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之四

? 之四

離鷇音子和無夢生住處不遠的街頭轉角有一家咖啡屋。

咖啡屋的老板據說是位美人，但似乎并沒人有幸得以一窺芳容。店裏常見的活物，只有吵鬧不休的鹦鹉一只，和在吧臺後忙碌的店員一位。

下午三四點。

過了正午的陽光傾斜度并不夠大，還沒能照進店面明晃晃的落地窗，店員卻已是早早把遮陽的帆布蓬拉起，似是怕客人熱着。

鷇音子和素還真就面對面坐在窗邊，各點了咖啡和紅茶，要了芝士和千層蛋糕。

“所以，”素還真夾了塊方糖丢到自己的咖啡裏，“突然要去療養院那邊就職的原因不好好跟我這個主任兼院長交代一下麽？”

“這個問題上午已經說過了。”鷇音子面無表情地回道。

上午拿了資料回到家，做了午飯吃過才剛看了沒一會兒的就被素還真一個電話過來擾亂了思路，多少有點怨念。

“耶，還記得麽，當年你要以分離性身份障礙作為你的畢業論文，結果被我阻止的事情？”其實作為導師的素還真也并不比自己的學生大多少，但是作為導師，就有把關學生論文的責任。而論文這種東西就是——想寫是一回事兒，能不能寫又是另一回事兒，“個案極少，研究資料也相對缺乏。想要把分離的人格整合回一個，本來就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當時還是學生的鷇音子從未對這一領域表現過興趣，因而當他突然提出這個題目的時候，素還真便隐隐感覺到了什麽。

“所以？”

“這麽稀有的個案，身為科學家自然是有興趣了。”素還真悠閑地攪着咖啡，擡頭笑眯眯地望着一臉嚴肅的鷇音子。

話雖是說得有那麽點功利，但鷇音子看着那笑臉，卻怎麽也不能把他和“逐利而來”這四個字聯系到一起。

“哈。”鷇音子苦笑一聲，随意用小勺戳了下面前的芝士蛋糕——

——鷇音子和無夢生租下的，是素還真一套離市中心小有距離的房子，上下有三層。并非是獨棟的別墅，而是一種叫做排樓形式的住宅，一棟房子裏住兩戶人家。據說隔壁住的也是位神經科學界的大咖，雖然算得上是門對門的唯一鄰居，但從搬進來到現在，鷇音子從未見過，只是偶爾看到那邊亮燈到很晚。

這天，一般都會比無夢生更早回家的鷇音子一如既往地從超市順手帶回點涼拌菜和小肉包，準備回家就着電飯煲定時做好的小米粥作晚飯。但當鷇音子習慣性地用鑰匙打開家門時，發現門并沒反鎖，只繞了一圈就開了。

是無夢生先回來了？

門開，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客廳那挂在牆上的電視正亮着，然後就聽到愉快而節奏鮮明的女聲——

“喜羊羊、美羊羊、懶羊羊、沸羊羊、慢羊羊、軟綿綿——”

電視沒關？但為什麽是少兒頻道？

目光游移到沙發，見無夢生正盤腿坐在沙發上，手裏抓着一袋薯片往嘴裏送的同時還随着明快的音樂節奏小幅度地晃着身子，很是享受的模樣。

無夢生從來不吃薯片這類垃圾食品，會是天踦爵麽？

“我餓了……”似乎這才意識到有人進來，無夢生轉身将胳膊伏在沙發背，頭枕在手臂上蹙着眉毛望着鷇音子，嘟着小嘴說出的話聽起來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鷇音子在“A、走過去摸摸他的頭”和“B、轉身逃走”這兩個選項之間猶豫良久後，明智地選擇了C——

“我買了晚飯回來，一起吃吧。”鎮定，無視，泰然處之，兵來将擋水來土掩，是現在出現在鷇音子腦海中頻率最高的詞。

就見無夢生順着鷇音子的手臂一路視線向下，然後目光落在鷇音子手上的超市購物袋以後，眉頭又皺了皺，繼續蹙着眉毛仰望着鷇音子，也不說話。

“怎麽了？”

無夢生眨了眨眼睛，撇了撇嘴。

“不想吃這個？”

無夢生蹙着的眉頭一下子舒展開，連眼神也讓人感覺在發亮了。

這下換鷇音子皺眉了。

只要是健康食品，無夢生從來不挑食的，不過——

鷇音子餘光瞥了那包被無夢生扔在桌上的半袋薯片。看來這并不是無夢生，但是也不像是那個陽光活潑的天踦爵，所以這又是誰？

一個頭兩個大已經不足以形容鷇音子現在的愁悶程度，但當他看到那雙平常甚少感情波動的眸子裏帶着小孩子般純粹的期望神彩的時候，鷇音子已經在內心深處徹底丢盔棄甲——

這和平時要麽沒感情要麽執着一事的固執相差太多，結果居然有點反差萌？

欲哭無淚大概就是這種感覺。

總之一小時後，他們出現在“開封菜”餐廳，一向健康飲食的鷇音子只要了杯牛奶和看起來比較健康的雞肉卷，然後就這麽坐着看對面的無夢生風卷殘雲一般掃蕩桌上的垃圾食品。

當他看到解決完一只香辣雞腿堡和一只老北京雞肉卷的無夢生已經把手伸向屬于自己的那份雞肉卷時，鷇音子再也坐不住了。

“晚上吃太多不好消化。”鷇音子伸手攔了下無夢生。

“唔……”

這麽小的聲音按理來說在如此嘈雜的餐廳裏應該聽不到才對，但它就是這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鑽進了鷇音子的耳朵，而且還真真切切地讓他感覺到了某種失望的意味。

那邊，蹙着小眉毛看着他的無辜又期待的标準孩子般的眼神又投射了過來，這次還有點水汪汪的委屈，水汪汪的——

“……這是最後一個。”鷇音子嘆了口氣，克制住想要伸手摸摸他的頭安撫的沖動。

得到許可的無夢生歡樂地拿起最後一只雞肉卷，小心翼翼地剝開外面的包裝紙，像是捧着無上珍寶一般心滿意足卻又舍不得似的只是小小地咬了一小口。

那樣子真的就像是一個對待最後一顆糖想吃卻又不舍的，最後忍不住就帶着無比敬畏的心情小小舔上一口的小孩子，讓人覺得憐愛的同時，卻不知為何有那麽幾絲莫名的心酸。

吃罷，鷇音子把餐盤收拾了放在回收處，轉頭卻沒了無夢生的蹤影，心下一陣焦急四處尋找之際，這才見無夢生正在餐廳展示櫃前看裏面的展品。

那是兒童套餐的贈品陳列處。

見鷇音子過來，無夢生伸手拽了拽他的袖子，“小四想要。”

很好，這次倒是不玩猜謎游戲，直接明确表達了自己的期望嘛。

不對，重點不在這裏——

“小四？”

“嗯，想要兒童套餐。”無夢生望着鷇音子的眼神真的在閃爍光芒。

于是鷇音子确定小四是無夢生對自己的稱呼，這麽說這個人格叫小四？

“可以給你買，不過你要先如實回答我的問題，你是叫小四？”

“小四是簡稱，我叫四智武童。四是一二三四的四，智是智慧的智，武是武力的武，童是兒童的童。”

思維清晰倒是。

“今年多大了呢？”

“……”皺眉沉默，然後歪着腦袋看着鷇音子。

“是不知道嗎？”

“……嗯。”

餐廳人太多，實在不是問診的地方，算了，“我去給你買兒童套餐，你在這裏等我。不過我們先說好了，今晚不許吃，明天才可以吃，你今天吃太多了。”

無夢生點頭，然後乖乖地看着鷇音子走到櫃臺邊打包了一份兒童套餐帶走——

“然後呢？”

“回家的路上無夢生就睡着了，叫不醒他，只能把他抱到床上去讓他睡到自然醒。”這中間省略了自己被拽着胳膊脫不開身，于是就被抱着充當了一晚上泰迪熊的事實。

不過反正對事情整體性沒什麽影響，所以打死他也不說。

“第二天呢，醒過來的是誰？”素還真平靜地問道。

“是正常的無夢生。”鷇音子到現在都記得無夢生醒過來，發現旁邊睡着鷇音子的時候，那一臉掩不住的震驚。

“正常？”素還真又問。

“……”其實說是正常，因為那确實是無夢生沒錯，但是不同的是，他似乎什麽也不記得，準确來說，像是“空白的無夢生”。

“正常的概念太大了，鷇音子。”見鷇音子停頓，素還真又道。

“他是無夢生，但是不記得昨晚的事情。”

“這麽說，無夢生應該并不知道小四的存在，”素還真喝了口咖啡，“你的芝士蛋糕要成馬蜂窩了。”

鷇音子回神一看，這才發覺自己一直在無意識地戳那一小塊蛋糕，不過他并沒在意，“素教授認為，誰是關鍵。”

“這聲‘素教授’我好像好多年沒聽到了啊。說起來，那個‘正常的無夢生’後來還吃漢堡麽？”素還真依舊笑得深不可測，随意這麽一問。

“不吃。”第二天，那個兒童套餐就被無夢生嫌棄了，并且以垃圾食品為由直接扔進了垃圾桶。讓本來壞心眼地打算連續買一個周漢堡來投喂無夢生的鷇音子這才沒真的付諸行動，不然他還真想看看那個一臉正經的無夢生吃兒童套餐是什麽樣子。

“那麽誰會吃呢？”

那麽誰會吃呢……？

“多謝教授！”像是突然明白了什麽的鷇音子猛然起身着急要走。

“喂！得到答案就不認我這導師了麽？你的調動申請我批了，下周一你自己去無夢生那邊報道就行，順便問一句，”素還真端了茶杯又喝了一口，然後語氣頗為随和像是問今天天氣如何似的問道，“解決完以後，你還會回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