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行跡敗露

夜間荒山。

沈雲嫣盤膝坐在一塊平坦的山石上，當日月色皎皎，清輝遍灑。篝火無聲地跳躍，火光掩映底下，烤山雞的溫亭昀眯着眼打盹，燒焦了一只雞翅膀。

“你在看什麽？”溫亭昀急忙翹起蘭花指把雞翅膀摘下來，看沒有焦得不可收拾，便立刻丢進嘴巴，燙得直伸舌頭。

沈雲嫣乜起眼珠子看他：“以前村裏老先生給我留的字帖。”

知道她是個白字先生，溫亭昀奚落道：“你看得懂嗎？”

“……”沈雲嫣“啪”地合攏字帖，本想丢進方塔收好，忽地一頓，臉上閃過一抹戒備的神色。

溫亭昀眨了眨眼：“怎麽，我說的不是事實？”

“是，四公子說得都對。”沈雲嫣揉揉太陽穴，無可奈何地回道。把字帖收進方塔，她飄然從山石一躍而下。

自從那天溫亭昀疾言厲色說再感知不到五行真氣就要她滾蛋之後，她如有神助地開了竅，并且以極快的速度進入了修行大門。連溫亭昀都說，她貌似走了狗屎運，不知拜了哪路神仙。

此時從這個高度飛躍下來，她渾身輕飄飄地落地，已能輕松駕馭自己的肉體。

不過才站定，她忍不住又是一怔，整個人似是被冰霜凍住。

她怔怔地：“四公子……”

溫亭昀掰下一只大雞腿遞過去：“又怎麽啦？”

“……沒事。”沈雲嫣把方塔還給他，接過雞腿咬下一口。

她總疑惑，是不是最近太過用功的緣故，耳邊總出現些奇奇怪怪的聲音。不是竊笑，就是嘆息，抑或冷哼……那不太像是自己的幻覺，倒像是聲音就産生自她的腦海，不與外界相關。因為溫亭昀就從來沒聽到過。頭幾次她還問問溫亭昀有沒有聽到，問得多了溫亭昀疑心她有病。時間一久，她便也習以為常了。

可是，她剛剛竟聽到這聲音第一次說了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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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不識得字？廢物！”

沈雲嫣因這“廢物”二字心裏極別扭，甚至有一絲憤怒煩躁。

她從不認為自己是廢物。“廢物”一詞在她看來，只有像屠夫那樣的人才适合。為自己生計而典女，哪怕這女兒不是自己的，也掩蓋不了他碌碌無為無法庇佑家庭的事實。

撕扯下最後一塊雞肉，沈雲嫣把雞骨頭扔到地上，拿腳搓了搓：“哎……”

四公子正把整只烤雞送到自己面前，聽到她嘆息，不由得激靈一下：“幹什麽？”

“四公子……”沈雲嫣臉上露出可憐巴巴的神色，“有一事，不知道當不當說。”

溫亭昀氣笑：“少跟我裝孫子，你不說就憋死吧。”

沈雲嫣笑了笑：“我目不識丁，現在看起來沒什麽。但我怕将來有一天，壞了公子的大事。”

“大事？我有什麽大事？”溫亭昀将頭撇到一旁冷笑。

沈雲嫣把屁股挪過去：“就算沒什麽大事，堂堂溫四公子身邊跟了個白字先生，說出去有辱公子威名。”

“那你想怎麽樣？”溫亭昀回頭，高挺的鼻子蹭在沈雲嫣鼻子上，吓一大跳，“見鬼，你靠這麽近幹什麽？”

沈雲嫣讪讪縮回去，撿起雞骨頭扔進篝火裏：“公子教我識字吧？”

“我教你識字？”溫亭昀的鼻尖還殘留着沈雲嫣鼻子上冰涼的觸覺，心想這家夥是不是穿少了？

沈雲嫣聽這話音似是不肯，剛要再次懇求，溫亭昀忽然站起身，擡手止住她：“別出聲。”

溫亭昀對周圍的變化十分敏銳，眼下這麽緊張，應當是有不速之客。沈雲嫣急忙踢翻篝火，抓了幾捧土蓋上。

乍然的黑暗裏，溫亭昀的眼眸卻顯得亮晶晶的，神采非常。

他沖沈雲嫣笑了笑，便拉着她躲到了剛才她看字帖的那塊大石後。

未幾，果真從暗沉沉的黑夜裏走出來一幹人。

“咦？”溫亭昀皺眉。

沈雲嫣：“怎麽？”

溫亭昀搖搖頭：“他們怎麽在一塊？”

他們？誰們？

沈雲嫣向那幾人望去，粗粗幾眼還看不出什麽。只是等他們走近，加上她這幾日目力漸長，終于把來人的面目都看了個仔細。

別的人倒不認識，其中四人，沈雲嫣卻都有一面之緣。

天心法宗的楊持修、鄢十四，還有溫家二公子溫亭岚，與三小姐溫亭雨。

“你的閉息術練得怎麽樣？”溫亭昀用嘴型問她。

沈雲嫣聞音知意，立刻調運起真氣，漸漸掩住身上氣息。

溫亭昀點點頭：“不錯。”

二人便目不轉睛盯着溫亭岚他們。

其實沈雲嫣不太明白溫亭昀剛才那話中的意思。什麽叫做“他們怎麽在一塊”？在碧水潭的時候，楊持修就已經發現了溫亭昀的身份，既然知道溫四公子下落，那麽跑去澤雲莊傳遞消息也是無可厚非的吧？與溫亭岚等一起出來找溫四公子，更是從善如流的義舉。

可溫亭昀為什麽如此訝異？

不過漸漸地，沈雲嫣似乎也品咂出些味道來。

澤雲莊的人，好像都不待見楊持修。

“咦六師兄，這裏有火！”說話的是鄢十四。

饒是沈雲嫣這人再怎麽遲鈍，也聽出鄢十四說這話時語氣中帶有的幾分刻意。她好奇地望了溫亭昀一眼，可溫亭昀壓根沒功夫理她，他全然地将一門心思都赴在了對面幾人身上。

叫沈雲嫣着實吃驚的是，原來鄢十四嘴裏口口聲聲喚的六師兄，就是溫亭岚。照此說來，溫亭岚與溫亭雨，也是天心法宗的門人了？

打坐的溫亭岚聞言，只是稍稍掀開半片眼皮，清冷的聲音說道：“四弟，快出來吧。”

沈雲嫣心裏一突，正不知該怎麽辦，溫亭昀卻已拉着她出去了。一壁走一壁笑道：“二哥，你的鼻子好靈光。”

“你烤的山貨一向好吃。”溫亭岚無可奈何地說道。

他倆有閉息大法，可是烤熟的山雞卻沒有。鄢十四大叫一聲有火，溫亭岚就算是想裝不在意都難了。

沈雲嫣抓抓腦袋，有點尴尬。

不料溫亭雨猛一喝，喚出自己的劍，筆直刺往溫亭昀。

即便沈雲嫣如今的眼力已今非昔比，可依然沒看清楚是怎麽回事。只覺得一道雪亮的光如銀蛇捕鼠，彈指就逼得離自己只差毫厘。

而溫亭昀，站得穩穩當當。那身髒得分不清黑白的衣衫被劍氣震得飛蕩，他不顯畏懼與慌張，還挂着笑，叫那淩厲的劍氣也被笑成了幾分飄飄仙氣，滿身上下都是一股無欲無求的潇灑。

沈雲嫣腦子一熱，心想這是怎麽了？身體已不受控制般地，擋在了溫亭昀面前。

但她到底不如溫亭雨的劍快，才一動，她劍已到。那劍鋒從她手臂上如條滑膩膩的蛇溜過，只聽“刺啦”一聲，刺痛直達心底。一抹鮮血噴灑而出，沾濕溫亭雨的劍，也洇濕了溫亭昀的衣衫。

“小雨！”沈雲嫣朦胧裏聽到溫亭岚冷喝了一聲。

這一聲如雷貫耳，沒有震暈她，反而讓她一下子清醒了。

她被劍氣帶得搖搖欲墜，被人從後一把托住。

“笨死了，怎麽有你這麽笨的人！”哪裏有什麽仙氣飄飄無欲無求？溫亭昀簡直比魔王還恐怖。整張臉黑成了鞋底板，那嘴大得幾乎要噴沈雲嫣一臉心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