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十一詛楚血祭(上)

一個赤着上身的巴人從不知哪個洞口快速往這邊跑來,跑近了,看到倒在一旁的鐵門一怔。繼而發現子蘭仍坐在洞裏,腳依然被鐵鏈鎖着,他揉揉惺忪的睡眼,臉上換了狂喜的表情,嘿嘿一笑,抽出了刀。

剛靠近洞口,頭上有細微的風,巴人趕忙擡頭,眼睛瞪大,沒等叫出內心的恐懼,阖亂血盆大口已将他的頭咬下來。

子蘭側過臉去。

石壁上暗影憧憧,黑暗裏傳來咀嚼血肉和骨頭的聲音。

窮奇本是食人的妖獸,食人喜歡從頭開始。食人獸成為守護之後除非巫師命令或者為了保護巫師,不能再傷人吃人。

很快,難以忍受的聲音沒有了,除了幾處血跡和倒在地上的門,沒有其它異樣。

窮奇咬開子蘭腳上的鎖鏈,載着他直接向山洞外飛去。

很快看到外面的亮光,子蘭看看地面,朝外漸漸向下傾斜,地上有清晰的水漬分界線。

出了洞,子蘭才發現這是一處懸崖下的洞穴。現在是傍晚,江水已退潮,洞口下面幾乎和水平齊;若在白天,這洞口就被淹沒了,除非凫水,否則不能進入。巴人居然隐在這裏,就算烏曜他們想找他,恐怕不容易吧?

遠處傳來一陣歡呼聲。

子蘭問:“阖亂,這是哪裏?”

“已過了漢水上游,前面就是朝那湫,大人。”

朝那湫!已進入秦的境內!離峽谷這麽遠了!子蘭心裏大驚,那些巴人竟然如此迅速,在幾日之內循漢水上行到了這裏。

如此就算要阖亂回去報信,女媭大人他們也不可能越境幫忙。自己回去找到郁姝他們不難,但是靈玉在巴人手上,必須拿回來。還令子蘭關注的,是他們方才的話——他們要做什麽祭禮?他們說的那個人是誰?

直覺告訴他情況不妙。子蘭擡頭細一思量,道:“阖亂,我們過去看看,記得小心。”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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阖亂出了那狹小空間,格外有勁。靈巧地從水面上滑過,向聲響處飛去,飛得比岸邊的樹木還略低一些。

夕陽沉下去了,天邊隐隐幾縷流霞,點綴着飛鳥劃過的影子。左側是黑壓壓的湫頭山,危立高聳。他們出來的山洞便在此山崖下。朝那湫由兩湫組成,在湫頭山前後相連,面前即為前湫。其廣30餘畝,形狀如同卧蠶。水深莫測,無論風高雨急皆平靜無波,冬夏旱澇也無所增損,為水神大沈厥湫之所在。

前面左邊依山傍水突出一塊陸地,樹叢茂密,篝火燃燒,光亮在水上都看得清楚。喊聲正是出自那裏。

阖亂貼近山崖飛到岸邊,子蘭下來迅速選了隐蔽處蹲在樹叢間。幸好天色已暗,不然難保不被發現。

這才看得清楚。山下這塊河岸上築起社祭高臺,臺兩側各有一人高的銅鑄火盆,烈火熊熊,正是遠處看到的火光。臺下石階拼連,下面平地也使用石塊砌成一個圓形廣場,一直接到水邊。

巴人在臺下圍成很大的圈子,圈子中間也有一堆篝火,一群赤身男子在火光中歡快起舞。他們的舞蹈和楚舞相似,披發偃仰,旋轉連蜷,顯得更激烈粗犷。而他們身上多有黥文,有的甚至覆蓋全身,神秘妖異。

子蘭看向圈子外面,距離社臺更近的地方,當初操縱妖獸的男人獨自端坐在鋪着熊皮的高椅上,面無表情,偶爾掃視衆人和身旁緊挨他而坐的姬琰,姬琰旁邊是一個少年,黑皮膚,細長眼睛,興高采烈地同姬琰說着話。兩邊還有一些巴人守衛,手持青銅長戈,直立不動。

姬琰臉上微微含笑與少年說話,眼睛卻不時偷偷向男人投以複雜難辨的目光。她身邊這兩個人應該就是務昌務則了。

姬琰說過子蘭的靈玉就在務昌手上。

子蘭低頭,想着如何接近務昌拿回靈玉,忽聽一聲大喝,那個務昌開口說了一句話,六個巴人壯漢擡來一塊圓柱形大碣石,正面看去長有一丈,寬約兩米。重量驚人,而那六個壯漢力氣驚人,似乎不甚費力地将碣石擡上了社臺,立在青銅祭鼎之前。

子蘭忙凝神看去,碣石上下兩端镌刻獸紋,中間為籀文,結體方正,光潔勁挺,隐然渾成。

雖然光線太暗,要細細分辨才看得清一些字,然而看了幾行,已經大駭!

原來這是一篇詛楚文!

子蘭這才知道為什麽巴巫要溯水而上。

秦國當初建于東夷之地,本與楚國一樣敬神崇巫,後來孝公雄心稱霸圖強,重用商鞅變法。

商鞅力革舊俗,重視以法治民,摒斥巫師禮祭,甚至為了擺脫舊傳統的束縛,遷都鹹陽,政治上的許多大典不再在宗廟舉行,而是移到朝廷上。而舊都雍城的宗廟主要用來舉行君主宗族中的禮儀以及祭祀天神的典禮。至此靈巫隐沒,多數不再參與政事。

惠文王即位後承襲了商鞅變革法治,卻又将其處以車裂極刑,轉為恢複了對鬼神宗祝祭祀的重視。現在秦人想要在朝那湫祭祀大厥湫神,在神前咒詛楚王而祈求打敗楚軍,不得不拜請巫師。

能有這種資格的巫師,如今除了楚巫恐怕只有巴巫。

而真正讓子蘭驚心的是,這種為戰事所做的祈求,不能僅僅獻上圭玉和犧牲,最關鍵的是要用血祭!通常用敵方俘虜,最好是王公士族之人;若要表示心誠乞靈,用己方王室之人的血更好,當初七年大旱商湯就曾剪發斷甲血祭為國祈雨。

巴人為什麽肯替秦人行巫法?他們之間有什麽秘密?

務昌突然站起來,望着江面滿臉喜色,衆人皆轉頭看去。子蘭也忙轉頭,發現斜對面方向水上過來幾艘船,船上火光閃耀。

務昌指揮一隊巴人過去,在水邊等着。那船越來越近,駛過子蘭藏身的樹叢,距離岸邊有大約二十米遠時停住了,船舷邊士兵整齊列隊守衛,铠甲銅戈,站得滿滿的,果然是秦兵打扮。最前面一排弓箭手持弓弩,張弦待發。水邊四個巴人跳入水中,很快游到船邊,托起第一只船上兩個人,讓他們穩穩站在自己背上,游回岸邊,竟比渡船還快!

子蘭看着兩個人越來越近,覺得有點眼熟。正要細看,小腿傳來一陣刺痛。子蘭摸摸腿,心裏奇怪,除了小時候練習走路,他的腿只有使用靈力時才會疼痛,現在無緣無故痛起來是怎麽回事?

然而那些人轉眼上岸,他顧不上許多,如果判斷沒錯,他們是要拿自己血祭大沈厥湫,這比殺了他還要糟糕。現在逃跑也不是不可以,又怎樣能接近務昌拿回靈玉呢?而且很快他們就會發現,追趕而來;如果不跑,前功盡棄,讓他們血祭成功,這是更可怕的事。

子蘭矛盾之間,那兩個人已經來到社臺旁。務昌同來人說了幾句話,前面的高個子搖搖頭,務昌冷冷一笑,一招手,務則起身領了兩人要走,姬琰慌忙也站起來,要跟着去。務昌皺眉,務則說了幾句他才不悅地點了點頭。姬琰和他們向這邊方向的水邊走來。水邊停着幾只竹筏,子蘭所在的藏身地正與那邊連成弧線,沿邊皆長有繁茂樹木。

子蘭知道他們是去抓他過來,心裏一下做了決定。向對面看看那些秦兵,都緊張注視着社臺,沒有人望向這裏。趕緊輕喚阖亂現身。

說來也巧,那阖亂一出現,站在務昌身邊的人手上忽然冒出一道耀眼光芒,衆人驚呼,務則和姬琰等人也回頭去看,正在此時,阖亂已劃過水面,在樹木掩映下飛遠了。

“哐當!”門倒了下來。

“怎麽回事?”

有人順着鎖鏈扯扯。又過來踢了子蘭兩腳,子蘭一動不動。

“剛才肯定有哪個家夥想撬門殺了他,還好沒事,哼!帶他過去吧。”

正如子蘭所料,他們是來帶子蘭上祭臺的。子蘭匆匆回來,叫阖亂勉強把門安上,又自己系上鎖鏈。這确實是冒險,可是也不能不試一試。

除了務昌,其他人心思倒還簡單,竟如此過了關。

“我,我來吧。”姬琰結結巴巴,搶上前,小心替子蘭除下鐵鏈。

子蘭不敢睜眼,任由其中一個巴人扛着出洞上了竹筏,又被扛到岸上。他感到進入了廣場,穿過人群。

小腿上的疼痛劇烈起來,子蘭臉朝下,咬緊牙關,手在袖中緊緊攥着被阖亂吃掉的巴人遺下的短刀。

到了地方,那人把子蘭往地上一丢,虧得他一直咬牙忍耐,不然要疼得叫起來。這時也不能睜眼。子蘭聽周圍腳步聲淩亂,似乎衆人退到了一邊。

有人過來了。将他翻轉過來臉朝上。

“是他麽?”務昌的聲音。

“應該沒錯。”這個聲音在哪裏聽到過,子蘭心裏一緊。而腿上劇痛無比,像無數繩索越勒越緊,整條腿要爆裂一樣。他擔心自己會忍耐不住。

“他的臉色很糟啊。

“他這些天一直在做噩夢說胡話……”是姬琰插話。

“你讓開!”務昌拉開姬琰,抓起子蘭的頭發,冷笑道,“你自己看清楚,他是你說的那個人?”

“就算不相信我的話,你們也沒有抓住另外那個孩子啊!至少寶物你親見過,是真的吧?要想我幫你們的忙,不如先舉行祭禮!”

“你不如現在把東西給我,我們的太子在你們手中,還要怎樣?”

“等今日祭禮完成,你随我們去雍城祈年宮祭祀大神巫鹹與亞駝,我自然會送回太子,再幫你們找到那個人!這件寶物我也用不了,到時候當然就是你的。”

“哼!”務昌很不甘心,接着說道,“就是他?為什麽蒙着臉?”

“只是以防萬一,你不必多管,快點舉行祭禮吧!”

“跟我過來。”務昌再沒有異議,帶一群人離開。

繼而巴人集體唱歌起舞,嘹亮激昂,蒼勁雄壯。

與靈游兮九河,沖風起兮水揚波;

乘水車兮荷蓋,駕骖螭兮光翔;

登昆侖兮四望,心飛揚兮浩蕩。

聲音在群山大川回響,震得躺在地上的子蘭都感到大地的震蕩。

靈何惟兮水中;

波滔滔兮來迎,魚鱗鱗兮媵予。

這時群聲已落,那務昌獨唱的三句氣勢沖天,比群聲更加肅穆莊嚴。

“告大沈厥湫文!”務昌開始向水神禱告。禱告之文如下:

又(有)秦嗣王,敢用吉玉宣璧,使其宗祝邵鼛,布愍告于丕顯大沈厥湫,以诋楚王熊相之多罪。昔我先君穆公,及楚成王,是缪力同心,兩邦有壹。絆以婚姻,祀以齊盟,曰告萬子孫,毋相為不利,親仰丕顯大沈厥湫而質焉。今楚王熊相,康回無道,淫失甚亂,宣競從變輸盟制,內之則虢虐不辜,刑戮孕婦,幽刺親戚,拘圉其叔父,置諸冥室椟棺之中;外之則冒改久心,不畏皇天上帝及不顯大沈厥湫之光列威神,而兼倍十八世之詛盟,衛諸侯之兵以臨加我,欲劃伐我社稷,伐滅我百姓。求蔑法廢皇天上帝及不顯大沈厥湫之恤,祠之以圭玉犧牲,求取吾邊城新郭及郡、長、教,吾不敢曰可。今又悉興其衆,張矜意怒,飾甲利兵,奮士盛師,以逼吾邊競,将欲複其故跡。唯是秦邦之羸衆敝賦,敬享棧輿,禮使介老将之,以自救醫殳,亦應受皇天上帝及丕顯大沈厥湫之幾,靈德賜克劑楚師,且複略我邊城。敢數楚王熊相之倍盟犯詛,箸石章以盟大神之威神。

子蘭忍得滿口血甜腥味,以為自己會受不了,而現在聽得清楚,暗暗心驚,把痛也忘在一邊。

這篇禱文先是指責楚王違背了十八世的“詛盟”。一開始就說秦穆公和楚成王既通婚姻,又訂了萬世子孫毋相為不利的盟約。

然後把楚王咒詛成如同殷纣王一樣的暴君,說他亵渎神靈。

又提到十一年楚王為縱長,協同山東六國共攻秦的事。指責楚背信棄義,兵戈相向。

最後才說起此次戰争起因,說是楚狂妄求取秦邊城新郭及郡、長、教而不得,于是興兵向商于之地進攻。

子蘭聽得心裏憤怒不已。

且不說把所有纣王殘暴的罪惡強加到楚王的頭上,只說此次開戰起因。本來是張儀欺騙父王,說楚國與齊國斷交的話,秦王就會贈楚邊城六百裏地。誰知楚如約斷交後,張儀卻說楚王聽錯了,并非六百裏而是六裏。楚王之前輕信張儀,之後仍舊不聽臣子勸阻,執意興兵讨伐雪恥。

這一戰役,是建國以來秦楚之間的首次大戰,楚王下令悉興國衆,秦亦全力以赴。可以說關系到兩國今後的興衰。秦王因此要使巫祝在神前咒詛楚王而祈求克勝楚師。如果血祭成功,後果不堪設想。

作者有話要說: 阿飛陷入痛苦中:烏曜的守護獸,什麽樣比較好呢?

烏曜:我要美女!(被阿飛拍飛!)

阿飛:山海經大人,賜我妖獸吧!

刷啊——山海經大人現身:你每天都在吵,說吧,要什麽樣的?

阿飛:人面獸最好!

山大扇子一搖:窺窳(音同虧羽)吧!

阿飛:啊——!又是這麽恐怖的字!他怎麽不叫丁一啊!

山大捂耳朵:我有什麽辦法,他就叫這個名啊。那換一個?

阿飛:好,不一定要人面獸吧,只要名字簡單。

山大:那就類吧?

阿飛兩眼放光:類?好!就要他!

一只小狐貍似的動物出現。

阿飛:這是類?

山大:對啊!

阿飛打滾:我要的是花澤類!誰要小狐貍啊,狐貍泛濫!

山大(忍):……你把要求說清楚吧,詳細一點。

阿飛托腮:嗯……要威風,高大,重要的是帥!比如周渝民啦,吳尊啦,老一點也行,金城武古天樂趙鴻飛木村拓哉反町隆史唐澤壽明……

山大忍無可忍,無須再忍,一個勾拳,阿灰在天上灰啊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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