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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常的合婚,兩個人的生辰八字放到一起,七八成相配已是不多見,堪稱佳偶良緣。
而庚辰年的這個八字,是玄澈大師的師弟玄澈根據藍忘機的生辰,推算出的天命絕配。庚辰年,九月十九戌時,再配上特定的方位,恐怕撒開網去,當世都未必真的存在完全貼合之人,何況在五國公主這區區幾人之中。
這納景國的三公主看上去斷沒有十五歲,八字也絕不是大師擇選出的這個。她此刻站出來,即使無人質疑,在核對時也很容易露出真相。可巧就巧在,到時,并找不到那個天命之人。如此一來,難保屆時兩國不會為了顏面,将錯就錯,畢竟能位列五位備選之中,各方面條件也必是絕佳。
真到了那時候,可就是無法挽回的局面。
而且,這小丫頭站出來的時機過于巧合,膽量心計未免太大了些。事關藍忘機終身大事,容不得冒險。
短短的一瞬間,魏無羨腦中思緒飛快地運轉,将當下情形翻來覆去地思量。
他本就在靜觀其變見機行事,若是一場烏龍衆人愕然,留待懸案壓制,他便也不聲不響地跟着看熱鬧。如若氣氛不對,有人硬要追究甚至挑起矛盾,或是瓜葛到藍忘機,他便立馬站出來,應下這惡作劇。
此事雖荒唐惡劣,但也勉強能歸到少年頑劣行徑中去,總之罪不至死。
只要能攪黃這議親之事,什麽聲名前途他都無所謂,大不了回去受點皮肉之苦也值得。
雖然今年攪了,還有後年,這回不成,尚待下回。但少年無所畏懼,兵來将擋水來土掩,他能破壞這一次,就能毀掉下一回,直到那人毫發無損地走向他為止。
既然選了這條路,有幾多困難險阻他并非不知,只是無懼無悔而已。那人也是同樣的心思,魏無羨覺得他感知得到。
“庚辰年,九月十九,不可能是這位公主的生辰八字。”
因而,他毫不猶疑地站了出來。
至今想起,魏無羨依舊從未曾後悔過。只是,當時他若是未一心一意撲在藍忘機身上,眼角餘光有哪怕那麽一丁點兒瞟到自家父皇,看見魏王在聽到這個生辰八字時,臉上超乎尋常的神色,都足以令他心生畏懼。那抹掩都掩不住的驚詫伴生陰戾,絕不是一個父親該投向子女的目光。
或許,一切都尚有挽回餘地。至少,不要輸得那麽慘。
然而,天下怎會有巧合至此之事。當年,打死他都未必相信。
“太子說笑了。”卓依淡淡道。納景作為雲夢的附屬國,年節慶典時,她見到魏無羨的次數并不算少。不過,從未得到過回應而已。
“本就不是,你撒謊。”一道尖銳急促的女聲拔地而起,慕容煜雖然拖住了妹妹的腳步,但是忘記捂住嘴巴。現下,再捂也來不及了。
“這入選的庚帖是我偷偷換進去的,撤下來的恰好就是你的。你根本不是庚辰年生人,你的八字是壬午年,今年恰滿十三。話說,你也不過剛剛夠十三而已,我也就差了個把月,憑什麽不可參選。中原人真是死腦筋,迂腐古板!”慕容朵兒的話如爆裂的豆子,在密閉的空間炸得聲聲脆響。
“朵兒,不得無禮。”吐渾王再嬌寵這小公主,面上也挂不住了,連忙呵斥道。
“偷換庚帖?公主意欲何為?”卓依面向慕容朵兒,一句話就将重點剝了出來。
“是在下的主意,不關他人的事。”魏無羨趕緊往自己身上大包大攬。
“好你個小兔崽子,”一聲爆喝在耳畔乍起,随即魏無羨腦袋上實實惠惠挨了一巴掌。雖說少年此舉莽撞又荒謬,但作為當今天下國力僅次于姑蘇的雲夢國太子,敢在大庭廣衆揍他的,唯那老和尚一人。玄澄大師發了威,其他人反倒不好再輕舉妄動了。
“我說你怎麽那麽好心陪老頭子下這幾天的棋,原來是圖謀不軌,你小子作天作地,作到人家姻緣上邊,缺不缺德啊你……”老和尚光罵尚不解氣,一只手擰着魏無羨耳朵,恨不能将人提起來轉來圈。
“诶诶,放手,大師放手,疼疼疼,耳朵要掉了。”魏無羨鬼哭狼嚎,差點兒沒忍住掉下眼淚來。這老和尚下手沒輕沒重的,他是真的疼啊。
大師手下稍松,那小兔崽子就又蹦跶起來。
“怎不說你死心眼,我摻和個假的進去都看不出來。天下哪有如此嚴絲合縫的八字,明擺着就是尋開心的,只有你們這種迂腐腦筋才往坑裏跳。”
“你,還敢強詞奪理,看我不打死你。”
幸好這酒宴規格高,參與者均是各國君主王後及零星幾個姑蘇重臣,未有不顧身份八卦之輩。不然,今日情形傳揚出去,玄澄大師高不可攀的形象早該碎成渣了。
當然,老和尚從未在意過。
這邊老和尚追着小猴子上蹿下蹦,那邊女人間的戰争亦是刀光劍影,若不是有人攔着,恐怕當場便要不體面地扯上頭發。
“蠻夷之邦,搞陰謀詭計,不知羞恥。”卓依朝慕容朵兒鄙夷道。
“你又好到哪去,連生辰八字都敢冒領,盜賊行徑。”慕容朵兒毫不示弱道。
“你,強詞奪理……”養在深閨裏的中原公主,罵人的花樣實在沒有幾句。
慕容朵兒趁人不備,端起一碗濃湯潑了納景公主滿身滿臉。
好了,宴會廳內烏煙瘴氣,雞飛狗跳,魏無羨想要的局面終于得到了。
所以,即使被父皇派近衛強硬地拖出去就地關了禁閉,他也心甘情願開心到笑出聲來。
藍忘機甫一恢複行動,沒心思追究,快步趕到雲夢皇室駐地宮殿。遲了,闖禍的小太子已經被限制行動自由,見不到,也不可硬闖。藍忘機只能轉而請求拜見魏王,等了許久也不肯離開。最後,只等來近衛的傳話。
“二皇子,國君知您氣憤難擋,我家太子年幼不懂事,此回闖下大禍,雲夢必不會姑息。定要嚴懲,給您個交代,殿下放心,不必親自在此等候。”
得,這是誤會藍忘機是來興師問罪的。
都在氣頭上,未避免誤會愈深,藍忘機只得客氣着先行告退。千叮咛萬囑咐,此時從長計議,莫要為難少年。也不知傳話的敢不敢傳,魏王信與不信。
被關了禁閉的小太子正優哉游哉地翹着二郎腿賣單兒,盤算着回去之後如何求母後救他,估計狠揍一頓是免不了的,說不定要動用他好幾年沒挨過的家法了。
少年,最後的天真想法。
命運在他看不到的十字路口正張開血盆大口,亟待将之吸入萬劫不複的岔路。
一切尚在掌握,魏無羨還有閑情逸致逗弄看管他的近衛。直到有人傳話,魏王去姑蘇國君處請罪,回返後連夜帶他回雲夢。少年這才急了,如熱鍋上的螞蟻般踱來踱去。事後,他還未來得及見二哥哥一面,也不知那人是會責他還是誇他。
正一籌莫展間,救星來了,魏慕辭帶着顏玉來看他。
“你如何進得來,我要出去。”魏無羨劈頭蓋臉就問。
“皇兄稍安勿躁。負責防衛的是林将軍,最知父王與你脾氣,僵上了對誰都沒有好處。我說我是來勸你認錯的,他們走之前就放我進來了。”魏慕辭人小鬼大,小小年紀最善于拿捏分寸,在雲夢諸人心目中一直是循規蹈矩唯唯諾諾的存在。如今,魏王與太子一碰即炸的局面,确實需要調和,他來得正當時。
“我要出去。”魏無羨煩躁地來回走着,習慣性向懷中摸挲,才想起來,母後親手做的酥糖在他去到國寺之前便吃光了。
魏慕辭嘆了口氣,貼心地從身上香囊中倒出兩塊來,遞給他。
“母後就知你吃甜食無節制,這是着我替你藏着的,最後兩塊,吃光了真的沒有了。”
“嗯。”魏無羨心不在焉地接過來,揣到懷裏,一時也忘了要吃。
“幫我出去,我觀察過,父皇派來的人手不多,我和顏玉差不都能夠對付,不然我就硬闖好了。”魏無羨望向門外,煩躁道。
顏玉不聲不響地點了點頭,既然攔不住自家主子作妖,便只能聽話,盡可能護着。
“不必。”魏慕辭眨了眨眼睛,朝門口招手,道:“進來。”
一個身量與魏無羨差不都的侍衛聽話推門而入,還來不及行禮,便被催促着脫衣服。
“皇兄,你快點兒換,最多半個時辰,我已打好招呼。”小皇子不緊不慢地交代道。
“你小子何時連父皇的人都能買通,有本事啊。”魏無羨邊換衣服邊詫異道。
“不是我,是母後面子大。母後最疼你,父皇最疼母後。現下拘禁皇兄也不過給姑蘇面子而已,回去還不得高高拿起輕輕放下。西門輪值的是母後身邊的侍衛總管,特地跟來照顧你的,這不就派上用場了。”魏慕辭解釋道。
“皇兄一定要快去快回,被父皇知曉了,可不好收場。”小皇子囑咐道。
“知道啦。”魏無羨來不及多想,穿戴妥當便躲在顏玉身後,順着西門溜出去了。
魏無羨怕剛闖了禍,連累藍忘機,不敢光明正大地進二皇子殿。找了個皇城僻靜的偏角,讓顏玉去請人來。
不大一會兒,便傳來清晰急促的腳步聲。藍忘機很少走路如此快,魏無羨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
“二哥哥。”少年仰着臉,眼中亮晶晶的動人神采,心中卻禁不住有些忐忑。
藍忘機走得急,呼吸微重,額邊散下幾縷發絲被細密的汗珠浸潤。
他一直吊着的心緒,在見到人的剎那,才堪堪回落些許。
藍忘機要嗔怪少年魯莽,不與他商量便獨自行事,但知曉那人苦心,又舍不得說一個字。
藍忘機欲埋怨魏無羨為何不待他來處理,又想到自己不察被限制行動,差點兒錯過時機。可無論情形如何,這親他都是不會結的。
藍忘機想誇贊少年聰慧勇敢,卻怕那人下回仍不管不顧将自己置于險境。
千言萬語,堵在喉間,藍忘機已經許久許久沒有如此多話的欲望。
伸手輕撫少年發絲,最終只輕嘆道:“回到雲夢莫要倔強,聽話認錯便好。我會盡快與父皇說明,請他飛書替你求情。”
“不用的,二哥哥,你千萬別說,不然我豈不白做了。我不怕的,從小闖禍到大,習慣了,母後會護着我的。”魏無羨急道,他如此荒唐行事,最重要的目的便是撇清二哥哥,可不能前功盡棄。
藍忘機心中已下了決斷,擇日待火氣散去,他便與父皇及兄長說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再也不議親,此生只要雲夢的少年。
“二哥哥,我只有半個時辰,來回已用去一半,你快與我說說話。”魏無羨見藍忘機沒有怪他的意思,頓時情緒高漲,身後看不到的小尾巴都搖了起來。
藍忘機點了點頭,認真道:“何日回返?”
“呃~~~~”他家二哥哥可真會唠嗑,專往人心口上戳。
魏無羨委屈地撇撇嘴,頹喪道:“今夜。”
“今夜?”藍忘機重複。
“嗯。”魏無羨又往他家二哥哥身前湊了湊,兩人貼近得呼吸掃在彼此頸項間,輕柔而滾燙。
“二哥哥,我不想回去,留在這可好?”魏無羨突發奇想道。雖然知道不切實際,但他此時此刻真真切切地希望留在這人身邊,哪也不去,永不分離。
藍忘機心中悸動難耐,強壓着欲要将少年攬入懷間的沖動,身側使勁攥緊的雙拳骨節白得發青。他怕一旦入懷,便再也松不開手。
現下,尚未到時機。
待他與父兄言明,便往雲夢尋少年去。魏無羨乃雲夢太子,身關一國社稷,不可再為他擅動。而姑蘇有兄長擔責,他追随少年,未嘗不可。
“你先回去,莫要任性。”藍忘機重重地吸了一口氣,艱難道。
“嗯,我聽二哥哥的。”魏無羨迅速調整情緒,自己的突發奇想暫時無望,他明了。不過,他早晚是要留在二哥哥身邊的。徐徐圖之罷了,總會實現。
“那,那,我先回去了。”魏無羨戀戀不舍道,他恨不能黏在藍忘機身邊,多一分一刻也好。只是,時間如沙漏擺在那,不可連累他人。少年看似頑劣,總是漫不經心,實際行事有其自己的分寸。
“等等。”藍忘機扯住魏無羨衣袖,單手從懷中取出一張疊的四四方方的紙張,鄭重地塞到魏無羨手心。
“這是?”少年興奮道。
“送你的,回去看。”藍忘機溫柔道。
“那,那,”魏無羨在懷中摸了半晌,才想起來,身上穿的外衣是侍衛的裝束,沒有任何他的貼身物件,只從中衣口袋中摸出了自己胡亂塞進去的兩顆糖。
魏無羨尴尬地托着糖,嘟囔道:“二哥哥不喜甜食,可,可我沒帶別的物件。”
藍忘機反手蓋上少年手掌,将酥糖握在手心,安慰道:“喜歡。”
你送的都喜歡。
魏無羨噗嗤一笑,好看的桃花眼中星光璀璨。
“二哥哥,明年春獵我早些來。”少年滿懷信心,喜滋滋道。
“嗯。”藍忘機緩緩點頭,心道:不必等到春獵,我便去尋你。
少時承諾,看似重于泰山,實則輕若鴻毛,經不住風吹雨打,更抵不起驚濤駭浪。
經此一別,空餘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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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暫時告一段落整整回了五章,有點兒長
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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