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暗戀的痛苦

頂層，許墨宸的辦公室內，沈亦睿苦口婆心地勸着許墨宸，“墨宸，不一定非要城北那塊地啊，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塊地是三爺準備養老的地方，我們再選選別的地方吧。”

三爺是德市德高望重的人物，勢力盤根錯雜，因此德市各方面都對他禮讓三分。然而，自七年前許墨宸來德市後，三爺的威望便受到了很大的沖擊。也因此，三爺與許墨宸積怨很深。

許墨宸點了支雪茄，将自己埋進皮椅裏。煙霧袅繞中，他深邃的黑眸，忽明忽暗，半晌後，才緩緩道：“不行，那是個風水寶地，後靠山，前有水，環境優雅寧靜，我一定要在那裏建棟別墅。”

沈亦睿拉了把椅子坐到許墨宸對面，有些不解，“墨宸，你家人那樣對你，你還……”

“我爺爺對我很好。”所以，當他老人家打電話說要來德市住一陣子時，他就想選一個适合他老人家居住的地方。

想到爺爺，他一向冰冷的瞳孔裏，終于有了絲溫情。

很多年前，沈亦睿便結識了許墨宸，因此對于許墨宸的身世，他比誰都清楚：許墨宸的家人從來也沒真正把他當作親人。

“你爺爺只是比你父親好一點。”沈亦睿并不覺得墨宸的爺爺對他有多好。只是在親情方面，墨宸是個特別容易滿足的人，給他一點好，他就可以把生命都給他們。

“墨宸，亦睿，真是不好意思，我有事來晚了。”辦公室的大門被嬉皮笑臉的傅炎推開。

沈亦睿推了推鼻梁上的無框眼鏡，露出一貫的溫和笑容，“不是有事，而是忙着找新歡吧！”

傅炎一拳捶在沈亦睿的肩上，“白瞎了一副好皮囊。”

看着一見面就喜歡鬥嘴的傅炎和沈亦睿，許墨宸掐掉煙蒂，站起身，眉宇間有些陰沉，“不要争了，說正經事。”

“OK，聽墨宸的。”傅炎拉過椅子，坐在沈亦睿旁邊。

許墨宸從精致的煙盒裏拿出兩根雪茄，分別遞給傅炎和沈亦睿，“關于城北那塊地，你們有什麽好提議？”許墨宸重新坐回皮椅，身子向後仰了仰。濃濃的煙霧中，好半晌，三個男人都沉默不語。

傅炎嘆了口氣，收起一貫的笑臉，一本正經地道：“三爺雖年過半百，但他是個硬漢子，平時又愛面子，将城南讓給我們，已是最大讓步。若是再要他讓出養老的那塊地，那真是要了他的老命，他肯定不會同意。”

沈亦睿贊同地點了點頭，“墨宸，要不我們放棄算了，再在城南找個寶地。”他可不想再看見墨宸為了那塊地去冒險。

“墨宸，你已經盡力了。為了這事，你前幾天居然瞞着我們去找三爺，還差點送了命，值得嗎？”想到那天墨宸傷痕累累地回來，傅炎就一陣後怕。

許墨宸深吸了口煙，吐出，而後冷冷地道：“我許墨宸想得到的東西，從來不會失手！”

看着霸氣而又自信的許墨宸，傅炎和沈亦睿面面相觑。也許，這就是墨宸的魅力所在吧！

許墨宸修長的食指有節奏地敲打在桌面上，漆黑的眸子微眯，“據我了解，三爺有個正在鄰市上大學的女兒，三爺對這個女兒愛護有加。為了不讓外人知道他女兒的信息，他每次去探望女兒時都特別小心翼翼。”

對于墨宸偵探消息的能力，傅炎和沈亦睿一向深信不疑。

“墨宸，你知道，我對女人無感……”傅炎何其聰明，許墨宸話一出，他就明白他所謂何意。

許墨宸将視線轉向沉默了很久的沈亦睿。

沈亦睿低着頭，表情一如既往地溫和淡定，只是放在膝上的右手背卻隆起了明顯的青筋。

“我親自上陣。”許墨宸知道沈亦睿的難處。

“不，還是我去。”高中時代，他因為貪玩，和人打賭，追過一名不起眼的學妹。追到手後，又無情地将她甩掉。哪知那位學妹受不住打擊，選擇了自殺。所以多年來，他一直不敢輕易開始一段感情。

許墨宸點了點頭，“難為你了，也只有你能搞定這事。”

沈亦睿笑道：“墨宸，看不出你還有點自知之明啊。就憑你那兇狠冰冷的眼神，哪個見着你的小女生不會被你吓哭？”

是啊。雖然他長相非凡，但是從來沒有哪個女人敢主動接近他，除非是那些無知無畏的或者貪圖富貴的。

許墨宸從桌面上的牛皮袋子裏掏出一張照片，遞給沈亦睿，“就是她。”

“哇！還真是百年難得一見的‘恐龍妹’啊！”照片上的女生不僅穿着打扮土氣無比，毫無特色的五官上還罩着一副大大的黑框眼鏡，實在讓人倒胃口。

一旁的傅炎早在看到照片時，就已不可抑制地大笑起來，猖狂而又欠扁。

沈亦睿一腳踢向幸災樂禍的傅炎。

唉……但願從前的悲劇不要重演。“墨宸，我先去準備了。”揚了揚手中的照片，沈亦睿說道。

許墨宸點了點頭，薄唇輕輕吐出兩個字，“謝了。”

“好兄弟客氣什麽！”沈亦睿笑了笑，轉身，優雅地離去。

傅炎見事情已有解決辦法，想盡快離開去找那個讓他念念不忘的“小家夥”，“墨宸，沒事的話，我先出去了。”

傅炎起身，正準備離開時，許墨宸突然叫住了他。

“老炎，新歡似乎脾氣不好？”許墨宸從不管傅炎的私生活，但是剛剛回娛城，不經意間瞥到傅炎擁着的那名男子擡着腿正準備攻向傅炎的要害，若不是亦睿及時出聲，恐怕傅炎現在就要躺在病床上了！

“我就喜歡征服和我對着幹的。”眼睛掃到許墨宸桌子上那張有些泛黃的照片，傅炎正色道，“墨宸，這麽多年了，還是忘不了她嗎？”

許墨宸沉默着，沒有回答傅炎的問題。

但是，傅炎知道，墨宸又在思念照片上的那個女孩了。這些年，墨宸身邊從來沒有一個固定的女人。他口味倒也大衆，燕瘦環肥，性感的，妖豔的，魅惑的，只要他看得上眼的，就将她們帶在身邊，多則一個月，少則兩三天。但是傅炎發現，那麽多類型中，唯獨沒有清純型的女人。也許，冥冥之中，墨宸心底深愛的，還是照片上的那個女子吧！

德市的夜生活豐富多彩，特別是娛城，夜夜歌舞升平，無處不是一片奢糜之氣。

伊然的工作，則是在娛城地下賭室當茶水服務生。來到這裏，伊然才真正了解到，什麽是用金錢打造的王國！

許墨宸究竟有什麽強硬的背景，誰都不清楚，只知道，他不能得罪。娛城的服務生，加上歌舞小姐，共有好幾千人。能将這麽一個龐大的娛樂場所經營得有聲有色，不得不說許墨宸是個人才，只可惜，沒用到正途上。

到娛城上班才一個星期，伊然就不止一次聽到服務生們議論，進了娛城，就猶如籠中之鳥，想要出去，簡直比登天還難。

“阿諾，傅總讓你去他辦公室。”小林是和她同宿舍的服務生，人高馬大，憨憨厚厚的。

“不去！”伊然氣惱道。傅炎真是猶如一只打不死的蟑螂，任她怎麽回拒，他總是愛黏她，害她都沒時間去查找那名女孩的蹤跡。

“五號包廂需要添加茶水。”突然，耳麥中傳來了服務指令。伊然抱歉地對小林聳聳肩，“小林，你去告訴傅總，我很忙，沒空和他玩老鷹捉小雞的游戲。”說完，伊然快步向五號包廂走去。可才走到包廂門口，一道驚恐的尖叫聲就傳了出來。

偷眼瞧了一下亂作一團的包廂，伊然沒有絲毫猶豫地掉頭，準備離去。

要想不受牽連，唯有三十六計，走為上！但是才走幾步，一聲“何文其”卻讓伊然止住了步伐。

伊然轉過身去，看着包廂裏那個被打得滿臉是血的男子，依稀間，仿佛又看到了那個初中時代她暗戀了整整三年的學長。

伊然苦笑，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

“蘇依，你為什麽要作踐自己？我何文其是沒錢，但是我虧待過你嗎？你為什麽要來娛城這種地方上班？”何文其抓狂地吼着。

喚作蘇依的女子立即像只刺猬般向何文其吼了過去，“何文其，你除了滿腹才華，你還有什麽？沒錢買房，沒錢給我買名牌化妝品。若不是我向你上司說好話，你到現在還是個小小的職員呢。”

聞此，何文其立即明白，自己為何從一個小職員，突然間就升到了部門主任的位置。他發瘋似的撲倒女子，狠狠地甩了她兩個巴掌。

被打了兩個巴掌的女人推開何文其，哭着鑽進王老板懷裏，狠絕地道：“王老板，就算你今晚打死他，我也沒意見。”

王老板輕浮地挑起蘇依的下巴，“打死人可是要坐牢的，我突然改變主意不想打他了。”

蘇依撒嬌地呢喃，“可他剛剛差點把我打死！”

“寶貝，放心，我會替你懲罰他的。”說着，王老板命下屬将放在包廂角落裏的兩箱啤酒放在了賭桌上。

王老板用手指了指痛苦得流出淚水的何文其，“半小時內喝光它，我就放你走！”

二十四瓶啤酒，讓一個受了重傷的人半小時喝光，真是比要他命還狠毒！

伊然看着一切，心裏忽然湧起一股淡淡的哀傷。

“我來替他喝，如果喝完，王老板能否高擡貴手，放過他？”放下托盤，伊然不卑不亢地對王老板說道。

“你替他喝？”抱着看好戲心态的王老板瞧了瞧弱不禁風的伊然，一臉鄙夷的笑，“你和他什麽關系，憑什麽幫他？”

伊然雙目清明，沒有一絲恐懼。她走到何文其身邊，将他扶起來，小聲問：“你還好吧？”

何文其淚眼迷蒙，他看不太真切伊然的模樣，只是依稀間覺得有絲莫名的熟悉感。

将何文其扶到椅子上後，伊然挑起秀氣的眉，冷聲道：“我是他的朋友，他今日得罪于你們，我深知自己沒有本領帶他逃離這裏，唯有替他喝了這些酒，向王老板您道歉。”

王老板拍了拍巴掌，高聲道：“好！沒想到你模樣瘦小，膽量卻驚人，我就欣賞你這樣有魄力的人。如果你能喝了這些酒，我答應既往不咎。”

伊然正準備打開啤酒瓶時，細腕突然被何文其扣住，“你究竟是誰？我沒有你這個朋友。我的事不要你管，你走開！”

伊然一把甩開何文其的手，冷斥道：“閉嘴！”二十四瓶啤酒已全部打開，一溜排在桌子上。一股股難聞的酒味鑽入鼻中，伊然強忍住反胃，眉眼間卻不露半點情緒，舉起酒瓶，便一飲而盡了。

幾瓶酒下肚，伊然白淨的臉龐飄起了紅暈，胃裏也一陣翻江倒海的絞痛，那股難聞的氣流在她喉間糾葛，欲奪嘴而出……

伊然深吸口氣，再次拿瓶飲下。胃裏火辣辣的，頭有些沉，身子有些飄，不知喝了多少瓶，伊然看着眼前的啤酒瓶，眨了眨眼，竟分不清哪些是滿瓶哪些是空瓶。

黑眸掃過圓桌前方不斷晃動的幾人：一臉焦急的好像是何文其，明顯看好戲的應該是王老板……咦，冷着臉站在門邊的身影，是誰呢？

再也撐不住了，伊然雙手捂住有些發紫的唇瓣，踉跄地往洗手間奔去。

她究竟是怎麽了，難道心裏還眷戀着何文其？若不然，她怎麽會做出如此荒唐的事，明明她的胃就不好。

吐完胃裏的液體，伊然無力地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涼涼的淚水毫無預兆地掉了出來。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些什麽。也許是年少時的一段暗戀終于落幕，又也許……

“阿諾，你給我滾出來！”突然，一陣哐哐當當踢門的聲音響起。

聽到傅炎帶着怒氣的聲音，伊然連忙抹了抹淚。她還沒來得及站起身，傅炎已沖了過來。

看着滿身酒味、一臉狼狽的伊然，傅炎徹底暴怒了。他一把揪住伊然的衣領，在她耳邊一陣咆哮，“跑去替人頂酒，你以為你是酒聖？這麽好心，怎麽不用在工作上？無知的家夥！”

被傅炎一通莫名其妙地狂吼，本來就滿心悲傷的伊然更覺得委屈了。她猛地推開傅炎，回擊道：“我願意替人擋酒，關你什麽事？不要以為你是老板，就能對我為所欲為！我讨厭死你了！”說完，伊然搖搖晃晃地跑開了。哪知她剛出了洗手間，便一頭撞上一個堅硬的物體。

伊然擡頭，看着文着龍形圖案的結實胸膛，淚水止不住就落了下來。

許墨宸冷冷地看着，眉宇間飄起一絲不悅。看到追出來的傅炎，他便一把将伊然推了過去，“管好你的人。”

聽到許墨宸的話，伊然的胸口像是破了一個大洞，瞬間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