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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就是除夕, 阖家團圓。

而今年跟白芷一同過年的, 除了牧歸崖之外,又多了一個公孫景和負責前來徹查沙匪一案的欽差大臣袁文斌。

袁文斌今年四十九歲,本是當今在位第五年的榜眼, 為人公正,素有賢名, 聖人對他十分信任, 故而此番才能委以重任。

自從他來了之後,牧歸崖果然就撒了手, 萬事不管,只是全力配合, 卻從不主動表達意見,甚至袁文斌請他陪同辦案也是能推就推。

袁文斌為官多年, 年紀足足是兩個牧歸崖還有餘, 如何看不出他這麽做是為了避嫌?也是無奈。

不過這麽一來,就苦了袁文斌和公孫景, 偏偏全是分內之事,有苦說不出。

查案兩月,袁文斌跑遍了西望府轄區上下, 甚至還在牧歸崖的親自陪同下去北延府明察暗訪過, 如今折子都遞上去四、五封, 想必不日就會有結果。

忙了這麽久, 袁文斌也累得夠嗆, 又是這個年紀, 若大年之夜将人孤零零丢在驿站,且前頭還有“收留”公孫景的例子在前,到底說不過去,也只好将人請了來。

西望府幾日前就開始下雪了,而本地地處邊陲,便是風雪也比中原的冷硬些。

鵝毛般大小的雪片中似乎帶了冰碴子,在刀刃般鋒利的西北風裹挾下呼嘯而來,若露出肌膚,不過呼吸間就能被打的知覺全無。若再多停留片刻,只怕就要凍傷了。

牧歸崖的侍衛牧寧親自帶人去請袁文斌,欽差大人穿着打來那日起就入鄉随俗換上的厚重羊皮襖子,頭上帶着戴護耳的羊皮帽子,從車簾的縫隙中看向外面,不時的感慨幾句。

雖是邊塞,又剛經歷過戰亂,可這座府城同他想象中的截然不同。

再來之前,他已充分做好了準備,并不止一次的在心中勾畫:

袁文斌未曾親歷過戰火洗禮,但曾不止一次的目睹過戰後殘存的州城、村鎮,斷壁殘垣,毫無生氣,幸存下來的百姓臉上的悲痛和眼中的麻木……

然而在西望府,這些都沒有!

一排排嶄新整齊的房屋,一條條寬敞平整的大道,一塊塊方方正正的農田、菜地,一張張發自內心的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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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非城外仍舊殘存着某些燒焦的痕跡,他當真要懷疑此處是否真的經歷過長達五年的戰争!

過年了,能回家的人都回家了,外頭這樣冷,誰也不愛留着受凍。

外頭安靜極了,除了呼嘯的風雪,只剩下車輪和馬蹄踏在平整的石板路上發出的細微咔嚓聲。

袁文斌忍不住推開車窗,頂着刺骨的寒風往地下看去。

産自本地的青石板,分量重,質地密,尤适合鋪路、修築工事,可也正因為此,光是搬運和修整就是大工程。更別提兩側還照京都開封一般,都挖了整齊的排水渠,栽種了胡楊。

如此一來,道路平整幹淨,便是刮風下雨也不會有多少沙土,更不必擔心泥濘,不僅方便行走,且賞心悅目。

城內有如此工程已經煞費人力,可西望府往開封去的民間通道竟也如此這般的整治了!此等工程量放到任何富庶一地,都堪稱龐大!

西望府人口稀少,若只靠他們,恐怕莫說六個月,就是六年,都未必修得起來!、

是士兵,士兵啊!

軍民一心……

這麽想着,袁文斌重新坐回車內,閉了眼睛。

白芷在家親自查看菜單,時不時跟牧歸崖商議幾句,“也不知習慣不習慣。”

袁文斌乃是湖廣人士,後來又在山東做過兩年知府,前兩年才調回開封,又一路升了一品兩級,如今乃是聖人頭一個心腹。

牧歸崖親自泡了一碗茶給她,聽了這話就笑,“習慣不習慣的,也都幾個月了,有口吃的就知足吧!”

白芷失笑,伸手點了點他的額頭,“你呀你,有你這樣待客的麽?”

牧歸崖順勢抓了她的手,放到唇邊一吻,又輕輕地摸了幾下,笑道:“難不成我說的不是?本地物資匮乏,也無甚好招待的,何苦非要同別處攀比,終日奢靡?”

白芷笑個不住,又想起來這人近兩個月越發兩點一線,每日要麽在家,要麽在軍營,要麽就是在往來兩地之間的路上,便是袁文斌派人相請也必要三推四阻,當真避嫌極了!

“本該如此,”牧歸崖正色道,“聖人派他前來,未必只是為了沙匪一件事,恐也存了要監視我的意思。若我知道避嫌,識趣也就罷了;若是偏偏往上湊,凡事都要不管不顧的插一腳,恐怕聖人反倒不放心哩!你莫看如今聖人回複袁文斌折子時,偶然捎帶我幾句,怪我不上心,可何曾真動怒?”

西望府乃是邊城要塞,地位之重不言而喻,若當地軍事長官是個心思單純的直漢子也就罷了,可若是稍微有點什麽心思……

牧歸崖出身高貴,自己也有文舉人的功名,若想僞裝心思單純的莽漢,恐怕是來不及的。為今之計,他也只有将自己無心權力的特質無限放大,如此一來,不管是當今聖人,還是回頭繼位的太子,都不會對他和他家人下手。

白芷想了一回,點點頭,“也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正好你也歇歇。”

正說着話,外頭有人來報,說知府大人來了。

不多時,公孫景果然帶着一身的雪花和通身寒氣進來了。

他是混熟了的,進門之後先退了皮裘,又去烤火,一邊烤火一邊笑道:“才剛在門口就聽見二位笑了,說什麽趣事呢?”

牧歸崖就道:“說要多留袁大人住些日子,正好我就歇一歇!”

公孫景哈哈大笑,半真半假的說道:“侯爺歇的夠久了,袁大人時常抓着下官訴苦哩!難不成日後都想這麽歇着?”

牧歸崖竟真的點了點頭,反問道:“有何不可?”

“自然是不可的,”公孫景搖頭失笑,“侯爺歇着,苦的可就是下官,袁大人無處抓人,只好叫下官頂上!三兩個月也就罷了,若是天長日久,下官當真受不來!再者,聖人還等着袁大人回京複命哩,哪裏就能多留了!”

三人說笑一回,袁文斌就到了,衆人都出去迎接。

袁文斌倒也平易近人,忙拱手道:“哪裏就要郡主和侯爺親自勞動了,外頭冷,還是莫講這些虛禮。”

衆人相互謙讓着進了屋,袁文斌這才脫了外袍,也如方才公孫景那般先去烤火,一邊搓手一般感慨道:“如今我也見識到關外寒冬了,可知比書中記載有過之而無不及!”

說着,又對公孫景道:“然本地氣候如此惡劣,可百姓依舊安居樂業,厚衣足食,他國流民也安分守己,我來了這許多日子,竟無一大小案件,着實令人驚嘆!可知是一鳴治政有方!”

公孫景連道不敢,又推說這是白芷和牧歸崖的功勞,自己不過打下手罷了。

“旁的倒罷了,”袁文斌唏噓一番,顯然對快遞一事頗感興趣,“郡主馭鳥之術實在神奇,似這等惡劣天氣,飛鴿根本無法飛行,可雄鷹卻安然無恙,用來送書信,當真再合适不過!又修了路,便是尋常貨物運送時間也大為縮短,當真造福百姓!”

白芷不敢胡亂應下,唯恐袁文斌話裏有話,背後暗藏機鋒,誤以為他們借此斂財,割據一方,只笑道:“哪裏就當得起這話?不過是窮怕了,這才絞盡腦汁的想些活路罷了!都雲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可偏偏本地山上無物,河中無水,若非窮則思變,當真要餓死了。也愧對天家皇恩浩蕩!”

袁文斌笑的意味深長,卻也不點破,只是搖頭有些無奈,好似看一個自家愛搗鬼的小孫女一般。

官場如戰場,也兇險得很,牧白兩家如今已在風口浪尖之上,他們相交甚淺,對方不信任自己也正常。若他貿然套近乎,竭力交心,反而不美。

衆人落座開席。

冬日青菜難得,可這桌上竟有大半是脆嫩的鮮菜,饒是袁文斌來了兩月有餘,此時再見也依舊覺得不可思議。

醋溜豆芽,韭菜炒豆皮,蒜黃雞蛋,酸辣白菜,菠菜豆腐羹,菌子肉丸湯,隆冬時節單這幾樣,放到開封也夠看了。

另還有紅燒兔丁,野雞炖蘑菇等幾樣肉菜,其中正中央一道,卻是叫袁文斌瞧了大半日,都沒瞧出來是什麽肉。

牧歸崖就笑這說:“袁大人,您來了多日,恐怕還未曾嘗過本地特色,今日除夕,便拿它出來湊個趣兒,您且嘗嘗,可能猜到是什麽?”

袁文斌直覺有詐,轉頭看向白芷和公孫景,卻見二人也是一副謙遜模樣,只一味請他先嘗!

“好,那我就嘗嘗!”袁文斌也是個膽色過人的,心知在坐均是胸懷坦蕩之人,若說伺機毒害,絕無可能,當即撩起袖子,夾了一筷子。

“我可真吃了?”他再次瞧了瞧三人。

白芷噗嗤一笑,“您就吃吧!”

袁文斌這才将肉放入口中,又半眯了眼睛,細細品味起來。

紅焖的,口感麽,說老實話,相當一般!比起尋常牛肉都尚有不及,略顯粗糙。且加料頗多,袁文斌只嘗到厚重的作料味兒,竟沒怎麽品出肉質本身的味道。

等他重新睜開眼睛,公孫景才笑道:“袁大人,狼肉的味道,尚能入口吧?”

“狼肉?!”袁文斌大驚失色,不禁又細細回味片刻,然後點點頭,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

他曾看到一本書上寫過,狼肉腥臊,味道重,且柴,若不多加作料壓制,只怕就不得入口了。

想到這裏,他不由得大笑起來,很有幾分開了眼界的新鮮得意,“都說狼性兇猛殘暴,本官也不善武藝,可誰又能想到,本官竟也有吃狼肉的一日!”

衆人紛紛大笑,又吃酒、行令。

四人都是飽讀詩書之輩,又有經歷有見識,便是行令也多慷慨豪邁之詞,氣象雄渾,包容萬千,絕非尋常人可比。

袁文斌不住點頭,看向白芷等三人眼中滿是贊賞之一,又由衷稱贊道:“郡主與侯爺當真一對絕世伉俪,難得這般琴瑟和諧,來,本官敬你們一杯!”

說完,就将手中酒漿一飲而盡。

白芷和牧歸崖忙回了一杯,還不等放下酒杯,就見袁文斌笑眯眯的看向公孫景,眼神慈愛道:“公孫大人,老夫家中有一侄女兒,年方二九,雖不堪花容月貌,可尚讀的聖賢書,又頗善琴棋書畫,亦長于管家,不知公孫大人可有意婚配否?”

三人均是一怔。

白芷和牧歸崖飛快的交換下眼神,前者眼中充滿八卦,後者卻複雜的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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