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時透八雲戴上了鬥笠, 手裏還抓着那一把藥草。他領着救了他命的人,匆忙地往家裏趕。

暴雨如注。

“哥哥……爸爸會平安回來的吧?”無一郎窩在被子裏面。他有些害怕這爆裂般的雷聲和閃電,這讓他心生不安。

有一郎沒有說話。他的大眼睛凝視着屋角漏水的那條裂縫, 心裏有千萬只螞蟻在爬行。

有一郎緊緊抓住了蓋在腰間的被角, 手指頭因為過度緊張而發白了。

過了晚飯時間很久了。

已經到睡覺的時間了。

有一郎把剩下來的飯蓋在竈臺上面, 希望這樣子能夠把溫度留得久一點。

媽媽在隔壁房間咳嗽……

有一郎正處在極度緊張的狀态之中, 一丁點風吹草動就都能會令他從被窩裏跳出來。起先是一只螞蟻,然後是一只爬出來找殘食吃的老鼠。

無一郎望着外面不時閃起光亮的天空, 在疲倦之下終于睡着了。

沒過一會兒,他的身邊突然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有一郎從床裏爬了起來,跑到外面去了。

房子的木門發出難聽而響亮的吱呀聲。

“啊——是爸爸回來了嗎?”無一郎一瞬間就清醒了。他有些笨拙地把腳塞進鞋子裏,跟着哥哥一起跑到外面去。

他們兩個的父親——時透八雲回來了。他渾身濕漉漉的,衣服和皮膚黏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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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無一郎喊着撲向對方。

八雲現在就好像是一只剛剛從河裏爬起來的水鬼一樣, 原本夏日的輕薄衣衫灌進了十幾斤的雨水,他整個人都因這份重量而不停地向下墜落。

八雲用他黏滿泥水的手拍了拍無一郎路在衣服外面的胳膊, “我現在去幫媽媽煮藥。這位是我的救命恩人,”八雲指了指身後,“你們能幫我接待一下救命恩人嗎?我等會就過來……”他衣服都來不及換,整個人脫得精光了就鑽進竈臺前去生火燒水煮藥了。

無一郎有些畏縮地看向八雲所指的那位“救命恩人”。對方也帶着鬥笠, 披着深色的外套, 裏面的衣服是黑色的,系着金色紐扣,腿部綁了很多東西。

“你、你好,要換一下衣服嗎?”雨太大了, 這位客人也淋了個渾身濕透。

有一郎眯了眯眼睛, 看着弟弟的時候最終還是無聲地嘆氣。他跑回父母的房間裏,從衣箱裏揀出一些有些舊但是洗得很幹淨的衣服和褲子來, “你到裏面換吧——先把鞋子脫下來。”

客人的鞋子下面沾滿了泥巴,他身後的每一個腳印都是黑乎乎的。

“我可不想打掃房間,那些泥巴真是讨厭死人了。”有一郎是一個說話異常刻薄的男孩,這讓無一郎總是會感到不舒服。

無一郎對着有一郎喊道:“哥哥你不要這麽說話!”

“你這家夥根本就不會做活,哪裏會知道那有多麻煩!”

有一郎冷哼一聲,轉過頭不去看和自己一同出生的弟弟。

無一郎感到很難過,眼睛裏變得濕潤。

他忍住哭泣。

救了他們父親一命的客人在聽到這次吵架後,手指微微彎曲。

“為什麽要這樣子說話呢?”

有一郎:“我愛怎麽說話就怎麽說話!你管得着我嗎?”

不知道為什麽,在聽到對方的聲音之時,有一郎總覺得這個聲音似曾相識,好像曾經在哪個夢裏聽見過。

“一個陌生人不要來管我們的家裏事!”

客人的手擡了上去,緩緩扯下還在不停往下滴水的鬥笠。

“你心裏明明不是這麽想的。”

紅的發黑的卷發一散而下,好似一陣紅海從天落下。

“卻要說出這麽刻薄的話來。”

客人他,很年輕。

也許成年了,也許還沒有成年。

“不能好好說話嗎?你弟弟他,在難過啊。”

紅的的眼睛裏似乎有火焰形狀的印記。

一陣突如其來的頭疼感讓有一郎忍不住用手指按住了額頭。

“哥哥……你怎麽了?”無一郎雖然很難過,但是在看到有一郎的臉色突然變得很痛苦,之前的芥蒂消失不見。他跑過去,扶住了幾乎要昏倒的哥哥。

有一郎頭暈目眩。

客人紅色的長發和紅色的眼睛,這副長相激活了他細胞裏的某些記憶。

***

有些子孫後代會繼承先祖的記憶。一旦看到什麽特異點、标志物,那過去的記憶就會被激活,從而再一次“出生”在當事人死後的不知道多少年後。

時透有一郎此刻正處在這樣的狀态之中。

當他睜開眼睛,看見的不是他們家簡陋的木板,身邊也沒有一直哭哭啼啼的膽小的弟弟。

他轉過頭,只看見一個男孩子。

比他要小得多。

他今年十歲,對方應該是六七歲的樣子。就算再差也差不到哪裏去。

“我說,這裏是哪裏?我弟弟去哪裏了?”

有一郎開口問道。

可是這些言語一旦出口,卻變成了另外的句子。

有一郎聽見自己說:“緣一,為什麽你能做到那些?”

什麽那些?緣一是誰?

眼前這個男孩嗎?

被叫做“緣一”的男孩始終低着頭,看着自己手中的笛子。

有一郎的心中生出一股“他為什麽要對這個破爛東西這麽珍視”的想法來。

不是的,這并不是他的想法,而是這具身體的主人的想法。

有一郎以第三者的視角,看到了一個叫做緣一的男孩和他兄長之間的對話。

面對“有一郎”的提問,緣一回答道:“一直都可以。”

“只要睜開眼睛,就能夠看見大家的心肺,血液的流動,骨骼的長勢。根據他們動作前的肌肉的壓縮以及血液的流動方向,就可以斷定這個人下一秒究竟想要擺出什麽樣的動作來。”

有一郎奇怪:怎麽可能會有這樣的人呢?擁有這樣的視力的人,是真實存在的嗎?

“有一郎”回應道:“我不是很明白……”

但是緣一無法給出任何回答了。

因為他說:“我出生以來,世界就是這樣的啊?”

有一郎覺得對方這樣的說法很讨打,可他終究是個第三人,不能對一切施加幹預,只能呆在一旁靜悄悄地看着。

時光飛逝。

有一郎無法從這裏離開,只好一直呆在某個人的身體裏看着外面的一切。

他的靈魂所居之身體的名字乃是繼國嚴勝,是繼國家的長子。而之前的緣一,則是次子。

次子緣一,是不被祝福着生下來的孩子。他的父親在看到剛剛出生的他臉上有着恐怖的斑紋後,試圖将他掐死在襁褓之中。而那個時候,剛剛生育,平時安靜的像個人偶娃娃的母親朱乃卻出乎意料地暴起,拖着虛弱的身體從想要對次子痛下殺手的丈夫那裏奪來了孩子。

大家都認為緣一是個傻子。因為他天生不會說話,據說是耳朵有問題。因此,他們總是排擠這個孩子。

但是嚴勝并不是這麽想的。

作為哥哥,他必須保護好弱小的弟弟才行。

有一郎甚至感到羞愧。因為他無法像嚴勝對待緣一一樣對待自己的弟弟無一郎。

他很愛無一郎。可是他卻沒有辦法溫柔地對待對方。

……有一郎實在是力不從心。家裏人都是一群只想着幫助別人根本就不關注自己的大笨蛋,這樣子的人一定會失去很多。無論是爸爸,媽媽,還是無一郎,他們都是善良的人。可是就算他們再怎麽善良,神明,又或是佛祖都從未保佑過他們。因此,有一郎覺得必須得由自己來保護這個家才行。

可是有一郎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或許,只有蒙上天選擇的人才有能力溫柔地對待別人吧……

因此,在看到嚴勝即使是冒着被父親責罵被父親打的危險依舊日日去看望癡呆的弟弟的時候,他感到很感動。

但是這份感動已然漸漸變質了。

嚴勝對弟弟的那顆愛心,在看上去癡傻但實際上無比聰慧是弟弟展現出超乎人類的劍術天分之後,像是被人踩碎在地上的柿子一樣慢慢腐爛了……

怎麽會這樣呢?

有一郎覺得,這實在是太不對勁了。

母親朱乃去世的那一天,有一郎看到緣一告別家人,獨自離開了。許久後都沒有消息,大家都猜測緣一遭遇了野獸或是堕下懸崖摔死了。

幾年的景象在有一郎面前飛速閃過,無數的記憶碎片讓他十分困擾。而後轉眼來到幾年後,在嚴勝某一次出門駐紮的時候,他和他的部隊遭遇了怪物的襲擊。怪物的名稱是“鬼”,而将嚴勝從怪物之手拯救出來的,正是緣一。

彼時的緣一,已經成長為了格外厲害的劍士。

(兄弟逆轉了……應該,關系會變好吧?)十歲的有一郎如此想到。

而後,嚴勝抛妻棄子,加入了緣一所在的鬼殺隊。

在鬼殺隊的那些日子,總是與鬼,與死亡,與憤怒和悲傷相關。

有一郎的心情好沉重……

這個世界上,也是有鬼這種可怕的生物存在的嗎?

時光又飛速流逝。

一切的一些,都超乎有一郎的想象。

理想是成為高潔的武士的嚴勝成為了鬼,并且吃了很多人。靈魂位于對方體內的有一郎每每都要因此而吐出來,他簡直想明白繼國嚴勝究竟為什麽要這樣做。

這種充滿了惡心感的日子過了大概六十年。這六十年,在有一郎的頭腦裏過的相當的快。

距離嚴勝變成鬼的六十年後,他和他已然年邁的弟弟,緣一相遇了。

血月之夜。

……

緣一的身體被砍成兩半。

有一郎忍不住嘔吐的欲望,哇地一聲吐了出來。

繼國嚴勝心中那沸騰的情緒幾乎要将他點燃。無法忍受這黏糊糊的大量情緒的有一郎,吐了出來。

他真的吐了出來。

無一郎在旁邊猛拍他的背。

“哥哥!哥哥你還好嗎?”膽小愛哭的弟弟眼睛裏蓄滿了淚水。

有一郎很想說一句:這沒什麽大不了的。

可是嚴勝的情緒還停留在他的腦海之中。那顆支離破碎的心所帶來的交織着仇恨、眷戀、痛苦、悲哀、失落的感情之海,讓有一郎呆愣在原地。

下一秒,他因此而潸然淚下。

年輕的客人坐在一旁,紅的的眼眸如春日的泉水一般沉靜。

作者有話要說:

「說實話這個血月之夜寫的有些煩人了,嗐。我買的文野到貨啦!quq我愛敦敦一輩子嗚啦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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