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葉舒楓剛和律師見完面, 回過神來已經是十一點,她在車上抽了幾支煙後,才進了醫院的電梯。
晚上值夜班的護士不大多, 醫院的人也安靜下來, 偶爾有低聲交談, 葉舒楓的高跟鞋尖踩過光滑的地面,噠噠噠發出響聲。
她到房門口時, 正好遇到護士從裏頭出來, 護士見了她, 朝她微微一笑, 圓圓的臉顯得很可愛:“女士你好, 病人剛剛醒來,情況還算穩定。有一位先生正在照顧他,你現在可以進去探望, 等明天醫生上班後會和你商議相關後續治療。”
“真的嗎?”葉舒楓的臉上在這幾天以來第一次浮現出笑容,她禮貌回了謝謝。
原本葉舒楓有些迫不及待要推門, 但她想了想,還是象征性的敲了敲門。
“葉小姐來了。”唐宸對他說。
程隔雲将手指往他掌心裏塞了塞, 迷茫地用眼睛望了望周圍,似乎想找到葉舒楓的方位, 卻得不到一個結果,問:“……你要走嗎?”
“我不走。”唐宸回握住他的手指, “除非你想我走,我就走。”
“姐姐, 先別進來可以嗎?”程隔雲突然說。
于是葉舒楓的腳步停在了門外,她答:“好。”又自覺走遠了幾步。
“我有事情想問你。”他鎮定地望着前方,如同什麽都沒發生一般。“我是什麽時候被救回來的?”
“兩天前。”
“你留在這裏, 是因為憐憫嗎?”程隔雲強行笑了笑,他又輕輕搖了搖頭解釋:“我沒有覺得你是在可憐我,只是因為你是個很好的人,現在難免會有心理壓力,我想請你不要有這樣的壓力,如果想走,可以直接離開的。”
他其實醒的比唐宸想的要早,程隔雲在暈過去前也确确實實要下定決心了斷生命。
可當他的意識在朦胧裏逐漸浮出睡眠時,聞到消毒水的氣息時,他的內心卻無比平靜。
好像在生死關隘邊上走了一圈,那一刻他感受到了一直緊握住他的手,指腹有一層繭,是唐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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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程隔雲又在這樣的安定裏睡了過去,直到前一分鐘。
不想唐宸突然顧左右而言他:“你睡了三十九個小時七分鐘。”
“期間喊了很多人的名字。”他不等程隔雲回答,接着說。
“阿這,”程隔雲問:“你讓一個病號這麽尴尬,這樣好嗎?”
“你喊了十幾聲爸。然後開始喊姐姐,你讓祁芷放你走,”他沒有那麽斤斤計較,但大體記得很清楚:“你還喊了幾十聲姜猶照的名字。”
程隔雲雖然看不見了,但他依稀知道這只是暫時的,可是臉是一輩子的……臉只要有一天不要了,就真的——
“可是後來你再沒叫過其它的名字。”唐宸說。
“啊?”程隔雲輕咳了兩聲,更為尴尬:“可能喊累了?喊不動了,所以……”
他自己越想也越覺得心虛。于是也不再說什麽來辯駁。因為畢竟是他理虧,人家守着他這麽久,但他卻當着人家地面念了這麽多人的名字,程隔雲想要是換成自己遇到這情況,能把躺在病床上的那個人的輸液管都拔個幹淨。
“哦,那倒不是。”唐宸好像忍不住了,他輕輕笑出聲,欣喜自然地躍過心靈,他終于有底氣大方地表示出自己的心情:“……因為在後來你只叫了我的名字,喊了幾百遍。”
唐宸剛開始聽到時怔了半響,在聽過一個又一個人的名字後,他原本以為已經沒有屬于自己的一席之地,直到那一刻開始,他好像忽然意識到了什麽。
幾百遍,刻意記下地數字早就在疲憊裏忘卻,他只記得一字又一字全都是他的名字。
“啊?”
這次怔住的人變成了程隔雲。
其實剛醒來回味時,他自己也沒有想到,在昏迷前的最後一段無頭緒的逃跑裏,他想到的人是唐宸,更想不到自己會真的不要臉不要皮地去叫幾百次別人的名字。
就那一個問題,祁芷重複問了他很多次,他每次的回答都是因為他不愛祁芷。
第一次說出帶“愛”這個字的答案時,他的腦袋是空的,只想着怎麽出去和原本教他說出這句話的女孩。
可是當他的意識在祁芷有意無意的折磨下逐漸放空後,他才想起——
想起身處嘈雜的酒吧卻只擔心他會不會吵醒他的那個人,想起淩晨三點的小黃鴨,想起花瓶裏婷婷袅袅的香槟玫瑰的花語。
想起被挑幹淨刺卻屢次遭到他拒絕的魚,想起因為他輕描淡寫一句話就去換掉床戒掉煙——明明五音不全還認真給他唱着“門前大橋下路過一群鴨,隔雲快來數一數二四六七八”的那個人。
想起開車十幾個小時送他回家的人,程隔雲口口聲喊道是好朋友,卻阻攔不了夜裏的微醺滾燙的風還有砰然的心跳。
想起他痛苦卻真情實意想要自己好的微笑,想到郵輪上的碰面,因為他而不斷融化所以始終沒能吃上幾口的聖代。
他想他已經可以非常認真地肯定自己的感情了,他想再見唐宸一面。
“你到底……”唐宸好像欲言又止。
“我,我我,怎麽了?我喜歡你……要死之前想着你還有錯嗎?”程隔雲索性徹底丢下臉,試圖憑聲音就找到唐宸的精準方向,可下一秒整個人直接被他抱住。
程隔雲僵在了唐宸懷裏。
他只聽見唐宸輕輕嘆了氣,聲音裏仿佛帶着寵溺而無奈的笑意,在他耳後問:“我知道了,可是你還問我是不是憐憫。”
程隔雲也暗自嘆氣,心想,那還不是因為他過去對唐宸太差了,換誰能忍得住還不跑啊?還不得連夜跑站票跑。如今好像都覺得自己沒資格擁有他,始終問心有愧。
可他卻看不見唐宸笑着又無聲地流下眼淚,将下巴抵在他肩頭:“等過段時間你的眼睛好了,我一定要讓你看看,現在我是怎樣的表情。”
“為什麽啊?”程隔雲疑惑了,他所積累的一切負面情緒好像都被他寥寥數語解決幹淨,包括那些惶恐,那些不見天日的時光,他摸索着,終于也抱住了唐宸,催促着他的回答,重複問:“為什麽?你得告訴我。”
“看你到時候怎麽還好意思質疑我的感情。”
“咳咳。”葉舒楓終于忍不住敲了門,輕咳兩聲:“隔雲啊,就算是講情話,也不能把我晾在外面這麽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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