會兒,端起茶來喝了幾口,皺眉看着手中的折子,一目十行後長長一嘆,将折子扔到一邊去,又撿起一張折子,又是一嘆。
三個月前,沈元仲大敗北狄後回朝,就陸續有人彈劾沈元仲擁兵自重,縱容手下掠奪荼毒百姓,這些年來沈元仲兵權愈大,景文帝不是沒有想過要架空他,只是朝中大将老的老,年輕的又太過稚嫩輕狂,真到蠻狄來犯時,也就只有沈元仲一個堪為重任。
尤其是自三個月前他又親手斬殺了北狄首領,北狄大亂,恐怕是一時半會兒難以恢複生氣,而沈元仲也由此加封太子少傅,備受風光,可謂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上了年紀後,景文帝也自覺身體每況愈下,他倒不再擔心外敵,只怕內患。
沈元仲尚且英雄未老,他的兒子沈明琰也是一員不可多得的将才,即便景文帝年輕時曾無比信任這位心腹大将,此刻卻也不得不在心中犯疑。
太子看似倔強執拗,實則是個優柔寡斷的性格,景文帝擔心,只怕他死後,太子難以節制這位有從龍之功的虎将。
想了許久,景文帝看着外頭愈漸深沉的夜色,終于下定了決心。
九月初八,大吉日,宜嫁娶。
一大清早,臨安長公主府就熱鬧了起來,外頭吹吹打打鑼鼓喧天,內院中也是一片喧阗。
鄭慕蘭一身紅嫁衣坐在梳妝鏡前,好命嬷嬷替鄭慕蘭開臉,将女孩兒秀氣的眉毛修十分整齊,再用螺子黛勾勒出溫婉精致的弧度,梳頭姑姑則為新嫁娘盤起一個高高的發髻,簪上花钿、戴上鳳冠。
開臉時鄭慕蘭疼的有些厲害,額上汗珠都出來了,沈曦用帕子替她拭了拭,安慰道:“表姐再忍一會兒,馬上就好了。”一邊替鄭慕蘭勻妝粉。
看着她熟稔的忙前忙後。鄭慕蘭忽然有些心酸,握了她的手輕聲道:“你歇着吧,曦兒,我想同你說說話。”
沈曦放下妝粉,調皮的笑道:“表姐莫不是緊張?來來來,那我也只好舍命陪君子了,畢竟這開臉光看看我就肉疼。”
一旁的臨安長公主正春光滿面的應付賓客,聞言立時就扭過頭嗔道:“臭丫頭,快打嘴,什麽舍命不舍命,大喜的日子你說些這個作甚!”
沈曦吐了吐舌頭,上前去挽外祖母的手,撒嬌道:“外祖母,曦兒錯了嘛,你別生氣!”
見臨安長公主依舊繃着臉,幹脆還鑽到臨安長公主的懷裏扭股兒糖似的蹭啊蹭,逗得臨安長公主再也繃不住,戳着沈曦的額頭笑道:“你呀你,真是個小皮猴兒,怎麽還像個沒長大的孩子?外祖母在你這個年紀可都生下你大舅了!”
“外祖母,好端端的,您又提這個作甚?”
沈曦聽了就小嘴一扁,一副老大不樂意的樣子。
自從三個月前她回來之後,臨安長公主就四處拉她出去交際,一開始沈曦還以為是外祖母上了年紀愈發喜歡熱鬧,可後來的幾次,到酒酣耳熱時臨安長公主又總是尋個由頭就離開了,獨留她一人面對長輩們的關懷。
長輩們的關懷無非就是——姑娘今年多大了,你看我家侄兒/兒子/外甥如何如何諸如此類的問題。
沈曦很是頭疼,卻又煩不勝煩,只得借口身子不适暫且離席,回去想找外祖母算賬。
可老人家上了年紀,喜歡含饴弄孫也無可厚非,她只得一再強調自己沒有遇見喜歡的人不想成婚,不希望外祖母再自作主張替她保媒拉纖,臨安長公主當時倒是答應的好好的,一轉頭卻又當做沒聽見似的繼續套路她。
鄭慕蘭見沈曦面露怏怏,忙給臨安長公主使眼色,正巧外頭婢女端了些剛出爐的糕點進來,因着上完妝後就需得禁食了,因而她當先拿起了一塊松餅,笑道:“這餅聞起來可真香,大家都快趁熱嘗嘗罷!”
一時衆人皆去忙着吃餅,暫時忘卻了此事,此後儀程十分瑣碎,暫且不表。
很快就到了黃昏時刻,外頭全福人笑着催新嫁娘出門,鄭慕蘭上妝完畢,原本一張清麗溫婉的小臉顯得愈發豔若桃李。
臨去前,鄭慕蘭牽着祖母的手,一邊依依不舍的看着父母兄妹,目光落于沈曦身上時,臉上綻出一個含淚的笑。
在全福人的攙扶下,她顫巍巍的出了門去,走向人群中那個同樣被傧相們簇擁着的新郎沈明琰。
沈明琰意氣風發的下了馬,兩部并做三步就來到了鄭慕蘭面前,深情款款的拉起了她的手……
沈曦半依在門上,在沒人看見的時候,眼中也悄悄蓄了淚。
就在一年前,她亦是這般被衆人簇擁着走向了徐述,那時的她天真的以為夢中皆為虛妄,而她會與徐述白首到老,直到死去的那一日。
後來物是人非,再見此情此景,心中依舊如針紮般刺痛。
接親的隊伍一走,上房中熱鬧依舊不減,衆人都圍在臨安長公主身邊說着吉祥話,只有沈曦撩了軟簾,到了一側的耳房中黯然神傷。
耳房安靜無一人,更襯得隔壁的正屋愈發熱鬧。
案幾上擺了果酒,沈曦閑來無事,便借酒消愁。
果酒香甜,只是後勁兒十足,沒過一會兒,沈曦便聽見正房中的喧阗之聲似是突然之間便蒸發了,安靜的仿佛連根針落下都能叫她聽見。
她遲疑了一瞬,剛剛放下酒盞起身,就覺得眼前一陣暈眩。
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刻,她半眯着雙眼,隐約看見有雙女子的繡鞋停在她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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