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被詛咒的家族

十七歲時,我獨自離家上了雲州城郊外的玄機山,此山上有一個修仙門派,名叫玄門派。

我曾在玄門派祖師爺的石像前跪了整整三日,把頭都磕破了,才得以拜入,做了個外門弟子。

玄門派祖師爺駕鶴仙去,留世間高徒幾位,其中一位號“青竹”,是個修大道的和善老頭,他見我只身一人,許是可憐我,便收了我為徒。

入門第一日,師尊對我說:“你戾氣太重,無法入我內門修習功法,便先在外門緩了心神罷。”

玄門派修仙,外門弟子除了學些個禦劍、捏決、口訣等等,便和打雜的也無甚區別。

當年的我心裏十分認同他的評價,來拜師就是為了日後殺人,于是也不争辯,安安分分地在外門修習,期間辛苦,言語說不出一二,只是第五年,他終于将我收入了內門。

後三年,我的功法因得他真傳而突飛猛進,急功近利,險些走火入魔,待學成下山,已是我離家的八年之後了。

下山後的第一件事,便是屠盡雲奕滿門,那一日我殺了個痛快,根本沒想活着離開,即使身負重傷,也沒有一步退卻,随後便也死在了雲家祖堂裏。

而我之所以認得眼前這姑娘,是因為她是我在門派裏的師妹,名叫趙岚,來自錦書城趙家。

我在玄門派的八年,每日勤修苦練,不問外事,與同門都不甚熟絡,不過這姑娘替師尊送了幾回藥給我,記憶裏十分的乖巧可人,溫柔似水。

如今我才明白,那不過是在我面前的僞裝罷了,估摸着是當年我得師尊看重,多獻殷勤,好讓我能教她個一招半式吧,可惜我沒那閑工夫。

如今不行了,如今這具身體簡直和自己的那具,有雲泥之別。

人間走了一大遭,我竟是活回了玄門派裏。

前段時間一劍派聯合各大門派,預備舉辦“神山試武”,請帖早七日前便已上了玄機山。

這試武即便我從不摻合,卻也曉得是個一年一度的盛會,屆時各大世家和門派都會到場,派出自家弟子前去比試切磋,也能試探彼此。

當年的我只覺得浪費時間,次次推卻,留下練功。這次卻需得去了,彼時各大世家、門派的功法便可一目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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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就算我不想去,也不得不去。

“快着點!都因為你貪睡,我已晚啓程蘇葵她們半日了!那些個小賤蹄子定然在背地裏笑話我貪睡!”趙師妹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我恹恹地答應一聲,舉起鞭子抽打馬匹。

它不跑快些,你怪我有何用?

說來也是窩囊,我從前在雲家也算得上半個世家公子哥兒,鬼生三年更是威武霸氣,現今不知怎麽的,魂魄竟寄居在這具身體裏。

剛才與趙岚三言兩語套話,已對這具身體的主人有所大致了解,他名叫裴毅,也是我的同門,只是我從未記得有過這樣的師弟。那日跌下床,急忙找了塊鏡子一瞧,是一張陌生的面孔。

倒是不醜,只是也無甚有趣的地方就是了。

“都怪你!都讓你早些叫我了,你倒好,睡得跟死豬一樣,成了讓我叫你了!”馬車裏,趙岚繼續罵罵咧咧,姑娘家的聲音有些刺耳。

我不吭聲,也同她無話可說,卻不知就是因我不理她的緣故,還是怎的,她突然掀了簾子,上前來揪住我的耳朵:“裴毅,你說!你是不是喜歡蘇葵,才故意不叫我起床的?!我早就看出來你們倆不對勁……”

“啧,”我被她扯得耳朵生疼,不耐煩道,“喜歡你大爺,松開。”

她愣了一瞬間,像是不認識我了一般:“……你……你是裴毅?”

聒噪得很。我頭都大了,若不是要靠她帶路去神山,我怎會與她同行?等到了地方,當下便甩開她。

“我不是難道你是。”

“不、不可能,裴毅怎麽……怎麽敢這麽對我說話……”

“你還想不想追上那幾個了?不想追就繼續在這兒叭叭,要不要我停車你好好叭叭啊?”

她咬着嘴唇,神情不甘,好一會兒才放下簾子回到車廂裏:“等追上她們,看我怎麽收拾你!”

我搖了搖頭:看這裴毅看着年紀也不小了,少說也得弱冠有幾年了,我像他這個年紀的時候,哪裏會讓人欺負成這副熊樣。

看趙岚那模樣,怕這裴毅被使喚,可不是一日兩日咯。

轉念一想倒也是,趙岚是錦書城大戶人家趙家的獨生女,而裴毅……裴家我倒是認識有朋友,只是這叫裴毅的卻是聞所未聞,是不是世家子弟都未可知。如今這世道左右不過就是看家門勢力。

我在玄門派沒見過他一面、沒聽過他名字一次,他又被人欺負,想來也不是什麽受重視的弟子。

師尊外門弟子不少,三天兩頭便有人跑上山拜師學藝,他老人家又是個菩薩心腸,便是經不住人苦苦哀求的,遂總有顧不過來的,看趙岚方才所說所做的那副派頭,這個裴毅的性子想必也是有些疲軟的。

只是苦了我,怎麽就用了他這副身體了。

醒過來到現在趕路,已有半日,我思來想去,除了閻王,再想不到別的因果。我能擠進這副身體裏,應是他幫了我一回,只是不知裴毅原本的魂魄在何處,是死了還是被拘了?

不論如何,既然我重回人間,便不能辜負閻王的人情,他定是讓我去了卻我那久消不散的怨氣的。

報仇。

經過三年鬼生,如今的我心境更加平和,卻唯有這個念頭,能讓我心緒起伏。

我一定要報仇。

若是此行找到了幕後元兇,我是像對雲奕那般折磨後殺了,還是想個法子公之于衆之後再殺?對付雲奕他們,就是過于沖動,想都沒想直接殺了。

才讓我死後落得個滅家門的逆子名聲。

郊外日頭正曬,雲淡風輕,我想着那些因果事,駕着馬車,趙岚沒了聲音,估摸着是罵累了,睡着了。

兩個時辰後,天剛擦黑,馬車停在了陰山城外。

近期神山試武,陰山城內神山上的一劍派派了弟子若幹在城外,得令牌放人進。

我下馬車敲了敲車廂,問趙岚要玄門的牌子。

這邊剛醒就給她連拖帶拽地上了馬車,什麽都沒來得及帶,連衣服都沒換,自然是問她要。

她醒來茫然地尋摸了一會兒,對我說:“遭了……一定是我起得匆忙忘在廂房裏了。都怪你都怪你!你要是叫了我,我還能如此匆忙嗎?”

得,又怪我。這女子的思路還真是清奇。

受累去一劍派弟子處問了問,對方說沒有牌子也可以進,只是要等玄門派确認身份,或者找其他門派認識的做擔保也可以放行。

被派來這裏的都是些外門弟子,不會日行千裏之術也正常,于是禦劍去了,我想着用千裏術走一趟快些,又記起我現下是個連禦劍都不會的。

不然也不會駕馬車來了。

我記得我是入了師尊內門才對趙岚有印象的,到如今,怎麽說也有五六年了,這丫頭居然也連個禦劍術都不會,還嘴硬說是禦劍術會吹亂她的發髻,她才不要丢人。

不會就不會,扯什麽犢子。

我百無聊賴地坐在馬車上,看着一劍派弟子将趙岚随身的玉佩拿了,禦劍而去,等着師尊寫封信來确認我倆的身份。

便是在此時,一駕馬車從不遠處而來。

那車身上的标識……莫不是東海城姬家的标識?

姬家和我們雲家有些淵源,雲家的女兒早些年嫁去了姬家,兩家算是有些姻親在身,雖然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親戚,但能用的上的,那都是好親戚。

我一拍車廂,對罵罵咧咧的趙岚說了句:“在這等着。”不顧她更加大聲的罵罵咧咧,走向姬家馬車。

姬家我并沒有認識的朋友,只是攀親戚這事,根本不用真的認識。

我走近了,才明白趙岚也許說的是真話,她不願意禦劍真的是因為怕風大吹亂了發髻。

從馬車上先下來一個年輕人,容貌上瞧着年紀不大,十七八的少年人模樣,只是神情冷淡,舉止穩重,背着一把通體瑩白色的長劍,跟着他下來的是一個梳着極精美發髻的少女。

兩個人都還年輕的樣子,讓我驚訝的是那少女。

據說姬家祖先修煉了什麽神秘功法,導致家族無一例外的,頭發裏都會摻雜着銀絲白發,這年輕人一頭黑發,少女卻是白發及腰。

還有一種說法,說是姬家得罪了有大神通的仙人,甚至是邪祟,被詛咒才有的白發血脈。

我不關心這些江湖傳聞,也沒見過幾個正兒八經的姬家人,因姬家子弟從不拜旁的門派,只讀自家書院,本身實力便十分強勁,不至于不會禦劍,卻連他們都坐馬車。

那白發,或許是只女子這樣也不一定。我也不做他想,上前對那年輕人伸手,想拍他的肩膀套個近乎。

誰知那年輕人仿佛背上長了眼睛般,轉頭冷眼看見了,閃身靈巧地躲開了我的手,就要去拔背上的劍。

我手停住,見他神情十分冷漠,知道他是認真了,忙道:“兄弟別沖動,我只是來問一問,兩位可是東海城姬家人?”

少女正從車上下來,打量我一眼,又看看同行的年輕人。

我看那年輕人仿佛是個能做主的,只是他收了拔劍的手,并未搭理我,竟是看都沒再多看我一眼,轉身獨自一人朝一劍派弟子走去了。

少女也拔足跟去,臨走前對我點了點頭,禮貌而又歉意地一笑。

只那年輕人一眼,我便打消了套近乎的念頭,這人看上去是個不好惹的。眼下這當口還是少惹是非,乖乖等着吧。

也不知師尊是否為懲罰趙岚粗心,書信足足等了一個時辰,才姍姍來遲,一劍派弟子這才放行。

入夜已久才進城,連神山的影子都沒瞧見,便這樣波折,做了三年鬼的我乍一做人,着實受不住累,到了客棧倒頭便睡,再不管門外趙岚如何罵罵咧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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