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山崖

那是一處極為狹隘的官道, 一面靠山,另一面便是山崖了。

山上郁郁蔥蔥的,官道中間還有一條小道通往山頂。

小路上邊腳步淩亂, 雖被雨水沖洗過,卻還是略顯淩亂。

寧舒窈打着燈,看着周圍, 不由喉嚨有些發緊。

“便是這兒嗎?”

采綠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點了點頭:“小姐,聽他們說,就是這兒了。”

寧舒窈愣了許久, 才提了步子繼續往前走。

她目光掠過草地,碎石, 巨樹, 再把目光投向了那深不可測的山崖旁。

她走到了岸邊, 采綠有些着急,伸出手來便想把她拉回去。

寧舒窈擡了手:“別擔心, 我不會做這等傻事的。”

她伸出手裏的燈,去往下邊看。

漆黑的一片, 望不見底,倒是叫她的腿有些發軟。

寧舒窈被走上前來的采綠攙扶着,半晌沒說話。

等到她開口時, 聲音有些發啞:“他掉進裏邊的時候,會不會很疼啊。”

采綠低着頭,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一旁憨厚的侍衛點了點頭:“許是疼的吧, 之前練武的時候,若是身上有磕磕絆絆的,也會疼好一會兒呢,何況是跌落山崖。”

采綠擡了頭, 暗自瞪了一眼這個沒眼力見的侍衛,轉過頭來安慰滿臉憂愁的寧舒窈:“小姐,若是疼了才好呢,說明咱們太子爺還是存活于世的。”

寧舒窈擡了頭有些恍惚:“真的嗎,他真的還在嗎...”

她如今實地見了,都有些不可置信,向來樣樣精通的裴少辛,這次會不會也能躲過一劫?

寧舒窈搖了搖頭,将這個想法抛之腦後。

她轉過頭來說:“既然已經看過了,便回去吧,明日過後便叫人去下面搜。”

“哪一個角落都不允許放過。”

采綠抿着唇點了點頭:“好的小姐。”她扶着寧舒窈往裏邊走了些,等到離山崖岸邊有三尺的距離了,才松了口氣。

寧舒窈皺了皺眉頭,她發現腳下好似踩到什麽東西了,膈人的慌,等到她低下頭來,用燈照亮了腳下的地方時,她張了張嘴,只有眼角的淚還在說着無聲的話。

采綠随着她的目光往下邊看,不由咂舌:“這,這不是小姐您繡的嗎?”

雖然這荷包已經被泥土浸染過了,可這荷包外綴着的珠子是寧舒窈先前精挑細選的,采綠這才一眼便将它認出了。

寧舒窈自然是認出來了才如此失神的,她蹲下身子來将這個已經布滿泥土的荷包撿起,不顧手上,衣裳上都沾了些泥點子。

等采綠看清了時,她還驚呼了句:“上邊有血!”

只是她說完這話就拍了拍自己的嘴巴,低着頭不敢在吱聲了。

寧舒窈面色難看極了,仿佛随時要暈倒一般。

采綠有些緊張地扶住她,輕聲問道:“小姐,您沒事吧?”

寧舒窈長吐了一口濁氣,搖了搖頭:“無事,咱們走吧。”

她面上神情淡淡的,低着頭也看不清眸子裏的情緒,唯有攥緊的手指昭示了她的不安。

等回了驿站,洗漱完後,寧舒窈也沒将那荷包洗幹淨。只将上邊的泥濘擦了七分,還餘下幾分,皆是在那片血漬周圍。

她拿指腹摩擦了一下荷包周邊的紋路,寧舒窈胸口有些發堵:“采綠,你說...”

采綠不願聽她再說這個,掩了面将頭別了過去:“小姐,你早些歇息吧。”

寧舒窈張了張嘴,終究只是嘆了一口氣:“罷了罷了。”她朝着采綠擺了擺手:“你去歇息吧,我也睡了。”

采綠點了點頭,看了寧舒窈好些眼,确定她确實不會做什麽傻事之後,才移了步子往外邊走,替她吹了蠟燭後,輕輕地将門帶上。

寧舒窈躺在床上,驿站的床板有些膈人,遠不如忠順候府拂月閣裏邊的軟和。

她将眼神放空,雙眼無神,不知自己神游到哪裏去了,等再有意識的時候,寧舒窈看着白日裏夢的人又入了她夢。

她悄悄地走上前去,拍了拍那人的肩,等他轉過身來時,寧舒窈直接愣在原地一動不動。

她喃喃着:“表哥...”

寧舒窈看着面前,渾身鮮血,目光放空的裴少辛有些哽咽:“表哥,你怎麽了,你如今到底在哪裏啊...”

裴少辛似乎看不見寧舒窈似的,直愣愣的往前走,嘴裏一直念着:“疼。”

寧舒窈猛地驚醒,竟發現如今已經是白日裏了,她摸上了自己的臉,果不其然,上邊濕潤潤的,是她做夢之時哭了出來。

她微微阖着眸子,不敢再想方才夢中的場景。

“小姐,您醒了?”采綠打來熱水,伺候她洗漱。

如今寧舒窈孤身一人在外,怕惹別人注意都是梳的婦人裝,高聳的發髻更襯得她臉小了。

采綠嘆了口氣:“小姐,您若不多吃點東西,如何去尋太子殿下啊...”

寧舒窈這才想起糾正她的稱呼:“記得日後在外邊喚我夫人,喚表哥就...”她沉默了一會兒還是開了口:“就喚老爺吧。”

采綠點了點頭,朝着她打趣道:“旁人肯定會詫異,怎麽會有如此嬌俏的小婦人。”

若是往常,寧舒窈肯定會同她打鬧起來,可如今她着實提不起力氣了,只提了抹笑來,算是回了采綠的話。

采綠低下頭來,掩住了眸子裏的憂愁。

若是還尋不到太子殿下,小姐再這般下去該如何是好啊。

等到梳妝完用完膳後,寧舒窈便再次同侍衛們一道去尋裴少辛。

可一整天下來,不僅是一無所獲;就算寧舒窈穿着底子極軟的鞋子,還是磨出了三兩個泡來。

采綠看着十分心疼,只是卻拗不過寧舒窈這倔脾氣。

她用燈芯過了一遍銀針,将銀針穩穩的拿着,輕輕一挑便将那泡給挑破了。

寧舒窈輕輕往後邊縮了縮,着實是疼的。

只是她的指甲死死得扣住了手心,不讓自己痛呼出聲。

采綠擰緊了眉心,手腳利索的給寧舒窈敷上藥,再打了個結,盡量不讓寧舒窈的傷口再次泛疼。

清涼的草藥敷在了火辣辣的傷口上,舒服的讓寧舒窈喟嘆了一口氣。

采綠試探的問了一句:“那小姐,您今日可還出去?”

寧舒窈沉默了一會兒,搖了搖頭:“今日便叫他們帶着人去尋吧,我這幅模樣,也只是拖後腿的。”

采綠張了張嘴想要安慰她,卻發現這卻是事實。

她只得應下:“那小姐,奴婢便去同他們說了。”

寧舒窈強提起笑來,點了點頭;等到采綠出門後,她面色便垮了下來,神色淡淡的,整個人都有些無精打采。

又是一日無果。

等到第三日,他們已經把周圍都搜個遍了,沒有發現裴少辛的蹤跡,可萬幸中的不幸便是,同樣也沒有發現裴少辛的屍身。

寧舒窈不知道該如何辦,也只能在心中祈禱,裴少辛還安然存活于世。

***

一個月的兜兜轉轉,寧舒窈已經将整個江南都走了個遍;她看見了路旁壯丁的屍體,看見了食不果腹瘦骨嶙峋的小娃娃,看見了大腹便便卻面黃肌瘦的孕婦。

她見着了朝廷一波一波糧食的供給,也瞧見了壯碩的男子為了一己私欲搶了幼童的吃食。

她目睹了這世間的美好與黑暗,也探出了人性的底線。

若是原來的寧舒窈,定是會悲傷思秋,想着天下蒼生。

可如今的寧舒窈,心裏除了裴少辛,再也裝不下其他人了。

聽聞裴舜派了五皇子裴卿前來江南,寧舒窈有些恍惚。

前世也是他,命運的齒輪仿佛再次扭轉過來,一切恢複了原來的樣貌;除了裴少辛如今還下落不明。

裴卿到了江南後,第一件事便是遵從了皇後的指令,尋到了寧舒窈。

等到他見到寧舒窈的第一面,他便愣住了:“你...你這是怎麽了?”

寧舒窈如今神色憔悴,完全看不出之前在京兆生龍活虎的模樣。

只是她卻無所謂的笑了笑,朝着裴卿福了福身:“五皇子。”

裴卿虛扶了她一把:“太子妃不必多禮,應是臣弟向你行禮才是。”

寧舒窈出京兆的第二日,原本壓在裴舜那兒的賜婚旨意便公告天下了。

衆人雖十分詫異這門不當戶不對的,畢竟寧舒窈雖出身侯府,卻也只是一個二房家的女兒,寧父只是一個五品閑職,按理來說寧舒窈當是配不上裴少辛的。

可如今裴少辛已被下了死訊,于是乎,衆人對寧舒窈便是愈發的惋惜了。

更有甚者,惡意揣測寧舒窈與裴少辛的關系,說他們婚前茍且,如今寧舒窈有孕才叫皇帝皇後下了這道旨意。

不過這些流言蜚語裴卿自然是不會同她說的。

裴卿看着寧舒窈,重重地嘆了一口氣:“不論如何,你總該照顧好自己的,便是寧大人和寧夫人也會心疼的。”

寧舒窈也曉得裴卿這是為了她好,只是她如今夜不能寐,若是睡熟了便會夢到滿身是血的裴少辛。

無一例外。

“五皇子,我爹娘如今如何了?”

裴卿開口:“身體健壯,無病無痛,就只是十分挂念你。”

這是寧父的原話,便是讓寧舒窈在外邊莫要擔心他和自己夫人。

只是他着實想念自己的嬌嬌女,思忖了許久還是叫裴卿帶了這後半句話。

寧舒窈想到了自己父親別扭的神情,也搖了搖頭笑了笑。

她擡了頭看着裴卿:“還請五皇子回去之後同我父母說,阿窈在江南很好,叫他們勿要挂念。”

裴卿思忖了片刻還是點了點頭,只是等他想說些什麽的時候,外邊侍從匆匆來報。

“不好了殿下,外邊又起大水了!”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一更,今天出了點事,只能更六千了。對不起大家,留言發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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