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鈴蘭花

短短幾天內喝下了整整五升純牛奶的轟焦凍, 心中的憂愁并未能排遣多少，做什麽事都提不起勁來, 恨不得每天都蜷縮在自己的房間裏。因着他這樣的病态模樣，他被燈矢、夏雄和冬美三人好好關切了一番, 最後連安德瓦都來了。一瞬間, 他成了家裏的團寵。

幸好暑假的英雄活動現在還沒有正式開始，否則以他這樣的狀态，怕不是會在巡邏時會出什麽疏忽。不過當事人轟焦凍本人暫時還沒有想到這麽久遠的事情。

惴惴不安着撕去日歷，在清脆的紙張碎裂聲中，轟焦凍總算是等到了畢業舞會的那一天。

穿上得體的黑色西服，笨拙地學着網上的教程一步步打上領帶, 鏡中的轟焦凍看起來相當精神, 似乎還挺帥氣的。

轟焦凍只希望，幾個小時後他的舞步能夠配上今日格外俊俏的外表。

他捋了捋劉海，擡手把額前的碎發捋到腦後。這樣的的發型能夠讓他看上去更像個大人，有種格外成熟的氣質。不過他最後還是垂下了手, 用力捋順劉海, 放棄了大背頭的造型。這種超脫年齡的成熟造型放在他身上, 總有種相當奇怪的感覺。

他按住胸膛，深呼吸了幾口氣, 心髒的跳動卻還是依舊那麽猛烈且清晰。他在腦中大致回想了一下所有應該帶的東西, 悉數确認, 确保沒有落下任何一件東西，才稍許安心了些, 準備出發。

傭人婆婆把他的皮鞋擦得锃亮，顯然也明白了他的心思。趁着兩個哥哥在客廳看綜藝，冬美也還沒有回來的當口，轟焦凍急忙穿上鞋出門了。

要是他這番正式的打扮被家裏的其他三個人看到了，大概免不了收獲他們莫名其妙的鼓勵。

這一次他的時間掐得很準，恰好比約定好的時間提前五分鐘到了校門口。其他的三年生也陸陸續續入場，挽着彼此的手臂，成雙成對地走過轟焦凍身邊，轟焦凍突然産生了一種自己孤身一人站在校門口有種異常的違和感——好像他是個門童一樣。

可哪怕門童，也都是成雙成對的。一般人都會覺得孤零零的門童不吉利。

他深呼吸了幾口氣，可扣到了最頂上的紐扣讓他有些呼吸不暢，他甚至都能想象到自己的臉現在憋氣憋到了怎樣醜陋的程度。反正時間還早，他還是先通通氣吧。否則不幸憋死了，那一定會是可悲的大事件一樁。

他如此自我安慰着，解下禁锢着他的那顆扣子，順手把領帶扯散了一點。如此簡單的動作讓他瞬間感到神清氣爽，就連呼吸的空氣都好像變得更清醒了些，似乎還摻雜着一絲夏花的甜膩香氣。轟焦凍的心情舒暢了不少。

遠方的鐘樓響起整點的鐘聲，入場的三年生更多了，卻讓轟焦凍不由得自我懷疑起來。他突然有些害怕，邀請他成為舞伴根本就是件沒有發生的事，是他想太多了，七濑不會過來，一切都是他的自作多情。

這念頭讓他害怕，險些把手中攥着的腕花都捏碎了。他急忙瞟了一眼手表，現在是下午六點零一分，也不算太晚……吧……

那些念頭又開始瘋長了。轟焦凍盯着表盤，秒針的每一次走動都牽連着他心情的浮沉。

Advertisement

煎熬般看着秒針轉過七百二十度，他聽到了汽車駛來的聲音，恰在他面前停下。轟焦凍心中一喜，迫不及待地擡起頭。果然，停在不遠處路邊的車裏坐着七濑。

天海也在車裏，隔着玻璃特別熱情地向他招手。轟焦凍報以一笑，天海的臉上瞬間洋溢滿了滿足，簡直如同癡漢。

轟焦凍看到灰羽家老爹在和七濑說話，他大膽猜測，應該會是些“注意安全”、“早點回來”這樣老生常談的語句。他多想沖進車裏告訴灰羽一成，作為父親的他可以完全放下心來，因為自己絕對會讓七濑盡興度過畢業舞會，也一定會安安全全地回她到家。

不過這也僅僅只局限于想象中罷了，這種失禮的事情他還是不太好意思去做的。

又焦急地等待了幾分鐘，終于等到了灰羽一成的□□結束。七濑不耐煩地與父親道別，趕緊走下了車。

轟焦凍看着她一步步走來，竟是有些不安，但更多的确實期待。他曾不止一次地想象過，畢業舞會上七濑會以怎樣的姿态現身，而今真的見到了，他卻不知該如何說了。

七濑穿了一條藕粉色的細肩帶長裙，剪裁得當，襯得她瘦高的身形更是窈窕。裙子的布料似是絲質的，相當光滑且柔順，然而在夕陽的照耀下，卻又呈現出了絲質品沒有的細膩金粉似的質感，閃耀卻不奪目。裙擺長及腳踝，輕盈的垂吊感，裙擺伴随着她的每一步伐輕輕晃動，優雅到了極點。銀白色的長發側編成了辮子，松松散散的，綴以淺紫色的花朵，随意中透出一起端莊之感。

她拿着和轟焦凍手上同樣的鈴蘭花束，信步走來。轟焦凍盯着她的步伐，仿佛連呼吸都要沉醉在她的裙擺中了。

“你今天很美。”

轟焦凍幾乎是脫口而出道。此刻他也不想把那些稱贊的語句藏着掖着了。

七濑掩唇輕笑：“焦凍也很帥呢。只是有些小細節沒有整理好哦。”

轟焦凍這才想起來解開的扣子和松垮的領帶，一時有些窘迫，想要趕忙整理一下，然而七濑卻先他了一步，為他扣上扣子，又重新系好領帶。最後，是胸花。

她的動作溫柔到了極點，幾乎沒有讓轟焦凍感受到太多的碰觸感，卻在無形中撩撥着他的心弦——他相信，他現在的心弦甚至都能夠奏響一曲《極樂淨土》。

他一時有些迷糊得不知所措，都忘了接下去還做些什麽，直到看到七濑伸出呢手，才想起來還沒有為她帶上腕花。他抱歉地笑了笑，急忙彌補上了這個失誤。

“嗯，準備就緒。”七濑挽起他的手，“我們走吧！”

轟焦凍深呼吸了一口氣，颔了颔首，與七濑一起，邁入雄英。

畢業舞會設在了體育館，正是上一個夏天一年級英雄科學生的訓練場地，只不過所有的訓練用具都被清除幹淨了，布置得相當精美，屋頂被漆成了星空的模樣，挂着星月形狀的彩燈，仿佛真是行走在夜空下。

一路上，他們遇到了很多熟人，不過其中大多數都是七濑認識地人。他們似乎都很好奇于她邀請了一個一年級的男生一同參加屬于三年級的畢業舞會。

七濑笑而不語，給出的回答都是一模一樣的——“因為他很可愛”。

轟焦凍懷疑，七濑用來誇獎人的形容詞，大概只有“可愛”了吧。

他們還遇到了古井兄弟。不過他們沒有女伴，按照他們說的，他們就是彼此的舞伴，還說了些類似于兄弟就是上輩子的情人這類的話。

不過轟焦凍聽過的版本，好像是“女兒上輩子是父親的情人”來着。古井兄弟的自創版本，多少有種違和感。

“他們保送到了東大哦。”七濑附耳小聲向轟焦凍透露，言語間似是有些羨慕，“特別厲害。不出意外，他們應該就是雄英今年的畢業生中學術成績最優秀的學生了。”

轟焦凍了然般點了點頭，問她：“你呢？”

七濑扯了扯嘴角，尴尬一笑：“嘛……是個不錯的大學。”

更多的，她就沒有說了。她沒有給轟焦凍再繼續追問的機會，一轉話題說別的去了，所幸轟焦凍也沒有放在心上。

畢業舞會的第一項便是攝政舞。轟焦凍沒想到這個環節來得這麽快。

午夜老師坐在場邊，翹着二郎腿，一副很悠閑的模樣，卻讓轟焦凍分外緊張。他笨拙地同其他男生并排站好，飛速在腦中過了一遍舞步。

先是向前，然後後退，再前進，擡手……轉圈，交換舞伴……

音樂聲猝不及防響起，轟焦凍只能終止回想，慌忙躬身。而後，是正式的舞蹈動作了。

走近再遠離，這個動作需要重複三次。每一次靠近，七濑都會忍不住笑起來，看得轟焦凍也産生了想笑的欲望。

他們舉起手，彼此的掌心相對，距離極近，卻觸不及。按照攝政舞的規矩，他們此刻還不能碰觸彼此，只能在觸手可及的距離下表現出所有的矜持。不過如此近的距離，卻也能感受到對方掌心的溫度。

看着彼此的雙眼，轉過一圈又一圈，卻始終需要維持距離，磨得人心焦。當耐心磨損到幾乎不見其型，自制力即将崩潰之時，終于得以相擁而舞。如同情人一般親昵的舞姿，耳鬓厮磨，依舊是在旋轉着，卻仿佛遁入了只有他們存在的小小世界，旁人都成了掠過的浮影，無關緊要，只有對方才是值得注視的人。

音樂一變，節奏突進，應當交換舞步了。戀戀不舍地松開彼此，将另一人擁入懷中——诶，怎麽新舞伴不是一個女生？

轟焦凍看着對面的古井木林，失落感異常強烈。他是真的沒有想到，接下來的這一段舞要和木林一起。

“你的不快都體現在舞步上了哦。你現在跳得特別醜。”木林相當嫌棄道，“看來還是得把你還給你的舞伴，否則你的舞姿都變得死氣沉沉了。”

不等轟焦凍反應過來，就已被木林一把推開。幸好也已到了換回舞伴的階段，他的動作不至于顯得那麽突兀。

七濑又回到了他的視線中，轟焦凍頓感心安。

“比起木樹，果然還是你跳得更好些。”七濑小聲在他耳旁說道。

轟焦凍輕笑，卻沒說什麽。

曲畢，重回起始的隊形，向彼此行一個禮，攝政舞落下帷幕。七濑小跑幾步，重新挽起轟焦凍的手臂，動作自然得不像話。

他們走到桌旁坐下。雖然攝政舞不是高難度的舞步，不至于讓人累得氣喘籲籲，但多少也還是消耗體力的。

背景音樂換成了更為歡快的歌曲，更多人滑入舞池，随着音樂盡情舞動。七濑是跳不動了，便安心坐着，不時為他們鼓掌。

看了別人跳了一會兒，七濑居然就已經忍不住打哈欠了。

“其實畢業舞會也挺無聊的。”她漫不經心道，“況且我們又不會跳舞，感覺不太适合這種場合呢。”

“是啊。”轟焦凍不否認這一點，“或許氣氛才是最重要的。”

七濑點頭，茍同他的說法，然而她轉瞬便狡黠一笑，小聲提議道：“吶吶，我們溜了吧。我們可以去吃吃披薩，之類的。反正接下來也是些什麽優秀畢業生致辭這類的環節，很無聊的。”

轟焦凍倒是無所謂，既然七濑想這麽幹，他也笑着點了點頭。

于是乎，趁着所有人都專心沉溺于音樂之時，七濑帶着轟焦凍悄悄溜出了體育館，一路奔向門口，仿佛有人在追逐他們似的，直到跑出了校門外才停下腳步。

他們氣喘籲籲地對視了一眼，突然不約而同地笑出了聲。笑聲回蕩在行人寥寥的街上，不知是否有人能夠聽到。

“你說，如果我們很榮幸地被選作了畢業舞會的舞會皇後和國王，而我們又不在，會不會成為雄英歷史上的第一對缺席的國王和皇後？”七濑異想天開道。這個略顯荒誕的想法讓她笑得停不下來。

轟焦凍脫下西裝外套，輕輕搭在她的肩上。雖然天氣已經轉暖，但夜裏還是有些涼，他害怕七濑着涼。

“他們一定會很着急，走遍整個體育館就為了尋找我們。不過他們絕對沒有辦法尋到。”他說話的的語氣有一絲得意，像是個小惡魔。

七濑擡頭，看着他的側臉，臉上的笑意似乎一點一點淡下去了。她攏緊轟焦凍的外套，上面還殘留他的溫暖體溫。她動了動唇，想要說些什麽，但最終沒有出聲，直到轟焦凍歪頭看她，她才姑且重新鼓起勇氣，

“有件事沒有和你說。”她的聲音很輕，幾乎快要破碎在初夏夜的風中，“其實……我一不小心考到了橫濱的大學。”

腳步一頓，轟焦凍第一秒的時候竟然沒有意識到這話究竟意味着什麽。

認真想了想，他好像明白了。這意味着，從此往後七濑很可能不會出現在他的未來中。

七濑別開眼，緊緊攥着外套，似是害怕它從肩頭滑落似的，但仍是繼續說着：“所以接下來的四年中，大部分時間都要在另一個城市生活了。我以前也沒去過橫濱，想到接下來要一個人在陌生的城市生活一段不短的時間，遠離家人和既定的朋友圈子，而後開拓新的朋友圈……總感覺聽上去有些困難呢，但應該會成為有趣的經驗吧，我想。”

她仍是笑着，語氣相當輕快，甚至有些像是老阿姨喋喋不休的唠叨了。可轟焦凍卻不想為她感到開心，更勿論說出什麽祝賀的話語了。

他能感到心口猛然收緊，一只無形的大手倏地扼住了他的脖頸，讓他無法呼吸，甚至都沒有辦法掙紮了。

“橫濱啊……”他幹笑了一聲，“其實……其實也挺近的，是吧？”

“嗯。”七濑點了點頭，“不過還是有一點距離的。所以我想着，在離開東京前往橫濱之前，把想做的事情都做了——譬如像是邀請可愛的男生一起參加畢業舞會之類的！”

七濑垂下頭，不敢再看轟焦凍了，只盯着腳下的碎石。

“那下一學期，就見不到你了。”轟焦凍的聲音很輕。

七濑輕咬下唇，點了點頭。

轟焦凍的腳步一點一點變慢，最後停住了。他抓住七濑的手腕，輕輕地，将她拉到自己身邊，注視着她的臉，像是要把她的容貌刻在心上眼中，永遠也不要忘記。

在街燈的冷色燈光下，七濑的眼上像是胧了一層氤氲水霧。同樣的燈光打在轟焦凍的肩上，竟落下孤寂般的凄涼色澤。

轟焦凍看着她，眼波微動，許久，才以沙啞的嗓音很勉強地吐出了一句：“不想讓你走。要是能留在東京就好了。”

七濑想要給予答複，然而任何答複此刻都顯得無用。她抿了抿唇，眼上的朦胧水霧逐漸清澈，凝成點滴淚水。她努力地睜着眼，不讓淚水落下。

她擡起手，像是那一次在圖書館時那樣，揪住了轟焦凍的劉海，紅白二色各一半，将強迫症發揮到了極致。只是這一次她的動作沒有上一次那麽溫柔了，微微用了些力氣，讓轟焦凍切實感受到了拉扯的實感，一時間竟也讓他回想起了許多，包括圖書館裏的心動感覺——他花了很久才意識到這份情感究竟為何。

“橫濱啊……”他喃喃道。

他的手一點點下移，從手腕移到指尖，最後得寸進尺地包住了七濑整個冰涼的手。

他的左手熾熱得像是碳火，燒到了七濑的心間。

七濑用力地回握住了他的手。

“難道你害怕距離嗎？”七濑問他。

轟焦凍愣了愣，奮力搖頭。

“不，完全不。”他提高了聲，“因為我真的很喜歡你。”

流連在眼眶的淚水化作笑容。七濑用力揉亂了他的頭發。

“那就沒什麽好擔心的啦。對嗎，轟同學？”

“所言甚是，灰羽學姐。”

多麽久遠的稱呼。

他們同時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