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生死一劫
十月末,寒氣降臨。在狂風和雨水的洗禮下,泛黃的枝葉四處飄零,盡顯蕭條。
伊然便生在這蕭條的十月。明天就是她二十三歲的生日。每年她生日,父親和妹妹都會跟她一起去給母親上墳。
已經十多天沒出娛城了,許墨宸的忠告,她牢記在心,只是,今天她必須回趟家。抱着僥幸的心理,她覺得,那天蒙着面,三爺不一定會認出她。
沒有跟任何人說,伊然給了小林一些錢,讓他代她的班。這些天,許墨宸在計劃着搶奪三爺那塊地的事,而傅炎,則是負責調查娛城內鬼。他們每天都忙得不見人影,她想跟他們請假,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人。
出娛城的時候,伊然剛好看到正朝娛城走來的傅炎和柳妍。
倆人有說有笑,情誼匪淺的樣子。這些天,傅炎不忙時,偶爾會湊到伊然身邊,跟她說一些關于許墨宸的事,柳妍好像對許墨宸還沒有死心。許墨宸抛棄柳妍後,柳妍哭着找到傅炎,非要認傅炎做哥哥,還送了他一塊勞力士手表表誠意。
看到柳妍,伊然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來。
如果有一天,她向許墨宸表明心跡,下場說不定比柳妍還不堪。
冷靜過後,伊然覺得,将他深藏在心底,也許比說出來好些,至少,不會被他無情拒絕,彼此見面,也不會過于尴尬。
躲在高大的圓柱後方,待傅炎和柳妍進去後,她才走出來。
深吸口氣,她告訴自己,生日之後,她必須得快點找到那個女孩,然後,離開娛城。
許墨宸,只是她心中的一個夢。總有一天,夢會醒、會碎,而她,也終究要回歸現實,找到真正屬于她的幸福。
仰頭看着天空耀眼的陽光,她微微一笑,有些事一旦想通,心便舒暢、愉悅了。
也許,人的運氣跟心情挂鈎——才走到馬路邊,一輛出租車便出現在她眼前。
要知道,平時來娛城的都是老板級人物,因此豪華私家車比比皆是。傳聞有言,不是名車不來娛城,所以,想在娛城外面攔出租車,有時還真如八畝地裏一棵谷——少得可憐。
其實,上出租車之前,伊然還是抱有些許疑惑,但不想被娛城其他員工看見她外出,伊然還是快速鑽進了車廂。
車廂內,散發着一股奇妙的清香味,似花香,又似藥水……
出租車司機還沒有問她去哪兒,便一踩油門,車子疾馳而去。
伊然蹙起秀麗的細眉,從後視鏡裏看見司機粗犷的面孔,心裏便悄然升起警惕。
小手悄悄伸到裝着手機的褲兜裏,伊然假裝鎮定道:“師傅,我還有點事沒辦完,請停車。”
司機卻充耳未聞,繼續加快車速。
伊然面色一冷,再次開口:“停車!不然我報警了!”說着,她便掏出手機。正準備按鍵時,出租車司機突然一個急剎車,伊然身子狠狠往前一傾,握在手中的手機,便摔落在地。
來不及多想,伊然連忙躬身去撿手機。突然,身側的車門被人快速打開,接着兩名彪形大漢揪着她的衣領,将她拖出了出租車。
伊然施展出全身解數,不料制止她的人力大無比,幾個回合,伊然便落了下風。她奮力掙紮,不肯讓那兩名彪形大漢将她拖進一旁的面包車,又揮出幾拳,可始終用不上力。此時,腦袋也開始犯暈。
是迷藥!被其中一名彪形大漢一腳踢倒在地時,伊然總算是明白出租車上奇怪的味道是什麽了。
夜,幽暗而蒼涼。玻璃窗大敞着,乳黃色的絨線簾布,漸漸被雨水浸透。十月的清風,拂進卧室,帶來濃濃寒意。
豪華的房間裏,漆黑一片,男子妖豔而冷傲的臉龐,掩映在幽深的黑暗中,雖看不清他的表情,卻能感受到,從他身上散發出的徹骨寒意,比冷風,還要凜冽。
蹙眉,他點燃煙,深吸幾口。袅袅煙霧中,他平視前方的眼眸,悠遠而深邃。
從下午開始,他就坐在皮椅上,如此靜坐,只為整理那莫名滋生的情愫。
寬大的檀木桌上,擺着一份下午屬下剛送來的資料。
阿諾,原來并非阿諾,更非男子之身。原來,她真實姓名叫伊然,德市市長伊安居的長女,德市女報副主編。
其實,從那天差點将她扔下天臺開始,他就在懷疑她的真實身份了。一個農村來的小青年,根本不可能見過什麽大場面,更何況是面臨生死,但她,卻總能臨危不俱,泰然處之。而更加讓他懷疑的是,她身上那股淡淡的香味,不似膩人的胭脂俗粉,而是與生俱來的清新怡然,好似空谷幽蘭,讓人沉醉。
通過三爺來娛城大鬧這件事,更加讓他确信,她不簡單。于是,在工作繁忙之餘,他命人調查她的底細。一開始,他的确沒查到任何信息,可是隐藏得再好的東西,只要他許墨宸想追查,就算翻天覆地,他也會調查清楚。果然,事隔半月有餘,她的真實身份,暴露于他眼皮之下了。
拿到資料後,他立即命人去将她帶上來,可她居然“潛逃”了。自問他調查她的事,保密工作做得滴水不漏,卻恰巧,剛查出來,她就失去蹤影,這不免讓他莫名沉郁。
明了她的身份後,他才驚覺,原來那次被三爺的屬下追殺時,他在路邊錯以為是馨子的女人,居然就是她!
修長的手,輕輕覆在了那張記載着她資料的紙上。
世上怎麽會有如此傻的女人?為了一個不相幹的女孩,竟以身犯險,踏進在外人眼中如同牢籠的娛城?想到她在娛城的這段日子:替人擋酒,不畏生死、虎穴救他等行為,他甚是無奈地搖搖頭。
這種面冷心熱的女人,他還是頭一回見,有種欣賞的感覺。
他曾愛過的女子,外表如百合花般純淨素雅,性格溫和柔弱,愛依賴他,纏黏他,沒心沒肺地跟他道長道短,毫無保留地将自己呈現在他面前。可是,這樣的女子,他愛得很辛苦。因為,她讀不懂深沉的他。
二十七年來,他活得很累。無論是親情、友情,還是愛情,他顧慮得太多,得到的卻太少,所以,他想找的女人,一定要懂他、惜他、愛他。
腦海中,不禁交疊出伊然變幻多姿的樣子:害羞的她,淡定的她,流淚的她,聰明的她……
如此嬌美,如此生動,如此迷人……
似是覺察到自己的失态,許墨宸狠狠地将煙蒂掐進煙灰缸。莫名的煩躁襲來。
撈起放在皮椅上的外套,他邁動長腿大步踏出,可剛到門口,就見傅炎驚慌地闖了進來。
“是不是查出內鬼了?”見傅炎手中拿着一個信封,許墨宸沉聲問道。
傅炎搖頭,一向不羁的臉上,此刻卻滿是慌亂。
“墨宸,阿諾他……”似是想起什麽,傅炎蹙了蹙眉,“也許她不是阿諾,但不管她真實身份如何,總之落入三爺手中,我們一定要救她……”
不待傅炎說完,許墨宸便從傅炎手中抽過白色信封。
一張張不堪入目的照片映入眼簾:照片上的女子赤裸着傷痕累累的身體,被一群虎視眈眈的乞丐包圍着……
許墨宸捏着照片的手緊握成拳,手背上,青筋條條隆起,甚是駭人。
“三爺有什麽條件?”三爺派人送這些照片過來,自是有他的目的。
傅炎眉頭越蹙越深,“他讓你單獨過去!”
“看着娛城!”将手中照片撕成碎片後,許墨宸大步離去。
昏暗的室內,陰冷肮髒。伊然蜷了蜷瑟瑟發抖的身子,這一動,又牽扯了四肢百骸鑽心地疼。
她差點忘了,被人用藥迷暈後,她被關進了石屋。
手腳被鐵鏈鎖住,衣服被人撕爛,長鞭揮舞在身上,鮮血淋漓……
三爺那雙陰冷的眼眸,好似要将她生吞活剝才解心頭之恨。他離去時,告訴她,等許墨宸過來後,會将他們一并活葬黃土。
寒冷啃噬着未着寸縷、滿是傷痕的嬌柔身子,疼得她雙唇咬出血絲,卻堅韌得不肯掉一滴淚。
許墨宸會來嗎?應該不會來,畢竟他們的關系,太過淺薄,不足以讓他賭命相救。而且,她內心裏期望,他不要來,因為如果他不現身,三爺即使會狠狠地折磨她,也不至于要她性命。
“不愧是許墨宸身邊的女人,就連在如此不堪的處境下,也能淡定得叫人生怒!”門被三爺推開,他帶着幾名乞丐走了進來。
那幾名乞丐看着伊然赤裸的身子,咽了咽口水,欲望在他們眼中一覽無餘。
伊然蜷縮着身子,在閃光燈下,在猥瑣的眼光包圍下,她感受到了強烈的恐懼。
“咔嚓、咔嚓……”三爺冷笑着将她的不堪拍入相機。
将相機交給站在門外的下屬,三爺下令,“洗出來,交給許墨宸!”
接着,三爺朝那幾個乞丐使了個眼色,陰笑着退到牆角。
“不要過來!滾開!”真正面對現實,恐懼、驚慌、無措還是排山倒海而來——若清白之身被毀,她恐怕沒有勇氣再面對人生,她不能,不能任人欺負……
被鐵鏈鎖着的皓腕突然被一名乞丐扣住。伊然一驚,雙手一揮,将鐵鏈甩在那名乞丐臉上。乞丐呼痛,眼中欲望變成征服,更加兇狠地向她撲來。
伊然拼命往牆角蜷縮,直到身體觸到堅硬的牆壁,再無退路。
高中那年,也是遭人強迫。她被逼跳到水中,奄奄一息時,他挺身相救。而今,同樣的危難,卻是不同的心境。可是她一如既往地剛烈,在那幾名乞丐再次要碰到她時,她突然猛地向牆壁撞去。
鎖住了手腳的鐵鏈,因為她的舉動,發出“铮铮”響聲,清脆而劇烈。
額頭上鮮紅的血,醒目而駭人,順着肮髒的牆壁,蜿蜒而下……
正準備靠近她的乞丐們頓時傻了眼,就連門口的三爺,也不禁愣了神。
視線被腥稠的血跡擋住,伊然閉上眼,依然一下一下用力往牆上撞着。疼痛,撕絞着她,可她卻沒有停下來,直到,身子被擁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爸爸,你怎麽能這麽狠心!我讨厭你!我恨你!”将身上的外套披在伊然身上,女孩扶了扶鼻梁上的黑色鏡框,狹長的丹鳳眼瞪視着僵在門口、臉上呈現出惶然之色的三爺。
許墨宸趕到三爺約定的地點時,突然冒出來的沈亦睿将他攔住。
“你怎麽會在這兒?不是該在鄰市嗎?”
沈亦睿将許墨宸拉到暗處,簡單将事情原委道了一遍。
原來,在鄰市的沈亦睿假意追求三爺的女兒并不如想象般順利。那“恐龍妹”心思雖單純,但卻無比自卑,突然出現這麽個極品帥哥追她,她甚感意外的同時,對他的靠近也有幾分抗拒,但他的魅力實在令人難以抵擋,在他強勢的追求下,“恐龍妹”答應試着和他交往。為了表示他的誠意,在“恐龍妹”今天提出回德市時,他便執意當護花使者,一路開車往德市趕。将“恐龍妹”送到家門口,他正準備離去時,瞧見不遠處的一輛面包車內,傅炎的新歡——阿諾被五花大綁着。感到事态不妙,于是,他便打電話讓“恐龍妹”出來,二人一路尾随面包車前來。
許墨宸聽後,拍拍沈亦睿的肩膀,“幹得不錯,謝謝。”
沈亦睿不明所以,就算要道謝,也該是傅炎才對,墨宸跟着道什麽謝啊!再說,墨宸一向惜字如金,“謝謝”二字很少出口的。
沈亦睿還想說點什麽,“恐龍妹”扶着阿諾走了出來。
“墨宸,這種情況,我不能現身,能幫傅炎的就這麽多了,我先走了。”“恐龍妹”還沒有對他死心塌地,他不能暴露身份。
許墨宸點了點頭,深不見底的黑眸深深凝視着伊然,一刻也不曾轉移過。
挪步,他剛想上前,一道身影突然直蹿向前。
看着等不及車子停穩,就急奔向伊然的傅炎,他那原本就幽深的冷眸更加暗沉。垂在兩側的雙手緊握成拳,片刻,他轉身大步離去。
其實,在傅炎緊緊擁住她的那刻,伊然就看到許墨宸了。他站在暗處,身形依然冷峻高大。
“疼嗎?”傅炎紅着眼眶,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的臉,“你這個大傻瓜!”明知道有些人碰不得,還要不顧生死地迷戀,值得嗎?
跟随許墨宸出來前,他也看到了那份有關伊然真實身份的資料。聯想起她在娛城時的那些反常行為,他才恍然大悟——她喜歡的人,一直是墨宸。
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黑暗中,她才收回視線。
搖了搖頭,她給了傅炎一個淺笑。
原本清麗的小臉,此刻布滿傷口,嬌弱的身子,即使被他緊擁着,也止不住戰栗。
傅炎心疼至極地将她打橫抱起,臨走時,朝憤憤咬牙的三爺道:“三爺,今日之仇,我來日必報!”
三爺心中窩火:今日,若不是女兒苦苦哀求,他必不會讓許墨宸和那個女人如此輕易走出他的地盤。從女兒出生起,他就将她保護得很好,不讓她沾染一絲血雨腥風。今晚,她竟突然闖來他的秘密基地,還目睹了他的殘暴,想來此事并不單純。
思及此,三爺轉身朝哭得稀裏嘩啦的女兒問道:“辛福,乖,告訴爸爸,你怎麽會來這裏?”
辛福抹了抹臉上的水珠,朝四周看了一下,卻未尋見那道修長的身影。一抹失望閃過鳳眸,吸了吸通紅的鼻翼,辛福推開三爺,“爸爸,你答應過我,要做個善良的人,可是你……我對你真的好失望……”說着,辛福又開始了哭泣。
面對女兒的淚水,三爺覺得比面臨生死還要無措和慌亂。掏出手帕,三爺心疼地為女兒抹去眼淚,“寶貝女兒啊,爸爸是有苦衷的!”若他不強勢,就會成魚肉,任他人宰割。自從二十年前踏進這個圈子起,他就知道,沒有回頭路可走了。他這一生,為了出頭,害了太多的人,積了太深的怨,所以,平靜的生活對他來說,根本就是奢望。
想到那個儒雅的男人,辛福心裏就酸酸的,要是他知道爸爸的背景,還會信誓旦旦說愛她一輩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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