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前世

近日裏京兆的雪下得緊,六出花悄然落下又紮進土裏消失不見,直到積得多了,細細簌簌的落了,才叫道路上蒙了一層白。

雖說瑞雪兆豐年,可今年這場雪下得着實大了,縱使有朝廷開倉放糧,路上也多有餓死骨。

而國子監祭酒謝家府邸中。

謝袁正吃着溫好的小酒,他摟過一旁貌美小妾,挑起她下颚略顯輕薄地說道:“巧兒,寧舒窈死了,你日後便是名正言順的謝夫人了。”

林巧兒欲拒還迎,似若無骨的小手緊緊抵着謝袁的胸膛,臉卻撇在一邊躲過他不規矩的手指:“夫君,巧兒又不在乎身份,只要能待在您身旁便好了。”

謝袁摟着林巧兒直喊着:“寶貝兒。”

林巧兒低垂着眸子,小手在他身上轉着圈,一圈又一圈的,撓得人心癢。

“官人...”

謝袁有軟玉在懷早就心猿意馬了,再經她這一挑逗哪裏遭得住,一下就襲了眼前人的香唇,手腳也愈發不規矩。

“嘶——”

外邊傳來尖利的響聲,像悶在喉嚨裏卻又無法吐露出的痛呼。

謝袁有所警覺,攏了攏外裳,用劍挑起墜着流蘇的床幔。

“誰在外邊?”

他話音剛落,迎接他的又是一聲:“哐當——”

身着赤紅蟒袍的男子提着滴着血的劍走來,目光猩紅,眸子裏的狠厲似要破土而出。

謝袁只一瞧,便軟了腿:“殿,殿下。”手上的劍滑落,連指尖都在發顫。

他咽了口唾沫,顫着音強撐着問道:“您怎麽來了?”

裴少辛擡眸,掃了一眼謝袁和在床上瑟瑟發抖的林巧兒:“孤的表妹呢?”

謝袁被他一記眼刀給攝住了,“噗通”一下跪倒在地,見裴少辛面無表情的凝視着他,又讪讪一笑,擦了擦額上新冒的汗:“太子爺日理萬機,臣未曾遠迎着實該罰,巧兒,還不快去給太子爺上茶。”

林巧兒打了一陣哆嗦,女人的直覺告訴她,萬萬不能靠近這個人,否則——

她提着步子剛走近了些,臉上便感覺到一陣涼意,不一會兒刺痛感便如潮水一般湧了上來。

林巧兒捂着臉,看着鮮紅的血一滴一滴從指縫中流出,卻連一絲痛呼都不敢發出,只能捂着傷口渾身顫抖着,期盼着面前的閻王爺能放過她一回。

如她所願,裴少辛對一個妾室毫不在意,他略過林巧兒,直接走到了謝袁跟前,把劍抵着他脖頸:“說,孤的表妹呢。”

他話音和平時一般清清冷冷的,可在這般場景下,卻叫人不寒而栗。

謝袁喉結滾動下,險些觸碰到面前的利劍:“在,在後院...”

裴少辛收了劍,将它別在腰間,這兒還系着一個香囊,只是上邊的花紋歪歪扭扭的,一瞧便是哪個手笨的姑娘家繡的。

他頓了頓,又叫手下人提着謝袁的衣襟将他拖至後院。

府邸平日裏熱熱鬧鬧的,如今卻跟蒙了層灰霧似的,就連雪砸在地上時發出的聲響都聽得一清二楚。

謝袁被侍衛緊緊扣押着,絲毫動彈不得。

而裴少辛也沒往正房走,只将謝袁扔在了大院裏。

方才裴少辛闖進來時便先去看了正房。梳妝臺上長簪和步搖随意擺放着,書架上的話本也是有人翻動過的,只是裏邊卻空無一人。

他淡淡的開口:“孤已經瞧過裏邊無人,你究竟說不說。”

謝袁頓了頓,手指指向外邊:“塘裏。”

裴少辛身子一頓,三兩下走到謝袁跟前,提着他衣領,咬着牙:“你再說一遍。”

謝袁面上已如死灰一般了,憑着一股蠻勁開口說道:“夫人已經沉塘死了。殿下,節哀。”

只是他剛剛說完,便有些後悔了。

裴少辛手裏的力氣愈發重了,似乎要将他嘞得喘不過氣來似的。

謝袁低着頭,安慰自己:莫要怕莫要怕,你是朝廷命官,太子再如何也不敢私底下拿你怎麽辦。

裴少辛将他往旁邊一甩,扭過頭就往外邊走。

細細簌簌的雪花落在他的肩頭,鞋尖和長睫上。他就這般站着,站在謝府的池塘前,看着侍從将池塘上封着的冰一點一點鑿開,再将已經凍得腫了的屍身擡上來。

他垂着睫,顫抖了下,便有幾片白落下,這時他才回過神來,踉跄着上前,撲到在她身側,眸子裏滿是哀恸:“阿窈。”

裴少辛哽咽着,同猛虎低泣一般,四分悲怆三分哀痛還有兩分的恨意。

他拒絕身旁人的攙扶,自己将寧舒窈的屍體橫打抱起,腳步一輕一重地往外邊走。

正當謝袁松了口氣時,裴少辛轉過頭來,如同看死物一般的看着他,啓了唇:“殺。”

濃重的血腥味頓時彌漫在小院裏,白茫茫的雪已經被鮮血染紅了。男人壓在喉嚨裏的呼喊還未說出口便已經沒了氣息。

裴少辛輕喃着:“阿窈...”

晉朝成武二十一年冬,寧舒窈慘死謝府,當朝太子裴少辛闖入謝府,斬殺國子監祭酒謝袁。裴少辛被困東宮,次月被廢。

晉朝成武二十五年秋,三皇子起兵造反,逼宮弑父,本勝券在握,然前太子裴少辛殺出重圍誅殺逆賊三皇子,朝堂衆人谏言奏請即位。

前太子裴少辛即位,年號啓堯。

次月,他便追封已故忠順侯家的女兒寧舒窈為中宮元後。

頓時朝堂市井議論聲不絕,更甚者還有以死谏請求裴少辛收回成命。

畢竟成武二十二年,裴少辛被廢的第二年時,寧家便被流放邊疆,全家十餘口人皆命喪邊陲了。

裴少辛雷厲風行,又複了寧家的名節,追封忠順侯為護國公,立衣冠冢。

朝堂之人摸清了裴少辛的脾氣,便也不敢再以老臣的身份自居了。

裴少辛在登基第二年便興水利,重國防,廣儲糧,練親兵。也将晉朝的威名遠揚了,衆人皆稱他是個好皇帝。

而如今,已經啓堯四年了。

寧舒窈掰着手指頭算着:“原來,我已經死了快八年了。”

八年前,她是被裴少辛嘴裏念着的一句又一句“阿窈”給喚醒的。

她睜開眼看見裴少辛滿臉胡渣不修邊幅,眼眶下烏青更甚,還有滿身的酒氣熏得人頭疼。

那是寧舒窈死的第三個月,裴少辛被廢的第二個月。

她想去瞧瞧自己父親母親,可不知怎麽的,卻被拘在了離裴少辛五步內的地方,離他越近,她的身體就越清晰。只是無論如何,裴少辛依舊是看不見自己。

可他卻日日拿着她當時還未出閣時候給他做的,已經磨破了邊角的香囊,日日夜夜喚着:“阿窈”。

寧舒窈從最初的震驚無措,到了如今,只剩下滿腔的心疼,以及愛意。

她寧舒窈何德何能,能叫大晉頂頂尊貴的男人,在她死後八年還日日念着她。

而她,也是因為裴少辛這滿腔的,炙熱的愛意才存活于世的。

只要裴少辛日日念她多了,她清醒的時間便越長。

寧舒窈剛剛清醒過來時,本以為自己就能存在于這個時間三兩個月,沒想到這一晃便是八年。

裴少辛愛她一日,她便存活一日。若是有朝一日裴少辛不愛了,寧舒窈這個名字,大概便無人記得了。

今日,禦膳房又做了一桌子珍馐盛了上來。她撐着腦袋坐在裴少辛身邊,看着他夾起菜來放進嘴裏,卻毫無表情,味同嚼蠟似的。

寧舒窈嘆了一口氣:“我什麽時候能吃東西啊,已經整整八年了。”

“三脆羹,沙魚脍,水晶肘子,雞絲燕窩粥...”寧舒窈擦了擦嘴角:“好想吃啊。”

寧舒窈正感慨着,卻瞧見裴少辛手上一頓臉色煞白,猛地咳嗽了起來,像是要将肺都咳出來似的。

寧舒窈一驚,急忙起身想要扶他:“表哥。”

只是她卻觸碰不到裴少辛,急得連淚都要出了,只是她不是人身,縱使心如刀割卻流不下一滴淚來:“來人啊,快來人啊。”

侍女和太醫魚貫而入,那最站在最前邊給裴少辛把脈的白胡子老頭兒搖了搖頭,跪下對他說道:“陛下早已病入膏肓了,臣,無能。”

頓時,宮殿裏死一般的寂靜,連寧舒窈也像是被人下了咒似的,分毫動彈不得。

侍女們哆哆嗦嗦的,生怕裴少辛一個不高興便把她們給拉下去處斬。

太醫們額上大滴大滴的汗跌落,怕極了自己若是醫治不好這個帝王,便落得個陪葬的份。

就連侍奉了許久的大太監也在心裏默念着:“阿彌陀佛。”

寧舒窈淚眼婆娑地看着他,素手擡起來,想要撫摸他日漸消瘦的臉龐:“表哥...”

她猛地站了起來,撲到太醫面前哭喊着:“你們救他啊,救他啊。”

而躺在床上,臉色極差的裴少辛一頓,卻笑出了聲:“就這樣去了,也好。”

“許久不見阿窈了,也不曉得她還記不記得孤。”

他如今已經是皇帝了,可想念着寧舒窈時候總是會自稱“孤”,就好像他還是那個風光霁月,衆人贊嘆的太子殿下一樣。

寧舒窈聽見他這話,身子踉跄着倒在了地上,又哽咽了幾聲,往龍塌處爬。

等到裴少辛目光逐漸模糊時,她滴下一滴淚來,砸在了裴少辛的手背上。

裴少辛目光突然清明,就像是回光返照一般。

他看着虛空中,瘦骨嶙峋的手擡了起來,指向虛空中。

“阿窈,你是不是也在這兒。閉上眼睛,莫要看我了,醜。”裴少辛也流下一滴淚來。

他的手微微擡起,快要觸碰到寧舒窈的臉頰了。

“若你還在,那來世莫要怕我了,可好?”

“嘭——”他手臂砸在了床邊,眼睛慢慢阖了起來。

寧舒窈哽咽着,身子慢慢輕了。她使勁點頭,回答着他:“好。”

寧舒窈眼前愈發模糊,恍惚間,她仿佛看見了衣着月白色長袍手裏拿着折扇的裴少辛,闊步向她走來。

作者有話要說:  求預收

《外室她千嬌百媚》

念奴是這勾欄中不可多得的嬌人兒,她飽讀詩書,精通棋藝,比嬌花還鮮豔的臉蛋勾的人心癢癢。

世人皆知念奴性子溫柔,說話輕聲細語的,是落入污穢之地的貴女。

而無人知曉,念奴右邊肩頭上,海棠花開的豔麗。

除了那個神龍不見首尾的攝政王。

--

景和十五年夏日,燕春樓得罪權貴,将念奴當做親生女兒養的老鸨被關進了大理寺衙門裏。

脫了奴籍的念奴一時情急求了不該求的人。

那日夜裏,繡着暗紋的紅賬內。

向來矜貴的男人捏着她的下颚,黑眸幽暗,語氣清冷:“做我外室,不悔?”

念奴眼裏銜着淚,聲音細小如蚊:“疼…”

男人手上動作頓時僵住,将她橫打抱起:“沒事吧?”

等到多年後,念奴摸了摸肚子,又看了看懷裏嗷嗷待哺的奶娃,手裏捏着男人求來的賜婚聖旨陷入沉默。

念奴:說好的外室呢?

攝政王:肚子裏還揣着一個孩子,都不願意嫁給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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