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章節

。……真的有嗎?他在一片混亂與痛苦中,開始懷疑自己。說不定,真的是自己忘了?還有螢火蟲……為什麽要給她講什麽狗屁螢火蟲!如果不是自己一時興起要給她講百科全書,如果不是自己一時精蟲上腦要去找李世遠,那麽她就不會死了。章九感到巨大的痛苦與自責像子彈一樣擊穿自己的肺腑,他跪倒在地,瘋狂地嘔吐起來。

後來警察又在池邊勘測了腳印,但昨晚浩大的雨勢将泥濘的腳印都沖洗得混亂不堪,很難進行辨認。再加上昨晚章宅附近路口的監控顯示并沒有可疑車輛的進入,章宅內的人又沒有作案動機,于是将程乃謹和劉嬸帶了回去做筆錄,又很快地結案了。這是一出令人心痛的意外。

李若樸一病不起,在床上像一具緘默的屍體。章君國仿佛抽去了一部分靈魂,面色黑如炭,嘴唇上全是一層層的幹涸的死皮。他還需要堅強着,忍耐着,操辦女兒的身後事。章九先是瘋狂地朝着程乃謹和劉嬸二人發洩痛苦和責備,幾乎把他們攪得無法安生,然後又對着自己掃射,把自己逼得夜不能寐,形容憔悴。李世遠來探望他,他蜷縮在角落,要麽一言不發,要麽自言自語,全是些聽不清晰的胡話。李世遠有一次聽清了,他在說:“都是我的錯……沒事說什麽螢火蟲……”然後李世遠用發着抖的雙手抱他,卻被閃避開了。章九像只縮進殼裏的蝸牛,誰也不認,誰也不要了。

章君國是在自己女兒的葬禮上被檢察院的人帶走的。這在官員的圈子中是一件令人頗為唏噓的事,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章九那天穿着黑色的喪服,跪坐在地板上,安靜而恍惚。然而當他爸要被帶走的時候,他突然清醒了,雙膝跪爬着向前,像個孩子一樣呢喃:“不要,不要帶走爸爸,不要……”章君國流着淚回頭看他,嘴裏說着:“傻兒子……傻兒子啊……”然後他的手被衆人拉開了,他随便挑了一個人的手腕,就惡狠狠地咬将下去。

那手腕的所有者是趙欽。他來參加章之晏的葬禮,手裏那一束白菊,在拉扯章九的過程中,被蹂躏得幾乎看不出原本形狀了。他見到了處于情緒崩潰邊緣的章九,心中如遭萬蟻啃噬。他沒有想過章九會有這樣的一種面貌,完全被抽離了神智般,毒液向着每一個人噴射。然而當他在葬禮結束的禮堂後臺見到章九時,他又似乎恢複了一些清醒,只是沉默不語地坐在沙發上,手緊緊地攥着。他上前,也不敢觸碰對方,只問:“小九,你……你沒事吧,節哀順變。”

章九出乎意料地擡頭掃了他一眼,很是疲憊地揉了揉眉心:“我沒事。”

趙欽伸手要抱他,卻被躲開了。章九說:“欽哥,你讓我一個人安靜會兒吧。”

趙欽正要起身離去,卻看到一個高大的男人走了進來。他走到章九身邊,也不避諱身邊還有別的人,就抱着章九,用嘴唇親吻他的面頰,然後把他的頭輕輕地按進了懷裏。章九乖順得像一只貓咪。趙欽心下愕然,問:“您哪位啊?”那個男人擡眼用冷淡的眼神看他,然後說:“李世遠,他男朋友。”趙欽的雙拳握得咯吱直響,咬了咬牙,憤然轉身走了。

章九最初的時候在李世遠面前表現得很堅強。李世遠問:“你要是想哭,想鬧,就都發洩出來吧。我給你當出氣桶,不要憋着不吭聲,好嗎?”章九慘淡地沖他一笑:“我已經冷靜下來了,又不是小孩子,哪能一直哭鬧呢……況且……我還有我媽呢,總不能叫她更擔心……”

李若樸連葬禮都沒來參加,躲在房裏,結一顆悲傷的繭。

葬禮結束的回家路上,章九望着窗外的背影像一株枯萎的胡楊。臨近章宅的時候,他忽然發起抖來,然後對李世遠說:“我不要回家,李世遠,我們去你那裏吧。”

進了屋,章九說他渾身汗濕,想先去洗個澡。李世遠給他拿了套寬松的睡衣,給他放了一浴缸的水,然後關上了門。過了許久,他都聽不見浴室裏的動靜,只有水流嘩啦啦的聲音,其他一概不聞。他有些擔憂,去敲了門:“之恒,你在裏面嗎?”

沒有人回應。

他又敲了幾下,然後擰開了門把手。

章九安安靜靜地坐在浴缸裏,身上那套黑色襯衫被向下傾瀉的水花打濕,緊緊地貼在皮膚上,透出他正在發着顫的、痛苦的身體曲線。他的面色慘白,嘴唇失去了顏色,眼眶卻紅得快要流血。他轉頭看向李世遠,委屈地抽了抽鼻子,向着對方伸開了手臂。

“世遠……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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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遠向前邁了幾步,将他從浴缸裏抱起,緊緊地箍住對方的背,他感到有水從頭頂灑下,冷得叫人站立不穩,而章九流在他頸窩裏的眼淚,燙得叫人萬箭穿心。

章九抱着他哭泣,口齒不清地說着:“世遠……世遠……你不能離開我……要是連你也走了,我也許會死的……”

李世遠清醒地發現,章九在抱着他的時候,像抱着汪洋大海中的一棵浮木,波濤随時會把他拍進深海,叫他永遠在悲傷裏沉淪。李世遠在那一刻,感到前所未有的痛苦,這樣的痛苦,像巨斧一樣,要将他對半劈開。他卻只能躺在下方,等待那一道陡然亮起的寒光。

11.

齊端在章家出事的時間內恰巧赴了一趟歐洲,聽聞章家橫遭變故,是又愕然又惶惑,連忙回了國。趕去章宅,卻見到大門緊鎖,似乎是一個人也沒有了。章九在電話裏頭告訴他:齊端,我沒事,我現在在李世遠這裏。

齊端急了:“那你媽呢!總不會也過去了吧?”

章九在電話那頭盯着自己的雙腳發呆:“她大病了一場,清醒過來之後就一直哭鬧着要回蘇北娘家,還叫我一起離開這個傷心地。齊端,我從來沒發現原來我媽這麽像一個孩子,這麽像我。不過,我爸一審的時候她應該會回來的……”

齊端聽他語氣還算沉穩,卻隐約看到了平靜表面下的崩裂,便說:“恒弟……我真的不知道怎麽……不如咱兩出來見個面吧,兄弟很擔心你。”

章九在那頭深深地吐出一口氣:“好,我明天下午去一趟你那裏吧。”

隔天下午三時許,齊端住處的門鈴被摁響。他開門,見到了章九,在那一瞬間他的心像被寒風切割,沖鼻的酸氣冒了上來,他要哭了,但是想到章九沒有哭,他倒是先哭起來了,萬一惹得章九也傷情了,怎麽辦是好?章九擡頭,與他視線交錯,僵硬地笑了一下。齊端傾前身體抱住他,拍打他的背,說:“沒事沒事,兄弟還在呢,我陪你挺過去。”像哄一個小孩。

章九一個下午說出的話寥寥無幾,與他往日的喋喋不休彪悍跳脫形成了鮮明對比。齊端也不敢提章之晏的死亡,或是章君國的锒铛入獄,就挑着別的話題可勁兒耍寶,直到章九盯着他說:“齊端,夠了,真的,其實沒必要這樣。”齊端笑得比哭還難看,說:“恒弟,我都快難受死了,替你難受。”章九往沙發靠背上攤開了手,幽幽地說:“想來怕是我前二十五年的人生過得太順暢,所以老天要收回一些東西吧。我總說老天給你什麽你就受着,但其實……老天要收回,你也只能閉嘴,拱手讓出。”

齊端不知他為何竟如此想得開,又搬出了那套天命的說法,也只能順着他連連稱是。不過也不奇怪,章九向來是個循天命之人,有錢有勢有人寵愛的那條軌道斷了,命運将他逼到了另一條坎坷破碎的軌道上去,那他也只能吭哧吭哧地接着走,不到最終境地,誰又舍得自行脫軌?

兩人又冷冷淡淡地聊了一會兒,齊端終于開口問:“你那些親戚有把握能把你爸弄出來嗎?”章九說:“不好說,出事之前大家都是親人,出了事就都顧着明哲保身了。只能盡人事吧。”齊端點點頭,又問:“你……現在在李世遠那邊,如何?”章九聞言,摩挲了兩下胸前那塊玉墜,笑得有點模糊,他說:“挺好的,他現在是把我當皇帝供着。”齊端說:“那就好,我就見不得你以前那股倒貼的勁頭兒,現在反過來他照顧你,那我就放心啦。”章九嘆口氣:“其實……哪裏有什麽倒貼不倒貼的呢,不過都是愛上之後身不由己罷了。”齊端覺得他好像突然長大了十歲一般。

齊端不知道的是,章九是把李世遠當做救命稻草一樣抓着了。他時常陷入噩夢,大汗淋漓地驚醒,發着抖找到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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