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禦史夫人不如先松開小公子的嘴, 免得小公子被捂出個好歹？”禦史夫人的解釋，周月琦毫不感興趣。反倒是金景明臉上的傷, 令周月琦生出了幾分好奇。

要說是沈承志打傷的金景明，周月琦并不相信。更別說在青雲書院, 金景明身邊還跟着已經十四歲的金清明和十二歲的金奇明。

倘若金景明真的跟沈承志動起手來, 金清明和金奇明會袖手旁觀？

一對三，周月琦不認為沈承志有勝算。

禦史夫人很疼自己的兒子。被五公主這般一提醒, 她下意識就松開了手。

再之後, 就聽金景明終于喊出聲來：“娘, 沈承志帶着戚家三兄弟抓了大哥和二哥, 他們還把我打成這個樣子。你快去救大哥和二哥, 快去！”

“你說什麽？”禦史夫人吓了一跳, 連忙回過頭來，“景明你跟娘說, 你大哥和二哥被抓去哪裏了？快說！”

“在書院。”金景明哇哇大叫，還不忘告狀, “沈承志先動的手，都怪沈承志那個小野種！”

“景明你閉嘴！”來不及捂住金景明的禦史夫人，就這樣眼睜睜看着金景明當衆嚷出了她私下裏對沈承志的稱呼。

禦史夫人當然不會喜歡沈承志。

沈家早已今非昔比, 卻跟吸血蟲似得賴着他們禦史府, 而且一賴就是長達九年。這九年沈承志吃他們禦史府的、喝他們禦史府的，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偏偏還身子骨孱弱, 動辄生病……

他們禦史府好吃好喝養了沈承志這麽多年, 非但一句好聽話也沒換來, 反而還得時刻緊盯着沈承志的身體。但凡稍有不慎，他們必定會擔上害死沈家下一代唯一子嗣的惡名。

這般的吃力不讨好，禦史夫人當然不甘心，也不願意。

是以有時候只要一想到沈承志還養在禦史府，禦史夫人就止不住的生出怨怼，背後暗罵了沈承志無數遍“該死的小野種”……

同樣的話說多了，肯定有被人聽到的時候。禦史夫人對自己的三個兒子都是不設防的，乃至他們或多或少都聽聞過她的那些罵話。

金清明和金奇明還好，兩人都已經懂事，性子也算得上沉穩。即便不喜沈承志這個表弟，但是最起碼不該說的話語，從來不會從他們的嘴裏道出。

金景明就不一樣了。他不是家中長子，無需承擔家族壓力和負擔，自然活的更加恣意。加之他又是幼子，從來都養的甚是驕縱。故而每次在對上沈承志的時候，他索來我行我素，肆無忌憚。此刻一個沒注意，就将平日裏的話語脫口而出。

“小野種？”沈靈萱登時就被氣紅了臉，站起身來，“你罵誰是小野種？我沈家何時得罪過你禦史府，你們怎可此般羞辱我沈家子嗣？”

“如若你金家對我沈府有任何的不滿，只管直言坦明。何必表面一套，背後一套？假意僞裝跟我沈府交好，還主動提出幫忙教養和照顧我家侄兒。結果到最後，你金家原來是這樣欺辱我沈家人的？”沈夢萱亦是氣不過，怒道。

“不過是稚子戲言，你們沈家何必當真？我金家這麽多年一直精心照顧承志外甥，怎就到頭來還遭了罵名不成？”沒想到連沈家兩個小丫頭片子都敢沖她嚷嚷，禦史夫人沉下臉來，怒道。

“倘若金家真的有心照顧我承志侄兒，又哪裏來的‘小野種’一說？”沈家姑娘都是好脾氣的，卻也都是護短的。今日先是沈靈萱和沈夢萱，再是沈蘭萱，接連都出面跟禦史夫人嗆起聲來。

禦史夫人只覺得自己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釁和羞辱，恨恨的看着沈家三姐妹，斥道：“沈家真是好教養，盡養了些狼心狗肺、忘恩負義的……”

禦史夫人罵人的話語還沒說完，就見五公主忽地摔了桌上的酒杯。

伴随着酒杯在地上四分五裂的散開，周月琦站了起來。

禦史夫人剎那間就沒了聲音。既懊惱自己沒能沉得住氣，又郁悶自己在迎上五公主怒火時的無能為力。

“素來聽聞禦史府家風嚴正，本公主在嫁進将軍府之後，也時常聽夫家長輩提及金家于我沈家有恩。”周月琦一開口，就将禦史府捧在了高高在上的位置。

可越是這樣，禦史夫人心下越慌，臉色也越來越難看。

她已經可以猜到五公主接下來即将說什麽了。她很想說些什麽來挽回局面，卻同時也深知，到了此時此刻，她說再多都是徒勞。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聽周月琦話鋒一轉，冷道：“今日親眼得見禦史府的家風，實在令本公主大開眼界。”

“公主殿下……”禦史夫人搖搖頭，急忙想要下跪求饒。

“既然禦史府此般不歡迎本公主，本公主便也不留下惹人嫌了。只希望禦史夫人日後好好教子，勿要再肆意口出惡言。今日不過是沖撞了本公主，便也算了。本公主念在兩家的情分上，姑且饒了你禦史府一回。但若是下次再沖撞了其他人，只怕你禦史府就甭想如此輕易就善了了。”周月琦不會在這個時候将禦史府怎麽樣。

禦史府跟太傅府和寧侯府不同。

撇開禦史夫人和金景明對沈承志的不喜，這九年來禦史府确實收留照顧了沈承志，亦是不争的事實。

而且據知悉，禦史大人對沈承志這個外甥是真的很盡心盡力的教養和照顧。否則，也不至于會引來禦史夫人的諸多不滿，以及金家幾位公子的嫉妒和怨恨。

哪怕是看在禦史大人的情面上，周月琦也不會輕易發作禦史府。

至于日後沈家和金家究竟會怎樣，周月琦會交給沈家人自己決定。

故而，沒有過多的問責禦史夫人，周月琦便離開了。

沈靈萱三姐妹也沒在這裏多呆。看也未看禦史夫人帶着愧疚和着急的神色，頭也不回的随五公主一起，出了禦史府。

這一走，三人同時在心下發誓，此生都不會再踏足禦史府半步，決計不會。

禦史夫人已經無心再招待府上的賓客了。匆匆忙忙交代心腹繼續招待寧侯夫人和一衆官夫人，她則立刻帶着金景明趕往了青雲書院。

周月琦一行人才剛出了禦史府，就得到了将軍府的傳信：沈承志帶着金家三位少爺回府做客了。

“回沈家。”再無其他顧慮，周月琦的公主鳳駕直接奔向了将軍府的方向。

沈家，沈老夫人正笑容滿面的招待着金家三位少爺，各種好吃的點心陸陸續續全部擺了出來。

“小輩三人冒昧前來，多有叨擾，沈老夫人實在不必此般客氣。”戚書風彬彬有禮的站起身，向沈老夫人道了謝。

“貴客臨門，理當如此。”聽到戚書風這樣說，沈老夫人越發熱情起來，更加慈愛的招待戚家三兄弟。

戚書風三人都不是蠻橫無禮的性子，中間還有沈承志作為橋梁，一時間，正廳的氣氛越發融洽。

等到周月琦回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面。

“表姐。”一見到五公主，戚書風三人立刻站起身來，喊道。

“來了。”沖戚書風三人點點頭，周月琦走近，坐了下來，“今日書院沒有課？”

“臨近年關，書院自今日開始休憩。”戚書風認真回道。

“既如此，留在将軍府用過晚膳再回去。”周月琦跟戚家人是極為親近的。不過因着她出嫁前一直住在宮裏，互相之間的走動并不多。像今日這般留客，還是第一次。

“好。”沒有任何異議的，戚書風三兄弟當即應了下來。

原本五公主突然嫁人，而且還是嫁進将軍府，戚書風三兄弟的心裏都不是很痛快。

不管外人如何評價五公主何其高冷和孤傲，但是在戚書風三人的心目中，五公主這位表姐絕對是最為崇高，誰也及不上的。

倒不是說沈清河本人不夠好。可是念及沈家現下的處境，戚書風三人怎麽看都覺得将軍府是高攀了。

又聽聞五公主并不喜歡這門親事，嫁進沈家之後過的也一直不是很舒心，直接就導致了戚書風三人對沈家也不是很喜歡。

直到五公主親自送沈承志到青雲書院，又親口叮囑他們三人好好照顧沈承志，戚書風三兄弟這才勉強接納了五公主嫁人這一事實，開始願意跟沈承志接觸，進而對沈家改觀。

打從沈承志開始在青雲書院讀書，戚書風三兄弟每日的午飯也被将軍府包辦了。每日五公主身邊的人去書院給沈承志送飯，都會一并捎帶上戚書風三兄弟的。

次數多了，戚書風三兄弟吃人嘴軟，對沈承志越發關照。進展到今日，竟是主動上門做客了。

聽聞戚書風三兄弟要留在家裏用晚飯，沈家衆位女眷皆是很上心。毫不猶豫的，親自下廚。

戚麒奉命找來将軍府的時候，還沒走進正廳，就遠遠問到了一股香味。

随後，戚麒沒能管住自己的雙腳，不受控制的摸去了将軍府的廚房。

今日是沈蘭萱主廚，沈夢萱和沈靈萱打下手。

臨近午時，其他幾位長輩各自準備好拿手的菜色，便已經離開了。沈夢萱和沈靈萱正帶着府中的丫頭端菜、擺菜，在飯廳忙的不亦樂乎。

戚麒走過來的時候，第一眼看見的便是正在炒菜的沈蘭萱。而他聞到的香味，正是從沈蘭萱面前的鍋裏散發出來的。

戚麒好美食，也很挑食。自幼出身金貴的他，可謂吃盡各種美味佳肴，鮮少會有像此刻這般嘴饞的時候。

也正是因為這份難得的特殊，戚麒直接走了進去，也不打招呼，徑自站定在了沈蘭萱的身後，目不轉睛的盯着沈蘭萱……的鍋。

沈蘭萱是從禦史府回來的，當然知道戚家三兄弟今日有幫沈承志不受欺負。故而招待起戚家三兄弟，她分外的用心，也格外認真。是以，就忽視了戚麒的到來。

娴熟的翻炒、出鍋，沈蘭萱端起盤子剛轉過身，差點就撞上了等在她身後的戚麒。

“呀！”猝不及防被吓了一大跳，沈蘭萱手一抖，眼看着整盤菜就要掉落地上。

戚麒很有耐心的一直等到菜品出鍋，正打算厚着臉皮讨要一份，就見沈蘭萱要摔了整盤菜。

“小心。”及時接過盤子，戚麒穩當當的将菜送回到沈蘭萱的面前，“實在抱歉，在下失禮，吓着姑娘了。”

“敢問公子是……”戚麒一看就不像是險惡之徒，沈蘭萱疑惑道。

“在下戚麒，來将軍府尋三位侄子，唐突姑娘了。”戚麒雖然好美食，卻也不會一見到美食就失禮，當即抱歉的解釋道。

“原來是戚家少爺。”确定了是戚家人，沈蘭萱放下心來，搖搖頭，笑了，“戚少爺不必多禮。今日戚家三位小公子留在沈家用飯，不知戚少爺願否賞光，一并留下？”

“願意願意，當然願意的。”戚麒說着就指了指正端在手中的菜品，“在下冒昧，被姑娘佳肴的香味引了過來，實在失禮。”

“區區拙菜，幸得戚少爺賞識，愧不敢當。”沒成想會得到戚麒的認可和誇贊，沈蘭萱微微紅了臉，便要接過盤子。

“不用不用。剛出鍋，小心燙着手。姑娘可還有要準備的菜品？若是沒有，不妨在前面帶路，由在下将這味佳肴端上飯桌？”戚麒倒沒有君子遠庖廚的想法。因為确實喜歡手上的佳肴，當即提議道。

“萬萬不可。戚少爺過府便是貴客，還是交由蘭萱自己端去飯廳！戚少爺稍待片刻，蘭萱馬上為戚少爺帶路。”沈蘭萱伸出手，想要将菜接過來。

過府便是客，沈蘭萱自是不敢讓戚麒幫忙端菜。不合規矩，也委實失禮。

“沈三姑娘對！”一聽沈蘭萱的名諱，戚麒就猜出了沈蘭萱的身份。沒有讓沈蘭萱端菜，自己擡高手，将盤子舉至沈蘭萱的頭頂之上，笑的溫文爾雅，卻不容沈蘭萱拒絕，“三姑娘只管帶路便好。”

為難的看了一眼戚麒舉高的手，沈蘭萱到底還是妥協了：“那就有勞戚少爺了。戚少爺這邊請。”

周月琦并不經常跟沈家人同桌用膳。主要是她自己習慣了獨自用膳，衆人一起吃也會增添沈家人的不自在。不過今日戚書風三兄弟在，她當然不會缺席。

一滿桌的人都已經落座，正等着沈蘭萱的最後一道菜上席，未曾想等來的不單單有沈蘭萱，還有戚麒。

沈家其他女眷都是不認識戚麒的。乍一看到戚麒跟在沈蘭萱身後出現，手中還端着菜品，登時面露詫異和愕然。

倒是戚書風三兄弟，一開口就道出了戚麒的身份：“小叔叔怎麽來了？”

“當然是來找你們三個闖了禍卻不肯回家的臭小子。”戚麒一邊道明來意，一邊向沈老夫人行禮，“小子戚麒，見過沈老夫人。”

“戚五少無需多禮。”沈老夫人是一位很寬容的長輩，神色慈祥，“貴客臨門，還請戚五少賞光，務必留在府中一起用過晚膳，再接三位小公子回去。”

“小子謝過老夫人。說來慚愧，小子剛一進沈府，便被三姑娘的美味佳肴引去了廚房。失了規矩，多有叨擾，還請老夫人勿要責怪。”戚麒确實沒打算立刻就離開沈府。他還想着留在沈家，一起吃晚飯、品味佳肴呢！

至于家中長輩讓他立刻将戚書風三兄弟找回去一事，直接被戚麒抛之腦後，不管了。

沈老夫人當然是不會責怪戚麒的。當即站起身，親自迎戚麒落下，一塊用飯。

戚麒也沒客氣，就近坐在了餘下的空位上。

而他這一坐，便是沈蘭萱的身邊了。

沈蘭萱微微遲疑，最終還是什麽也未多言，默默坐下。

周月琦一直沒有開口，神色清冷，視線卻沒有從戚麒的身上移開。

戚麒現年二十有三，年紀不大，輩分卻比周月琦要高。是戚書風三兄弟的嫡親小叔叔，亦是周月琦的小舅舅。因着性子跳脫，至今未有娶親成家。

原本，周月琦是沒有想到戚麒的。不過此刻看來，戚麒倒也不失為擇婿良選。

五公主的視線并不刺人，可一直盯着他，戚麒當然不會毫無知覺。只不過對眼下的戚麒來說，桌上的美味佳肴更有吸引力。

故而，向來唯美食不可辜負的戚麒只是擡起頭朝着五公主笑了笑，便立刻又将所有的注意力移到了桌上的美食上。

這般性子的戚麒，哪怕出身戚家，但……委實算不得多麽有抱負、多麽上進。不過這樣的戚麒，也确實活得更加恣意、更加灑脫。

周月琦面無表情的移開了視線，轉頭看向沈老夫人：“祖母，可以開飯了。”

沈老夫人笑着點頭，率先舉起筷子，示意開飯。

“那小子就不客氣了。”戚麒是第二個舉筷的，比五公主還要快。

周月琦抿抿嘴，掠過戚麒，看向了沈蘭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