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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竭力的告訴自己,也許小不點覺得自己還夠了,或許他已經放棄了,或許他只是玩膩了這樣的游戲,可是心底泛起的一陣陣擔心還是暴露了韶文的心情。
就算他再欺騙自己,韶文也沒辦法否認,兩個月風雨無阻的送食,早已經将他軟化。
這裏不是高度文明的現代社會,只要有錢就能買到想要的一切,這裏是一片森林,而他只是森林裏的一只動物,這裏奉行的是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在這裏,獵物是之于所有動物們最最重要的東西。
韶文了解獵物的重要性,更了解對于一個還沒有成年,不過只是幼崽的白虎來說,食物究竟有多麽珍貴。
也許有了這一只雞、半只兔、一條腿……小不點就能度過一個非常美好的夜晚,不用餓肚子,更不用為了食物和野獸搏殺以至于有喪命的危險,可是小不點,卻把這些東西送給了他。
這等同于把生的希望送了他一份。
盡管這對于他來說只是無關緊要,但是這已經是一只動物所能給予他最大也最珍貴的東西了。
韶文沒辦法不動容。
他也曾在心裏陰暗的想過,也許這只是小家夥軟化你的伎倆,等到你動容之後,他就會再次回到你的身邊,而不知道有什麽目的,對你利或者不利。
可是在兩個月後,韶文的這種念頭早已經打消。
小家夥不曾再聯系他,甚至還躲着他,除了每天出現在洞口的肉食外,韶文甚至不曾與小不點正面相見過。
這讓他既松了一口氣,又有些失落,更忍不住嗤笑自己的小人之心。
而現在,在度過了整整兩個月,甚至韶文已經為此習慣的時候,小不點卻突然不見了,這讓韶文怎麽不擔心?
他情不自禁的想到了各種各樣的可能,而這些可能裏,沒有一件是好事。
最大的可能,就是小不點不是不想來,而是不能來。
而能讓一只将近四個月大的幼虎無法脫身前來的情況,又會是怎樣的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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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文發現,自己的心有點亂了。
雪後的陽光分外和煦,照耀在大地上泛着一層銀白色的光芒,高高的樹上挂着美麗的雪晶,整個世界一片銀裝素裹,但是韶文卻沒有心思欣賞。
他聽着北風輕柔刮過的聲音、雪花簌簌落下的聲音、小動物們踩在雪地上的咯吱聲,心亂如麻。
最終,韶文還是垂下了他的頭顱,向自己的內心投降。
于是在第一場大雪落後的日子裏,韶文再一次動用了他北林之王的特權,向整個北林的動物發下命令——尋找白虎的蹤跡。
而提供蹤跡的動物所在族群,将會獲得黑王的庇護,得到一年的無傷權,任何動物不得傷害,否則就是與北王為敵,将被整個北林驅逐。
這個命令讓整個北林一片嘩然,自從有了無傷權這個規定以來,北王還只行使過一次這個權利,而就那不過一次,也已經讓整個北林的動物記憶猶新了。
那一次無傷權的歸屬者是樹鼠一族。
最開始的時候大家還沒有将這個權利放在眼裏,可是在猞猁一族捕捉了一只樹鼠,觸犯了這個規矩以後,整個猞猁一族都被黑王不斷的絞殺,甚至最後不得不退出北林,遷徙到其他的地方生存,而也就這一次,讓所有北林的動物們都噤若寒蟬。
他們這才想起,黑王不僅僅是仁慈的,他成王的道路上,也是有着無數的血腥的,當他露出另一面的時候,任何北林的動物都無法抵擋。
甚至直到現在,當其他動物捕獵的時候,都會有意的繞過樹鼠一族,畢竟這種動物個子小,又沒什麽肉,為了這個觸怒黑王不值得,誰知道黑王什麽時候又會想起有這麽個族群,萬一算賬怎麽辦?
即使那不過一年的權限早已經過去很久很久了。
而如今,黑王居然再次使用了這個權利?
一年的無傷權——所有的動物眼裏都閃現出一絲火熱,要知道,現在可是冬天啊。
冬天,是最難熬的季節,食草動物缺少草料,食肉動物缺少獵物,如果能在冬天得到庇護,那麽相信他們所在的族群經過這一年,一定會大大壯大的。
壯大,也就意味着實力。
這讓所有的動物都砰然心動。
于是在冬天的第一場雪下過後,明明空氣寒冷而森然,但是整個北林卻罕見的火熱而喧鬧起來,幾乎所有的動物都在尋找着那只奇怪的白皮毛的老虎,而也因為所有動物的配合,關于小不點的信息源源不斷的出現在了韶文的手中。
甚至于刻意不去關注的小不點前兩個月的信息都零星的出現在了韶文的手中,也讓他知道了,小不點這兩個月究竟是怎麽過的。
捕獵野豬崽,受傷,捕獵幼鹿,失敗,遭到雄鹿攻擊,受傷,捕獵樹懶,捕獵樹鼠,失敗,捕獵樹蛇,受傷,捕獵野雉,捕獵咕咕鳥,失敗,招惹到野牛群,重傷,意外遇到野狼,受傷,不下心掉進了鱷魚潭,險死還生,捕獵花貍……
韶文聽着這些信息,那兩個月每天都出現在他樹洞口的食物突然浮現出來,和這些經歷一一對應,讓他的心,第一次劇烈顫抖起來。
他預料到小不點會很艱難,但是他沒有想到,會艱難到這種地步。
是了,他是以自己的标準來看待小不點的,但是他怎麽忘了,他并不是一只純粹的變異的黑豹,他曾經有過很多豐富的經歷,這些經歷足以讓他應對許許多多的困難,讓他即使困難些,但是成長的經歷依舊順利。
但是小不點不是,他只是一只土著白虎。
即使變異了,他也只不過是一只從小就被抛棄的幼崽,他還沒有系統的學習過捕獵,只有他曾經帶着他出去捕捉過幾次獵物,但是那種黑豹的捕獵方式,又怎麽會适合小不點呢?
如果不是運氣好,以小不點比他更容易暴露的皮毛,早就進了野獸的肚子了吧。
而現在,小不點還活着嗎?
腦子仿佛突然被重擊了一下,韶文罕見的迷茫起來,他曾經那麽斤斤計較無法寬恕的欺騙,真的很重要嗎?
如果小不點死了呢……這種計較,又有什麽意義呢?
不過韶文畢竟不是個情緒化占上風的人,很快他就冷靜下來,而在這時,關于小不點失蹤的線索終于出現了。
昨夜下了大雪,天地一片雪白,而小不點正好也是白色的皮毛,大雪将是他最好的保護和掩護,而面對這個誘人的機會,小不點終于忍耐不住,對曾經圍獵他的狼群展開了報複。
整整一夜,整個狼群足足死去了三只,重傷五只,還有輕傷無數,不得不說,對于一個幼崽來說,這是個非常難得而且輝煌的戰果。
而造成這個戰果的動物,也就是小不點,自然也為此付出了他難以承受的代價。
據提供情報的動物說,小不點離去的時候,已經滿身鮮血,就連大雪都沒辦法清除他身上的血腥氣息,而他最後出現的地方,是斷崖。
聽到斷崖兩個字,韶文突然明白了什麽。
他想起在他将小不點當成自己的幼崽一樣養育的時候,曾經帶他走過北林的許多地方。
有他小時候發現的好吃又頂餓的植物根莖,有他嚴厲警告的具有危險的毒性荊棘灌木叢,有他秘密安全且十分好喝的水源地,也有整個北林動物們最喜歡的灰鹽石……
而在受傷之後,能夠止血消炎的藥草的位置,更是早早就告訴了小不點,那麽在小不點受了傷之後,怎麽會不去斷崖?
可是斷崖本就危險,現在又下了雪,更有毒蛇隐藏在岩石峭壁裏……小不點現在……
韶文的突然覺得全身有點冷,他打發走傳遞消息的動物,并且将一塊棕熊的皮子給了他——那個棕熊就是原本北林的王,而在他取而代之後,棕熊的皮毛他自然也留下了,現在,這一小塊皮子卻成了他信物的憑證。
而在那個動物走了之後,韶文就飛速的向着斷崖的方向狂奔而去,原本雪地濕滑,任何動物在這種天氣下速度都會受到影響,但是在韶文的全力之下,到達斷崖的時間居然只用了他原來的一半。
但是到達之後的場景讓他的心都涼了。
整個斷崖一片白茫,只有偶爾積雪存不住的地方才露出黑色的岩石,但是就算面前的場景再寥落壯觀,也掩蓋不了一個事實——那就是這個地方沒有任何動物。
小不點不在這裏。
可是小不點也沒有從斷崖出去。
那麽他去哪了呢?
韶文在斷崖的峭壁上跳躍幾下,扒開岩石表面的積雪,果然看到了不一樣的顏色,鮮血在岩石上早已經凝固,表面泛着黑褐色的紋路,這證明,小不點确實來過這裏。
但是他現在不見了。
韶文沿着血跡的痕跡向着斷崖下逐漸挪騰,很快就來到了能夠止血消炎的藥草那裏,并成功找到了小不點的爪印,只是爪印并不深,看起來小家夥的情況确實很不好。
而他還在旁邊看到了一條斷蛇。
蛇頭已經不見了,不知道是被吃了還是掉下了懸崖,只能從半截屍體上看到抓撓撕咬的痕跡,而感覺了一下屍體的僵硬程度,韶文很快就估算出這條蛇死亡的時間,大概距今已經有将近十個小時的時間了。
而在這條蛇的旁邊,韶文看到了深褐色的泥層,上面的積雪和岩石都已經脫落,而吸引他注意的卻并不是它千裏白雪一點黑的獨特,而是上面的爪痕。
很深,也很長,從土壤的上層一直抓到中間,随後戛然而止,露出一個深深的孔洞。
韶文甚至能從這塊痕跡模拟出當時的場景——一只幼虎受到攻擊,雖然也殺死了兇手,但是自身所在的岩層也瀕臨脫落,就在脫落的一瞬間,他抓牢岩壁,在土壤上留下深深的痕跡,并很快抓住了一塊岩石。
但是很可惜,這塊岩石也松動了,無法承受這只幼虎的重量,于是也随着土層滾落,并在原地留下一個深深的孔洞。
于是這只幼虎掉了下去,跟他一同掉落的,或許還要加上一塊岩石,以及只剩下半截身體的蛇頭。
北風在這裏發出奇異的嘯聲,帶着一點寒意,天空再次飄落下一點點雪花,落在韶文的身上,好像白色的斑點。
韶文只覺得,他的心比北風更冷。
事情到這裏或許應該結束了,那個亂了他的心的小家夥終于在過了兩個月後一命嗚呼,沒有熬過這個冬天,消逝在了北風裏。
而他也可以繼續回到他的巢穴裏貓冬,或許可以像往年一樣,學着北林的前一個王者棕熊一樣冬眠,只有在餓的不行的時候才出來大量捕獵,吃的心滿意足之後繼續在樹洞裏睡眠降低能量消耗。
不用再每天明明沒睡醒,仍然像是生物鐘一樣定點到樹洞口看看食物來沒來,能不能碰到小家夥,不用再勉強自己吃自己不喜歡的鳥類或者帶着毛的肉,更不用每天都因為自己奇怪的心情而亂了分寸。
現在,他終于解脫了不是嗎?
韶文的嘴角突然流露出一個完美的微笑,随後調動全身的肌肉,順着斷崖——跳了下去。
急速的風撕扯着韶文的周身,讓本就寒冷的天氣變得更加冷肅,而韶文則在這種呼嘯聲中尋找着斷崖中唯一的落點。
是,或許小家夥并沒有給他帶來多少幫助,可是他寧願放棄那麽多的誘惑和權限來尋求自由是為了什麽呢?
為了能夠順從自己的本心,為了讓自己不再朝不保夕,為了讓自己更開心、更快樂一點。
而如今,小家夥就是他的本心。
他想要救他,那就救他,即使或許他會為此受到重傷,也有可能到達崖底只能看到一具屍體,那他也不在乎。
他盡力做到自己所想要做到的,那就夠了。
疾風依舊呼嘯,而落點已經越來越難找,韶文甚至能聽到骨骼因為跳落太高而産生的咔咔聲,痛感在身體裏積聚,肢體已經被過冷的寒風凍僵,只有意志不受束縛,讓韶文依舊能夠在此時自由行動。
終于,冰冷的斷崖已經沒了落腳點,從上到下看一片光滑,就像是一面鏡子,韶文看着距離此處還有着相當距離的崖底,動用的最後的手段。
尖銳的利爪抓向旁邊的崖壁,發出難聽的刺啦音,過快的速度加劇了摩擦,讓原本尖銳的指甲不過片刻就短了一截,随後越來越短,當指甲被磨平的時候,接下來要磨的,就是血肉。
血肉在岩壁上很快留下了道道血痕,還有碎裂的肉沫,十指連心,尖銳的劇痛席卷了韶文的身心,但是韶文卻只是深吸一口氣,按捺住了。
有些痛,但是這些相對于活下來來說,并不是什麽難以承受的代價。
好在掉落的速度比韶文想象中要快得多,這裏距離崖底的距離也不算太遠了,于是韶文直接後腿蹬在崖壁上借了下力,随後跳落下去。
身體在崖底滾了個圈,終于安然落地。
韶文抖了抖身體上沾着的雪花,爪子站在地上的感覺有點痛,絲絲鮮血逸散出來,很快染紅了韶文腳下的雪地,遠遠看去,像是黑色枝桠上盛開的兩朵梅花。
不過韶文并沒有在意這些,他只是看着不遠處微微隆起的雪堆。
大雪已經将一切都掩埋起來,韶文信步走過去,血花在他的身後一點點蔓延,而他卻掃開了面前的大雪。
雪下的身體已經冰冷,但是韶文卻微微笑了起來。
身體已經冰冷,軀體已經僵硬,但是那溫熱的鼻頭下,還有呼吸,盡管微弱,但确确實實存在着。
面前的小不點,還活着。
在掉落崖底十個小時之後,還活着。
這就夠了。
這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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