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将軍府這一日的晚宴尤為豐盛。除了沈老夫人以外，以沈大伯母為首的其他女眷，皆有親自下廚。桌上擺放的滿滿當當的菜肴，盡數都是衆人對五公主最大的感激和誠意。

身為皇家公主，周月琦的吃食從來都是極為精致的。不過眼下擺在她面前的菜肴，着實讓她很有食欲。

沒有任何客套的，周月琦便坐在了主位的左手側。

“公主弟妹應該坐主位的。”沈大嫂悄聲提醒道。

“長幼有序，祖母理當坐主位。”搖搖頭，周月琦如是說道。

以周月琦眼下的心境，便是讓她坐在末位，她也不會計較。不過想也知道，如若她真的坐在了末位，今晚這頓膳食是誰也甭想吃了。将軍府慣常重規矩，家風又極為清正，怎麽可能公然怠慢她這位皇家公主？

最終，周月琦主動挑選了沈老夫人下手的這個位置，将主位留給了沈老夫人。

沈大嫂還待勸解，卻被沈大伯母攔住了。

再之後，沈老夫人笑眯眯的坐上了主位，而且率先舉筷，示意開飯。

沒有讓绮羅和绛雪為她布菜，周月琦面色清冷的跟着拿起筷子，自行用膳。

見沈老夫人和五公主都動了筷子，桌上其他人也都露出了輕松的神色，慢條斯理的開吃。

這是周月琦前世今生第一次跟将軍府諸人同坐一桌吃飯。雖然桌上沒有沈清河，不過感覺還好，周月琦吃的挺輕松的。

以致于飯後沈老夫人提議邀約周月琦一塊茗茶的時候，周月琦沒有拒絕，微微颌首，應了。

“時辰不早了，我這就命人送承志去禦史府。”習以為常的，沈二嫂說道。

聽聞此話，沈承志先是看向周月琦，随即搖搖頭，語氣堅定：“娘，承志以後都不想再去舅舅家了。”

“為何不去了？就算你以後想要學武，在舅舅家也可以學啊！”面對沈承志這麽一根獨苗，将軍府所有女眷都格外呵護，沈二嫂亦是如此。

再度看了一眼周月琦，沈承志抿抿嘴：“可承志有自己的家，将軍府才是承志的家。”

沈二嫂愣住。本能的，轉頭看向了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并未立刻點頭抑或反對，而是神情認真的問沈承志道：“承志近日的功課學的如何？日後都不想學功課了？”

提到功課，沈承志臉上閃過些許猶豫。随即，小跑兩步站在了周月琦的面前：“公主嬸嬸，承志可以不用去舅舅家，住在自己的家嗎？”

“為何不可？”挑眉回望沈承志，周月琦的回答沒有半點含糊和模棱兩可，“功課在哪裏都能學。若是在禦史府住的不喜歡，回家裏來住便是。”

“嗯。”得了周月琦的首肯，沈承志鄭重其事的點點頭，再不猶豫和彷徨，轉頭跟沈老夫人說道，“曾祖母，承志想要回家，回自己的家。”

這一剎那，沈老夫人忍不住就紅了眼圈，顫巍巍的摸了摸沈承志的腦袋：“好，好。承志想要回家，那就回家。”

“祖母，承志的功課……”沈二嫂也不是非要将沈承志送去金家，可沈承志的功課一直都是她娘家兄長親自教導和督促。就這樣将沈承志接回将軍府，沈二嫂更多的還是擔心沈承志的功課進度。

“承志年紀不小了，為何不送去青雲書院？”周月琦再度開口，問道。

青雲書院是帝都城內最大的書院，歷史悠久，聲名遠播。每年科舉的學子都有出自青雲書院的，其中出類拔萃者多是頭幾名，還出了好幾位才識淵博的狀元爺，地位非同凡響。

“青雲書院不可以。”沈二嫂當即就搖了搖頭，面露極大的擔憂，“青雲書院多得是權臣顯貴家的學子，承志身子骨弱，要是去了書院，只怕……”

将軍府到底今非昔比，連她們這些大人都時刻身處漩渦之內。沈承志如若想要去到正常的書院學習，必定會受到巨大的輿論壓力和言語諷刺。更別說即将跟沈承志成為同窗的學子們各個都是身份不同尋常的大家公子們，如若他們聯手欺淩沈承志……縱使将軍府有心，也怕護不住沈承志。

“想去嗎？”沈二嫂的擔憂，周月琦知道。不過周月琦更多在意的，是沈承志自己的意願。

“想。”斬釘截鐵的點點頭，沈承志的嗓音很是響亮，帶着莫大的歡喜。

“那就去。”在周月琦而言，不過是去個書院而已，全然不是什麽大事。既然沈承志想去，她當然不會反對。

“可……”沒想到五公主會真的應下此事，沈二嫂下意識的想要繼續跟五公主分析一下其中的利害關系。

“那就這樣決定。”攔下沈二嫂還未出口的話語，沈老夫人深吸一口氣，神色嚴肅的拍了板。

一旁的将軍府其他女眷皆是面面相觑，不明白怎麽就突然定下了這件事情。

真要送承志去青雲書院嗎？以将軍府現下在帝都的艱難處境，承志肯定會受盡嘲笑和欺淩的。承志還這麽小，身體又很是瘦弱，萬一有了閃失……

“明日用完早膳，我送你去書院。”好似完全沒有察覺到将軍府一衆女眷的擔憂，周月琦說道。

伴随着周月琦話音落地，屋子裏一旁靜默。

率先反應過來的，還是沈老夫人：“那個，承志娘送他去書院就好，不必麻煩……”

“公主嬸嬸，真的可以嗎？”亮晶晶的眼神滿是期許的望着周月琦，沈承志的臉上盡是對周月琦的信任和依賴。

“當然。”周月琦說着就頓了一下，接着說道，“順便給你介紹幾個小叔叔認識一下。”

“小叔叔？”在沈承志的認知中，他從小到大就只有沈清河這麽一位叔叔現存于世。此刻突然多了幾個小叔叔，他不免疑惑了。

“嗯，明天見了就認識了。”周月琦說完就準備走人，卻在轉身的瞬間看到了沈二嫂等人臉上掩蓋不住的擔憂。

腳步停下，周月琦面無表情，語氣冷然：“戚家幾個小的，也在青雲書院。”

戚家？五公主的外家？沈二嫂眨眨眼，心中高高懸起的大石轉瞬間落下。

沈老夫人也是受驚不已，随即又安下心來。

這一刻，在将軍府所有女眷的心中，都生出了一致的認定：只要有五公主在一日，沈承志便不會出現任何的危險。

次日，周月琦起了個大早。用完早膳，便準備去沈承志的院子接人。

“承志見過公主嬸嬸，給公主嬸嬸請安。”沈承志卻是比周月琦起的還要早，也更加的激動和興奮。天還沒亮就爬起床來，随意吃了幾口早飯，便趕來五公主的院子外面守着。

這不，周月琦才剛一走出自己的院子，就看到了精神抖擻等候已久的沈承志。

“嗯。”仔細看了看站在面前的沈承志，周月琦點點頭。

比起昨日看到的沈承志，今日的沈承志要更加的精神，也更加的有活力。看來，讓沈承志遠離禦史府，不失為一件好事。

原本，沈二嫂是特意為沈承志準備了馬車的。不過在臨出門之際，卻被周月琦攔了下來。

比起沈家所有的馬車，周月琦的公主鳳駕才是毋庸置疑的寬敞和華麗。除了周月琦這個主子以外，再多塞一個沈承志，完全不成問題。

最終，一行人還是去了兩輛馬車。只不過沈承志坐進了前面的公主鳳駕，绮羅和绛雪卻挪到了後面那輛尋常的沈家馬車上。

其實沈二嫂也有想過，要不要親自送沈承志去書院。畢竟，這是沈承志第一次去書院。但是一想到有周月琦陪同在側，沈二嫂又安了心。

如若說而今的将軍府內還有誰能護住她的承志安好無恙，那就只有她這位身份尊貴的五公主弟妹了。而經歷了昨天的太傅府一行後，無法否認，整個将軍府所有人對五公主，都隐隐有了極大的期許，願意交付全身心的信任。

她們願意堅信，只要有五公主在，将軍府就肯定能守得雲開見月明，等到清河凱旋的那一日。

周月琦的馬車上，比起昨日林梓盈的安靜，沈承志就活波多了：“公主嬸嬸，我聽說青雲書院很大，好多有大學問的文人學士都是從青雲書院出來的。而且青雲書院還設有馬術課，還有武場，可以射箭……都是真的嗎？”

“我不曾去過，了解的也不甚清楚。”并未因為沈承志年紀小，就随意拿話糊弄他，周月琦如實搖了搖頭，“不過，你似乎聽說了很多？”

“嗯。”從來不敢在沈老夫人等人面前說出口的話，換了五公主面前，沈承志卻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在舅舅家的時候，表哥表弟他們都有去青雲書院。只有我一個人，留在府中被舅舅教導。表哥表弟他們每日從書院回到府中，都會跟我說很多書院的趣事。”

眼看着沈承志越說聲音越小，連臉色也黯淡了下來，周月琦神色微斂：“以後不用看人臉色。”

“公主嬸嬸……”沈承志的眼圈乍然間就紅了，很是小聲的說道，“表哥表弟他們總是說，咱們将軍府随時都會絕戶。小叔叔在燕關打仗，稍不留意就會像曾祖父、祖父和爹爹他們一樣，戰死沙場，再也回不來。他們還說，将軍府就是生怕斷了香火，才故意将我送到舅舅家去寄住，連書院都不敢讓我上……”

将軍府所有女眷都是為了沈承志好，才會将沈承志送去禦史府。本是信任禦史府的清正家風，信任金禦史的為人。可她們都忽略了，有人的地方就肯定有是非。金家确實是将軍府的親家，表面看上去也一直在維系往來，看似是個太平處，可住久了又哪裏不會生出怨言？

沈承志畢竟不是金家的孩子，一直住在禦史府不說，還日日都要金淵悉心教導。連禦史府自家的孩子都在往書院送，沈承志又憑什麽受到特殊待遇？

毫不誇張的說，沈承志住在禦史府，其實一丁點也不利于他的成長。

反之，小小年紀就很是早熟的他，因着自身的特殊家世，也因着日複一日的寄人籬下，活的很小心翼翼，也很壓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