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十三深谷養傷
細長的葉子微微搖動,葉脈清晰可見,陽光絲絲縷縷,穿過樹葉間的縫隙飄到臉上,帶着暖意。
子蘭意識到自己睜着眼。
是清悅的鳥鳴聲,潺潺的溪流聲,将他喚醒。這是哪裏?看看四周,山石樹林環繞的一處低谷。阖亂不在,說明沒有危險。
昨晚……
他猛地想起朝那湫的祭禮,欲坐起身。
“哎喲!”肩上傷口一扯,疼得自己不禁叫出聲,無力躺着不動。
“你醒了?”
子蘭轉頭,一個短衣粗服的少年穿過樹林從水邊走過來,頭上臉上滴着水珠。他甩甩頭,提着收拾好的野兔,走到子蘭腳邊火堆旁,往火裏添了幾塊木頭,微弱的火苗一下騰地老高。
他沒再和子蘭說話,自顧串好兔肉放在火上烤。人似乎瘦了一圈,衣衫也又髒又破。
子蘭不由自主看向他的額頭,什麽也沒有,臉上似乎倒有幾塊沒洗幹淨的污漬。濃眉舒展,還是一副滿不在乎随意的表情;頭發也照舊蓬亂一團,胡亂束着。眼睛裏好像多了疲憊,更加顯得人懶洋洋的。
那是幻覺?是他救了自己嗎?
目光放遠,自己穿在外面的深衣沖洗了搭在旁邊的樹上晾着。身上蓋的是件半舊大袍子。
肥肥的野味烤得冒油,吱吱作響,香氣四溢。
“啪!”
“我憋不住了!”烏曜氣惱地放下烤肉,擱在火堆上架着,走到子蘭面前,蹲下,“我等了半天,你怎麽還不說話啊?你就不想問問我出了什麽事啊?”
烏曜的頭發快要垂到子蘭臉上了,臉就在自己頭上放大,他臉上左一塊右一塊的污漬也放大。子蘭想往邊上移一移,可是不能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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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蘭終于開口:“……你的臉沒洗幹淨。”
烏曜恨不得往他傷口上戳幾下,看他嫌惡又無法避開的樣子,咧嘴笑道:“我好幾天沒洗澡了,臉好歹剛才抹了兩下。你要不要起來坐一會?我扶你靠着。”說着伸手。
“啊!”子蘭慌不疊要躲,這下用了力,牽動全身,疼得只抽冷氣。
烏曜報了仇,哼哼笑笑縮手蹲回去。子蘭瞪一眼,注意到他手上的玉指環。
“你……”
烏曜低頭看看他目光所在,得意一笑,舉起手,拇指朝上,指環五彩流光:“對,我出師啦!別看你先收服守護獸,還是我先出師!而且我也有守護獸了,怎麽樣呀?”
子蘭抿抿嘴,偏過臉去。
他失蹤也就是五六天,烏曜居然有這麽大的變化,他的能力是不一般。可是他額上什麽也沒有,那麽昨晚看到的到底是怎麽回事?
烏曜起身,走回火堆旁:“你不服氣也不行,現在還是我救了你,你總歸欠我個人情。不過啊,你別以為我救你是自己願意的,要不是看郁姝急得哭,我巴不得你被妖獸吃掉!”
子蘭一聽這話,掙紮着忍痛起來了。
“你幹什麽?”烏曜給烤肉翻個面,“想打我啊?還是躺着吧!最好別亂動,能動一早我們就回去了。”
“郁姝……我要見女媭大人。”子蘭堅持坐起來。
“你慌什麽,我阿母知道你的事,還有秦人祭禮的事,所以她不能親自過來。是她派守護獸找到你,蘆呈還通知了我,我們合力反擊,不然那些巴人不會輕易撤退!不過,郁姝啊,她知道你受了傷……”烏曜慢悠悠說了一半,拿起烤肉用小刀削下一條嘗嘗。
子蘭知道烏曜故意賣關子,咬咬牙,呼喚:“阖亂。”
“大人。”阖亂答話,但沒有現身。
“我們立刻走。”
“……大人,您流了很多血,現在最好不要行動,傷口會裂開。”阖亂居然沒有照做,明顯子蘭現在的狀況不太好。
不必他說,子蘭自己已經覺得身虛腿軟,頭暈目眩支撐不住,傷口處好像又有血在流。可是他心裏堵了口氣,就是不肯讓烏曜心思得逞,問道:“這是哪裏?”
“漢水谷底白河附近,大人。”
這麽說只是到楚地邊境了,可是回去路還有點遠。
烏曜嘆口氣,拿了烤肉過來,道:“你怎麽像個女人小心眼?好歹是我救了你,你謝謝也不說就算了,我也不稀罕。何必拿自己的性命賭氣?”
子蘭聽他這麽一說,也沒反駁,沉默一會說:“郁姝怎樣了?
烏曜笑起來:“聽你這麽說,不枉郁姝為你擔心。放心吧,我跟蘆呈說了,叫他先瞞着郁姝,她就喜歡瞎想,如果知道你重傷說不定當場昏倒!”
“嗯。”這句話子蘭頗有同感,點點頭。
烏曜把烤肉分了一半遞給子蘭,不知他是手沒力氣動作艱難,還是嫌髒,沒有立即接過去。
香味飄散,子蘭的肚子“咕嚕嚕”叫喚,烏曜想笑,怕他又會別扭,只好忍住裝沒聽見,将肉塞到他右手上,自己到一邊去坐下大口啃肉。子蘭一臉尴尬拿着烤肉,那肉烤得外面焦黃裏面肥嫩,油厚肉香,他也實在餓了,不再顧慮什麽形象,學着烏曜吃起來。
吃完東西人總算有了精神。
烏曜抹抹嘴上的油,道:“哎呀,你該換藥了。”說着掏出藥包走過來,子蘭本想自己換,奈何左邊手根本擡不了,只好讓烏曜幫忙。
烏曜先用葫蘆裏裝的泉水,将紫色的藥粉調成膏狀,揭開紗布一層一層塗上,之前的藥吸收的很好,傷口從中箭處發散幾條紅腫,雖因子蘭掙紮坐起有點滲血,基本上粘合了。
藥膏香氣淡雅若無,子蘭知道這是用最好的天名精果實制成,最有奇效,止血生骨長肉,傷愈無痕。那天名精草長在深山峽谷內,本可治斷折之傷,傷者半日可以行走;七年開一次花結一次果,再過三年果實才成熟,所以極其珍貴。烏曜塗上去卻沒有一點不舍得。
烏曜難得專心做事,仔仔細細塗藥,畢竟這藥珍貴,用了總要物有所值。忽然聽見子蘭嘟囔了兩個字,他轉頭:“你說什麽?”
子蘭一頓,臉上微讪,道:“……我說秦人用的是血祭……”
“你是說這個?不是說多謝?”
“……我沒能阻止他們。先生不在,女媭大人怎麽看?”子蘭繃着臉堅持道。
“這個祭禮,已成事實,也未必就會得到神助。回去再說吧,看你的傷口,明天應該可以走了,這種地方少待為妙。”烏曜包好傷口,從一邊拿起了一個箭頭,“看,這就是從你傷口上弄下來的箭頭,都快從背後露出來了,費了好多功夫。你看這,凸脊三棱帶翼,還有六個血槽!見到你的時候,你這衣服就跟在水裏泡過一樣,都是血!”
箭頭帶翼,上面的倒刺會使箭難以拔出來,還會讓傷口撕裂難以愈合,難怪傷口形狀有點猙獰;血槽是箭頭上的扁形凹洞,血槽越多,抽出的血就越多。
“那箭杆就有兩指粗,半個人長啊,射箭的家夥夠厲害!你能逃出來就不錯啦!”烏曜拿着箭頭感慨一番。
子蘭想到務則,當時只顧着殺務昌,小觑了他。這人臂力驚人,箭法了得,在巴人中應該也頗有地位,看他對姬琰的态度,也許能護着她;姬琰是公主,務昌還沒實現野心,應該還不會殺害姬琰。
烏曜看他對自己的話沒興趣,也沒了意思,把箭頭一丢,說:“你有精神了,就換你守一會吧,別亂動啊,我先睡一覺。”他躺到子蘭旁邊的幹草堆上,一會就睡着了。
子蘭坐久了也撐不住,又怕傷真加重,也躺下。烏曜開始打鼾,子蘭有點想笑。側頭一看,烏曜鼻翼一張一縮,嘴巴微張,睡得很沉,像很久沒休息了。
幾天裏他就出師收服守護獸了,登上昆侖了嗎?他為什麽這時候急着做這件事?為了先生?
然後趕來救了自己。有女媭大人和她的弟子,他不一定要來吧?
再留意看看烏曜的臉,眼皮浮腫,下巴有劃痕結了痂,污漬紅紅黑黑,黑的灰漬,淡紅的血跡——真的是他救了自己。
子蘭心裏說不清感覺。轉正臉看天,自己睡了半天,現在已是下午。翾飛兮翠曾,展詩兮會舞。天藍純澈,陽光和煦,綠葉間流雲如絲,白鳥高飛帶起和鳴。
子蘭平靜了,安然躺在烏曜身邊,把這幾天的事在心裏思慮一遍。前思後想,不知不覺,一個下午過去。
山中天色暗得早些,薄霧起來,雖然下午岩上曬得暖洋洋的,此時慢慢有些陰冷之氣。子蘭試了試,慢慢起身。
烏曜醒時,看見子蘭已把晾幹的衣服披在身上,獨自靜靜立在降露後濕漉漉的岩石上,垂手拎一枝白翎般的靈茅。黑衣曳地,黑發如瀑傾瀉,垂到腰下,玉頸修長,臉微微擡起,專注看着暮霭沉沉的天空。他本來就白,受傷失血過多,臉便有些蒼白,劍眉微蹙,濃而長的睫毛掩映着秀長的眼睛,看不出心情。薄霧飄散,整個人靜麗而憂郁。
“難怪郁姝總不忘他……”烏曜想,連我是個男人都覺得他美,可怎麽得了。搖搖頭,掀了蓋着的襖子,起來把火堆生旺了,問道:“你站在那裏幹什麽?”
“……我占了一卦。先生來不及回都城阻止,這丹陽之戰一打真要敗了。”
“師父早就算過,這仗不能打,不然不會急着回都城。”
“這件事之後,父王會再次重用先生吧?”子蘭低頭自己纏緊紗布。
烏曜看不到他的表情,也不知他是為此高興還是不高興,郁姝說得對,這個子蘭對師父的态度真是奇怪。
“尹苴……他落到水裏怎樣了?”子蘭忽又問道。
“他?找到了,還好沒什麽事。”子蘭主動提起話題,叫烏曜很意外,“他已經回趙國去了,總算沒讓我們太不安。”
“回去了?什麽時候?”子蘭眼裏寒光一閃。
“蘆呈說三四天前吧。希望以後還會來,當時我上山了,也沒能送送他。如今多事之秋,他回去也好。”烏曜道。
子蘭皺眉,半晌道:“若無事自然好。”
第二日,一頭馬身牛尾的守護獸出現在半空。
“孛馬!是烏曜的守護嗎?”郁姝立在高坡上,驚喜地叫道,蘆呈點點頭。蘆呈說子蘭烏曜二人今日會平安回來,她一夜未安睡,早早起來忙裏忙外,心神不定。一直等到晌午。天朦朦亮時,郁姝已在院子裏守望。只見子蘭與烏曜同乘着靈獸回來。
孛馬緩緩降落,四蹄一圈白毛,如踏在雲上。身上的顏色由靠近樹林時的綠色轉成淺褐,最後褪成乳白出現,她轉動長頸,雪鬃飄拂,額前那根細長的玉角光澤剔透。
不待那靈獸站定,郁姝提裙飛奔向二人。蘆呈在她身後大聲笑道:“死烏曜,我就知道你有點寶貝藏不住,你又讓白夜吃了龍刍草的吧?”
烏曜嘿嘿一笑,道:“那是自然,有了龍刍草,可日行千裏啊,不然哪能這麽快?再碰到巴人也不怕了!”
蘆呈得知巴人用藥蠱馭妖獸追蹤極快,他就找來了龍刍草。郁姝已聽蘆呈說到,這一次,烏曜能趕得及搭救子蘭,也是得了此珍草幫忙。
“郁姝,看見我的守護了嗎?比起子蘭的窮奇決不遜色吧?”烏曜喜滋滋,又大聲道:“白夜可是靈獸啊,我記得師父說過靈獸是祥瑞之兆。”
子蘭睨了烏曜一眼,沒有說話。郁姝跑向二人,笑靥如花,盈盈含淚看着子蘭,喜極欲泣。烏曜突然搶先一步迎上郁姝,伸開雙手道:“郁姝,你怎麽瘦了?想我了吧?來來來,擁抱一個!”
子蘭臉立時黑了。
郁姝停下步子,看看烏曜戲谑的眼神,氣笑不得,伸手也不是,後退也不是,便笑着不動。
一只手突伸過來将烏曜耳朵一擰,烏曜頭一歪,早被蘆呈摟住肩拖到一邊:“烏曜,一天不見,想我了吧?來來來,我們到那邊增進一下感情!”
任他張牙舞爪最終還是無可奈何被蘆呈拉走,郁姝看着烏曜拼命掙紮也無濟于事,拍手大笑。
蘆呈擠擠眼睛,一指她身後。
郁姝回頭,子蘭慢慢走到了她面前。
他身上的玄色深衣有些淩亂褶皺,頭發在腦後紮成一束,臉色不好,嘴唇發白。
她細細看着他的樣子,眼中湧出淚來。蘆呈說找到子蘭了,然而沒有立刻回家,她總擔心有事瞞她,懸着心等了兩天。看見他們自然高興,可不過六七天,子蘭瘦成這樣,如此不修邊幅也是沒有過的,不知道受了多少苦。他與烏曜同乘一騎,恐怕也是他受了傷不能獨自駕馭阖亂的緣故。
“怎麽瘦得厲害?胡亂擔心!”子蘭皺眉,語氣生硬。他不開口還好,一開口,郁姝再忍不住,哭着迎上去。子蘭微微退開兩步,郁姝一愣。她顧忌身份舉止時子蘭總是會生氣,這時候她不在意了,子蘭卻……
“身上……髒。”
這樣狼狽見人,實非子蘭願意。郁姝明白過來,心裏一酸,嘴抿了抿,雙手一下摟住了子蘭的肩。子蘭疼得一吸氣。
“怎麽了?”郁姝覺得異樣,擡頭發現玄衣上有破損,趕緊問道,“……你的傷,重不重?”
子蘭連忙搖頭,幸好黑色衣服看不出什麽,右手一拉她:“還好,走。”
芳草萋萋,經霜後也未倒伏,擦着衣裾“沙沙”響。兩人都不再說話,子蘭的手指微涼,而手心溫暖,郁姝跟着他,一步一步,慢慢往院子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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