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想着你
姬塵影此人在家裏雖然不受待見,可是說話好使,去庫房報他的名字尋了些好東西出來,管事的臉上不高興,卻一句不是都沒說。
這我懂,他和姬輕羅還未解命定之局,他就還是與她同生共死的,姬輕羅很受祖堂重視,都說耆老們很中意她做下一任姬家主人。
左右說話好使就成,我親自看着他們搬了一些金銀細軟上馬車,等着齊樂來。
去神草宮,不與姬塵影一道兒雖說不安全,卻有兩個好處,最要緊的我是去查他師門的,他去了不好。
第二就是,我要搬這些東西是給神草宮那位的,正所謂禮多人不怪,更何況那位難纏。
若要叫姬塵影一道兒,那點距離他千裏之術或者禦劍就帶我去了,我執意帶禮,恐怕惹他懷疑。
我美滋滋地考慮我那複仇大業,冷不防馬車簾子被掀開了。聽到動靜我轉身就傻眼了。
“哥哥?”
他看我一眼,點點頭,又放下簾子。
我就說齊樂那厮怎麽遲遲不來!
硬着頭皮上去,只見姬塵影坐在馬車裏,臉色瞧着沒有昨晚那樣蒼白了。
“你怎麽來了?你的傷……”
“無礙。”
我心裏不免狐疑:他這是心機深沉的毛病犯了,又開始懷疑我了?
我坐好吩咐了聲車夫走,車輪滾動,再轉頭:姬塵影眸色深沉地盯着我,見我看到了他在看我,嘴角似有彎起,閉上了眼。
……不用想了,這是知道我此行的目的,這不正運籌帷幄地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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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裏暗罵他一聲小狐貍,小小年紀對事洞若觀火,若我那堂兄雲奕有他一半的城府,我也不至于被害後如此心有不甘,畢竟輸給一個高手和輸給一個廢物,心态上是截然不同的。
或者……是姬卿寒出賣了我?
可是那日在陰山山洞,他們兄弟不睦我是看在眼裏的,不應該啊。
看姬塵影這小子跟着我來,眼神暗示我,卻又不點破我的架勢,倒像是個警告,而非真的想撕破臉。
想到這兒我定了定神,盡量讓自己的語氣柔和一些:“哥哥,你怎麽對我這般好啊,這麽不放心我獨自外出?”
他等了一會兒才回答:“嗯。”
“……”好一個嗯,叫我說不出話來。
“哥哥,我曉得你為何對我好。”
他睜開眼,緩緩轉頭看我。
“哥哥,”我朝他哪裏挪了挪,想靠近他些,誰知我剛一動,他便如驚弓之鳥,我挪了兩寸,他也離了我兩寸。
“……”
“……”
兩廂對視他先敗下陣,低頭沉聲道:“你說。”
“那姬青岚與我有幾分相似?”
他似乎不解我為什麽這麽問:“不像。”
“那便是性子了。”我點點頭,“這些日子以來哥哥總是帶我吃好吃的,在未過門的娘子面前也萬般護着我,我曉得哥哥你是想胞弟了。”
“若我有你這樣的哥哥就好了,也不至于被人欺負,你一定會護着我。”
這話有幾分真心,當年爹娘在世,身體康健,執意收養我,便是頂了家裏的壓力,有他們在我竟從未看出雲家的諸多詭谲心思來,等他們再護不住我了,才一朝翻天覆地。
“只是我沒那個好命。”
想想,這也是許多年了,除了一心報仇之外,我也漸漸覺得累了。
“我會護着你。”
姬塵影定定地看着我,仿佛要從裴毅的身體裏看出他那個一直在想念的人一樣。
可惜啊,我不是姬青岚,我甚至連裴毅都不是。
這足以讓我從他的眼睛裏清醒過來,方才腦子有一絲恍惚,回憶往昔會叫人顯出真性情,打住打住。
“我信哥哥。”我拿捏着裴毅的臉笑道,“若哥哥不嫌棄,今後便真的将我看做是姬青岚,也可喚我青岚,我便是哥哥的弟弟了。”
言下之意是大哥你可別懷疑我了,我和你弟弟一樣命苦啊。
誰知他方才那般鄭重溫情,聽我這麽一說,馬上就翻臉了:“不行。”
“為何?”
你瞧瞧你看我的那個眼神,分明就是透過裴毅的臉思念另外一個人,我都這般卑微了,連個名分都得不到……
這麽說是怪了些,可事實确是如此!
他應該也是覺得将我當作替代理虧了,躲閃着我的目光。
我還沒說叫我入你家祖堂挂個名呢。
他依舊搖頭。
意思是你拿我做慰籍,我不能查你騙你呗。
說來頂着這張臉,姬塵影很少拒絕我什麽,略一想:竟是從未有過。奇了。
本來我這個年紀、又是稱霸過鬼圈的老人了,與他沒什麽可計較的,換別的法子就是,我向來不在一棵樹上吊死。
可我聽他拒絕,心裏就是升起一股無名火來,沒多考慮給他甩臉後果會是如何,語氣稍微重了些:“不成便不成,我也稀罕。”
說罷轉了臉看窗外。
看了窗外才有些回過神來:雲齊啊雲齊,犯得着嗎?左右你又不是真的想做他弟弟,是讨好他罷了,如今不是本末倒置了?
我心裏懊悔,總覺得自己也與從前有些不同了。
我好奇他什麽反應,餘光看了看:他在看我。
“哥哥看我做什麽?”說了這句再順勢将臉轉回來,雖低着頭卻能看得清他的動作了。
“……你便是你,為何要做他人。”他輕聲細語地說,手指蜷縮成一團,語氣有些急切:“我也并未将你看做旁人,我……”
我心裏有數得很,若不是将我看做姬青岚,他怎麽會對我好?百依百順和顏悅色,如今見我生了氣,還會主動來哄。
不是因姬青岚,還能因為裴毅這張臉?得了吧。
我等了等,他果然什麽都沒說出來。
“怎麽做不得他人?若不是姬青岚,哥哥你怎麽會多看我一眼?我以為哥哥和我一樣,總希望有人想着……”
“……”他沒有馬上回答,我看他眼裏似乎有什麽別樣情緒,卻看不出是什麽來,他許久、許久才低聲說:“我自然是……想着你……”
我抖了抖。
聽得出他話裏的真情實意來,所以才會覺得不适應。
這話聽着怪怪的。
自從在姬輕羅處得知他和他胞弟的事,我一直都是同情他的,覺得他年紀小小便看着弟弟死在自己面前,多少心裏對弟弟有些執念,我太理解這種執念了。
如今他這話說的……倒像是男女溫情缱绻時說的情話。
我滴個親娘啊,不會這裏邊還有什麽我不知道的、不好說的隐情吧……
頓時覺得整個人都不自在了。
我估摸着他和姬青岚都是半妖,這半妖之間的情誼許是與人不同,瞧他這樣子也不像是……大約是我想多了,做鬼三年思想都猥瑣了。
“哈、哈哈,那便、便好。”我咳嗽了兩聲,決定立刻見好就收:“哥哥,方才是我不對,不該對你發脾氣。”
他搖頭,“是我不好,讓你委屈。”
他臉上是掩不住的失落。
這句話我卻熟,娘走時我不在她身邊,我去了萬棺墓為她尋減輕痛楚的藥草,臨走前是被雲奕誣陷了偷家中令牌、想要獨吞獨目琉璃珠。
那時她奄奄一息,躺在床上撫摸我的頭頂,用盡力氣對我說:“是娘不好,未能護好齊兒……讓齊兒委屈了……”
這是她此生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我咽了兩下口水,将淚意硬生生憋回去,對他說:“不必道歉。”
當年我也未能護着他們,縱使滅了雲奕滿門又如何,還不是在此尋找真兇,苦求無門。
我欠他們的太多,那株藥草也未能帶去,怎麽還有臉聽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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