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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春三月, 袁文斌奉旨回京,白芷等人十裏相送,最終衆人在府城以東的瑤平縣在分別。
離別之前,牧歸崖取了當地濁酒,親自敬他。
“袁大人, 相逢即是有緣,你我雖相交不深,然我知你是謙謙君子, 一是天下少有的好官, 這一碗我敬你!”
說完便舉起酒碗, 一飲而盡。
袁文斌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侯爺,君子之交貴在交心,你乃是坦蕩君子,他日若有再見之時, 望你我能坦誠以待,我必掃榻相迎。”
說完也學着他的樣子,喝光碗中酒水。
牧歸崖笑了笑, 沖他拱拱手,什麽都沒解釋。
袁文斌知道牧歸崖和白芷對自己有所隐瞞,卻也明白他們的苦衷,所以既沒有戳破, 也沒有一定要求他們說實話。
牧歸崖和白芷也都知道瞞不過他, 卻也未曾使他難做……
君子之交, 并非不願以誠相待,而且造化弄人,逼得他們不得不遮遮掩掩。
回到京城之後,袁文斌先在城郊驿館靜候一日,次日一早才得宣召進宮面聖。
一身常服的聖人親自上前将他扶起,打量他明顯消瘦黝黑的面龐,和氣道:“愛卿一去将近半年,着實辛苦了。”
袁文斌忙道:“為君分憂,乃是臣子本分,不敢稱苦。”
聖人滿意的點了點頭,讓人賜座,“朕早就聽聞西望府與別處大不相同,愛卿此去數月有餘,可瞧見了?說與朕聽聽!”
袁文斌道了一聲遵命,略一思索,果然細細的說了起來。
這一說就從午時剛過說到了天色微黑,袁文斌中間喝了不知多少杯茶,聖人也是坐下又站起來站起來又坐下,不知換了多少個姿勢,可始終沒有叫停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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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聽得十分認真,時不時打斷一下,根據聽到的和之前奏折上看到的向袁文斌發問,顯然今日的君臣對話并非他一時心血來潮。
一直到大太監接連催了兩次晚膳,聖人這才意猶未盡的歇住,又留下袁文斌與他同桌用膳。
陪聖人用膳哪裏講究什麽食不言寝不語,他老人家發問了,袁文斌就得一五一十的說,所以其實這頓飯吃的一點都不舒坦,可這份榮耀确是無數人求而不得的。
到了月上梢頭,聖人竟然還不放袁文斌回去,又叫人上了香片,君臣兩個對坐吃茶。
他沉默半晌,這才似乎是漫不經心的問道:“牧歸崖此人,愛卿以為如何?”
袁文斌隐晦的瞧了皇帝一眼,心頭瞬間轉過千萬個心思,卻依舊面不改色道:“請陛下恕臣無罪。”
聖人就笑了,擺擺手,“準。”
袁文斌微微松了口氣的樣子,這才放心大膽地說道:“恕臣鬥膽,臣以為,那牧歸崖年紀太輕,玩心甚重,難當大任,如今戰事已平,陛下不若另調一位穩重的文臣過去坐陣。”
“你呀你,”聖人指着他哈哈大笑起來,“若換作旁人說這句話,這必然早惱了,可唯獨說這話的是你,朕反而放心。”
“臣聽說,自從公孫景公孫大人去了之後,牧歸崖就大肆放權,只游離于軍營和郡主府之間,不問政事……便是臣過去的這些日子裏,若有事也不得不派人,甚至親自追到他跟前,饒是如此,還時常被拒,懈怠如斯!這樣屍位素餐的人,斷不可當大任!”
聖人笑而不語,靜靜的聽着他打小報告。
袁文斌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只是梗着脖子行禮,“臣愚鈍,還請陛下明示。”
聖人搖了搖頭,站起身來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這才不緊不慢地解釋道:“你我君臣相識也有30年之久,你這自高自大的臭脾氣,終究是改不了的。你到底是文臣,卻不好對武将一概而論。如今邊關瞧着安定了,無妨了,可實際上依舊暗流洶湧,虎視眈眈的人多着呢!”
“遠的不說,單說這回沙匪的事,若非發現的早,指不定就釀成大禍!可知邊防之重!”
“年輕人嘛,氣盛些總是難免的,朕倒怪喜歡他們身上的那股勁兒。牧歸崖也不過20出頭的毛頭小子,玩心重……不誤了正事也就罷了。可愛卿所言換人卻是萬萬不可的。”
“文臣雖好,卻沒有武将的威懾力,筆杆子再厲害也抵擋不了刀槍,西望府需要一位讓敵人狠狠吃過苦頭的悍将震懾!”
“牧歸崖年輕又有威望,那白家女郎也非等閑之輩,有他們兩個在那裏,敵國就不敢輕舉妄動,便是耗,也能把旁人耗死了!可你若換個文官上去試試,朕就先給你打了保票,不出半年,戰火必起!”
聽了這些話,袁文斌半晌不語,良久才有些悶悶的拱手行禮道:“既然是陛下說的,必然是對的。”
見他服軟,聖人心情很好的笑了一陣子,又另起話題:
“不說這個了,年前公孫景上折子,說今年要送幾名考生科舉,希望朕準了西望府的縣試等,你給朕說說,那西望府真能送出考生來?”
包括西望府在內的四座邊關重鎮才剛從戰火之中涅盤重生不久,但凡能叫百姓吃飽穿暖就已十分不易,可這會兒他們竟然還想參加科舉考試!着實匪夷所思。
袁文斌點點頭道:“此事當真。微臣所在那段時間也時常去西關書院巡看,裏頭不光有尋常參加科舉考試的學生們,還有許多其他科目的,比如說醫科、木工等。甚至其中女學生們的成績果然不比男生差。”
聖人點點頭,沉思片刻,示意他繼續說。
“西望府條件雖艱苦,可不管是知府大人還是候爺郡主都十分注重讀書,學生們也頗刻苦。加上其中有幾人本就曾數次參加過科舉,如今傳出這話來倒也不奇怪。”
科舉考試十分繁瑣而艱難,需要從底層的一一考起。縣試,府試,院試,這三門考試過了之後才能有秀才功名,成績格外優異者還能被推薦到府學、州學、縣學等高等學府讀書。
不過對西望府而言,包括轄下十幾個州縣在內的全府城上下,恐怕如今就只有西關書院一座正經公學……
有了秀才功名之後才能去戶籍所在省城參加秋闱,過了這鄉試之後,便是舉人。
雖然只和秀才之間差了一到考試,但兩者之間的地位便是天懸地別。
秀才只能免除包括自己在內的兩人的稅,除此之外,沒有任何經濟來源。因此有許多秀才假如不能考中舉人,又沒有穩定的謀生手段……不乏終身潦倒者。
可舉人就大大不同了!
因為舉人,可以直接做官!
只有成為了舉人,才有可能去京城參加3年一次的會試,實現真正的鯉躍龍門。
西望府雖然只是府,可因為地理位置和政治意義非常特殊,同北延等四府直轄中央,屬于省一級府城,擁有自己的鄉試權。
所以公孫景才這般着急。
因為如果他不趕緊把縣試的申請批下來,後頭一系列就都沒法子展開。
聖人想了一回,立刻叫袁文斌拟了一道旨,準了公孫景的請求。
袁文斌不是實際的提醒說:“陛下,如今四府初開科舉,學子稀缺,,考取總比其他地區容易一些,還需提防有人渾水摸魚才是。”
科舉總體是十分公平的,可總有那麽些地方占據天時地利,政通人和生活富庶,如此一來百姓安居樂業,自然就有更大的時間精力去讀書,做學問自然要比那些在溫飽之中掙紮的窮苦地方的學子容易一些。
如此歲歲月月年年積累下來,差距漸漸拉大,往往有某些地區一年就有許多學子中舉,可有的地區确多少年不出一位!
面對此種情況,饒是聖人有心倡導公平,也不得不多花心思,起碼要在大面上看起來沒有大的差別,免得讓某些地方的學子直接喪失了鬥志。
而照如今西邊四府的情況,即便他們全力以赴,也必然難逃成績慘淡的結局,末說與其他地方享有同樣的名額,恐怕就連三成都用不完。
在這樣的背景下,難免沒有人鑽空子,從競争激烈的省份跑去那邊應考……
“你說的對!”聖人點了點,又叫他另起了一道聖旨,分別往四座府城內派了一名官員,明為指導,實為監督。
等袁文斌走了之後,聖人卻又下了另一道旨意:
賞牧歸崖、白芷各白銀千兩,白玉如意一對,绫羅綢緞珠玉首飾各若幹。
說完這道旨意之後,聖人突然問跟随自己多年的心腹太監:“你是不是覺得朕的心思十分矛盾?”
那太監便如他肚子裏的蛔蟲,也不正面回答,只是彎腰賠笑:“陛下,英明神武處事果決,奴才不過一個閹人,哪裏懂得這樣的大事?快莫拿老奴取笑了。”
聖人自然知道他不敢回答,原本就沒指望着聽到什麽,當即指着他需要罵一句“老滑頭”。
軍權何其重要,何其敏感,如果不是實在沒得選,他自然是都想抓在自己手裏的!
西望府轄下禁軍五萬有餘,廂軍近兩萬,還有其他一些流民等不在編者約麽1萬……
這樣一支不管誰看來都極具威脅的力量遠在天邊,自成一方,開封鞭長莫及,不管派誰前去鎮守都是一場豪賭。
假如掌權的将領真有異心,擁兵自重割據一方,而如今天下初定,元氣未平,也是不敢輕易開戰的!
當年宮宴之亂,血流成河,其凄慘景象至今仍在眼前揮之不去。
雖說後來盧、牧二将裏應外合與衆人聯手平叛,可細細想來,其中仍有古怪!
時至今日,仍有一些風言風語從各個角落傳出來,說當時牧清寒甚有不臣之心!
所以聖人忌憚!
所以他才在聽袁文斌抱怨以後反而高興。
因為牧歸崖越是不貪戀權勢,越在自己的領域裏安分守己,聖人就越安心。
可是話又說回來了,聖人真的如外界猜那樣的信任袁文斌嗎?
又或者說袁文斌說出來的話,是否就是自己的真實想法?
他素來以耿直聞名,絕不肯輕易谄媚,從不偏袒任何人,至少表面上看是這樣。而同樣的,他也絕不會無緣無故的就那樣诋毀另一個人。
牧歸崖真的如他所言,那般的不堪嗎?還是這只是明修棧道,暗渡陳倉?!
在過去的幾個月裏,他和冠軍侯、忠義郡主,西望府知府公孫景之間究竟說過什麽,做過什麽,無人知曉。
所以聖人不得不防,不得不懷疑每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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