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試戲入戲
“這前一段不就是你上次試鏡的那段嘛,當時感覺找的挺準的,怎麽這會不行了?”
郁星辰抱着劇本,苦着臉坐在周謹行房間的沙發上,聽着坐在旁邊的人給他講戲,臨了還不忘數落他兩句。
求是不可能求的,但是這種能免費白嫖的機會也不能錯過,畢竟明天的戲還挺重要的。
以前剛認識的時候可能還會覺得周謹行畢竟是個影帝級別的男人,要是不好相處估計也是正常的,況且第一次郁星辰給他的印象就不好,真要拍戲的時候找他茬給他穿小鞋,就他這種小糊咖能怎麽辦呢。
但是在劇組這一段時間相處觀察下來,周謹行倒是一點沒有影帝的架子,雖然還沒跟他演過對手戲,但看過啊。
周謹行對他的對手戲演員還是很尊敬的,不論對方是誰,不論演技好壞。
甚至對現場的工作人員,他也一貫都是笑臉相迎,也很好說話。
哦對,除了林漢例外。
周影帝都這麽自告奮勇樂于助人了,郁星辰也沒駁他面子,“倒也不是不行,只是我有點拿捏不準那個狀态。聯系了前後文,看了分鏡之後,我其實覺得那天試鏡的時候,情感還是不太到位。”
周謹行抿着唇翻着手裏的劇本,忽然擡頭,敲了敲手上的劇本,“你要再看看嗎?把我當成你的仇人,跟我試一下。”
劇中的劇情,跟少年時期的裴卿故走散後,身受重傷的陸淮安也被人救走了,而救他的人是赫赫有名的明鏡山大弟子沈蒼蘭。
陸淮安從小就天賦極佳,又經裴氏夫婦啓蒙,根底紮實,自己沒死成,他又一心想着要為裴氏夫婦報仇,還要找到走散的裴卿故,所以一直勤學苦練,也因此,他奪得了師父和衆多師叔伯們的寵愛,同時又成了衆多師兄弟們的眼中釘。
其中總跟他作對的那個,就是他師父的兒子,沈欽。
不過好在他師父總是相信他的,像他的父親一樣信任他愛護他,也讓陸淮安感覺自己似乎又重獲了那種少有的親情。
一直到十年後,沈欽闖禍誤傷了同門弟子,而被執法長老究責的時候,還牽連出了他偷盜本門秘籍,偷習秘術。而在這個時候,陸淮安一直信任相信的人,卻第一個把他推了出去,只因為當時在場的,只有陸淮安一個人。
門規森嚴,陸淮安按律要被處以極刑,所有人都唾罵他是白眼狼是禽獸,殘害同門還偷盜秘籍拒不認罪。原本仙劍大會召開在即,仙門出了這樣的事情,陸淮安就被提到了仙劍大會上,當場處決。
而在仙劍大會的前一天,陸淮安無意間聽到了一些消息,知道了沈蒼蘭這些年對他的好對他的包容,都是因為知道他是顧家之後。而當年那個害得他家破人亡,搶走他們顧家珍寶的人,就是沈蒼蘭。
陸淮安在各種複雜情緒的交織下,向沈蒼蘭求證,而對方不僅大言不慚毫無悔意,甚至因為怕陸淮安開口,沈蒼蘭還讓沈欽設計毒啞了陸淮安。
于是,到了仙劍大會的時候,陸淮安有口難言,只能任憑所有人給他扣上子虛烏有的罪名,被迫承受來自所有人的厭棄。
而明天的劇情,就是仙劍大會上,陸淮安被處以極刑的場景。
“有口難言,眼神中的那種恨,失望,甚至是絕望。”周謹行放下劇本,起身去搬了張椅子,直接坐到了他面前。
周謹行弓着身子,雙手撐在腿上,跟郁星辰之間的距離一下縮短,“郁星辰,你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把我當成那個你恨的人。”
如此近的距離,幾乎他一湊過來,郁星辰就能感覺到那股強大的氣場,讓他不由有些慌張。
閉着眼定了定神,再擡頭時,眼神淩厲的看着眼前的人。
周謹行的聲音響起,低沉的嗓音緩緩地敘述着:“你要相信,你此時此刻就是陸淮安這個人,看着我的眼睛,把我想象成你恨的那個人,那個讓你家破人亡,害你從小寄人籬下的罪魁禍首,那個真正的偷盜者。”
“他知道你是誰,知道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這,知道你無辜,知道你想報仇。可你無能無力,你錯信于人,你恨他,也恨你自己識人不清,你心痛曾經的那些疼愛包容都是另有所圖。周圍的人都打着懲奸除惡匡扶道義的幌子唾棄你污蔑你,可你不懼怕別人的中傷,甚至一點也無所謂別人怎麽看你,因為你知道他們也都是被人蒙蔽盲目跟從。”
郁星辰的眼角開始微微泛紅,咬緊牙關,下颌線的輪廓明顯,呼吸也有些沉重起來,可周謹行還覺得不夠,“這種感覺是很複雜的,單一的恨是不夠的,失望,乃至于絕望,甚至是癫狂,或者瘋都不為過。”
“這個人披着正道大義的虛假人皮,站在你面前,站在衆人面前,高談闊論義憤填膺。他越是表現的痛心疾首,你越是恨他。你恨這個世道不公,你的父母死于非命,這樣的殺人兇手卻成了名聲顯赫的仙家名門。”
“可你又無奈,又絕望,明明兇手就在眼前,可你無法把他繩之以法。你不能為你的父母報仇,不能幫你們顧家上下幾百口人報仇,你甚至無法開口說出一個字,不能揭露他的真實面目,剝下他那層虛僞的人皮。”
之前查郁星辰資料的時候就知道,他是靠顏值出圈的。在顏值這方面,周謹行自己這張臉就看着很免疫了。
不過現在近距離看面前這個人,他似乎像發現了另一種“好看”一樣。
這張不施粉黛的臉,肌膚看上去嫩滑的像嬰兒,身上有股淡淡的清酒香。
原來只知道他那桃花眼很好看,因為林漢總說他眼睛會說話,所以周謹行下意識地就會注意他的眼睛,也的确,這雙眼睛看就會,會讓人入戲。
不過這會,他發現郁星辰左眼的眼角下,有一顆很小很小的淚痣,幾乎不湊近了看不到,以前沒發現,估摸是上了妝。
這會因為入戲,這雙桃花眼眼眶微紅,眼睛裏噙着淚,配合着眼角那顆若有似無的淚痣,似乎又多了點什麽別的味道。
周謹行眨了眨眼睛,收了眼裏的情緒,握住了郁星辰放在腿上的手。那雙手因為入戲,已經緊緊握成了拳。
可以明顯的感覺到他身體的顫抖,他的眼睛裏泛着淚光,但死死忍住了,始終沒有流下來。
周謹行覺得差不多了,退開了些身子,笑了一聲松開他,抽了張紙巾遞給他,“好了,緩一緩吧。”
郁星辰低着頭,呼吸略顯沉重。
拿着紙巾捂着臉,他自己能感覺到,眼淚有點止不住。
周謹行也沒說話,默默起身去給他倒了杯水,就坐在他面前,等他出戲。
大概十分鐘,郁星辰才緩緩的平複了一些,擡頭的時候有些尴尬,“不好意思,我……不太容易出戲。”
年輕演員的通病了,況且郁星辰很少會演這種情緒起伏如此複雜的角色,經驗少找不到方法,就只能跟角色共情,把自己當成那個角色,演戲的那個當下,他就是那個人。
而一旦共情,體會到角色的喜怒哀樂,就很難出戲。
“那天試鏡,出戲不是挺快。”周謹行把杯子遞給他。
郁星辰尴尬地笑了一下,周謹行的意思明顯是說他試鏡那天狀态還不夠到位。
周謹行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臉上笑眯眯的,“你知道,當初林漢看中你什麽嗎?”
郁星辰捧着杯子,茫然地搖頭。
周謹行說:“看了你的試鏡,他覺得,你不是在演,而是你,就是陸淮安。”
一個演員,能讓別人覺得,你就是你演的這個角色本人,能擁有這樣的代入感和感染力,就是你作為演員的成功。
郁星辰有點怔愣,半晌沒說一句話。
“其實還有一句,我也挺認同的。”
郁星辰再次茫然。
周謹行湊近了他,眼神直直盯着他的眼睛,那陣莫名的壓迫感又席卷而來,郁星辰一下覺得自己腦子有點卡頓,耳邊傳來周謹行悠悠然的聲音,“你的眼睛,會說話。有時候,不一定要有臺詞,眼神就可以表達一切。”
“作為一個演員,你要有一種必要的信念感。”
郁星辰擡起眼眸,對視着面前的人,一時無言。
……
“《卿安如故》十五場三鏡一次!開始——”
郁星辰被綁在石柱上,眼中恨意滔天,面前的特寫鏡頭把他臉上的變化都一一記錄了下來,那透過屏幕而來的恨意,看得鏡頭前的林漢不由驚訝。
副導演還在幫他配戲,說的就是劇中沈蒼蘭的臺詞。
郁星辰臉上的表情,從起初單純的恨,到苦笑,到失望,再到無奈絕望。
他的咬牙切齒,他的無能為力,他的掙紮和顫抖。
慢慢的,直到眼睛不再聚焦,茫然空洞地盯着一個地方,這裏有一段他的潛臺詞。
畫面外,副導演在念沈蒼蘭的最後一句臺詞,“今日,我就清理門戶,為仙門除去這一不忠不孝殘害同門的畜生!”
臺詞結束,郁星辰臉上浮現一抹微笑,眼角緩緩滲出一滴淚水,這算是郁星辰的臨場發揮了。
但恰巧是這一抹絕望自嘲的笑和一滴略帶釋懷的淚,像是陸淮安在結束他曾經過往二十多年經歷過的溫馨,與他過去相信的正義正式告別。
“卡!”
場務趕緊上來幫郁星辰解繩子,郁星辰低着頭,背靠在石柱上坐着,小鹿拿着紙巾過來看他,郁星辰也只是疲憊地搖了搖頭。
那邊監視器前,除了林漢,還有周謹行。
林漢反複來回地再看他那一抹笑和那滴淚,皺着眉頭臉色沉重。
郁星辰其實有點擔心這一鏡不過,起初講戲的時候,林漢覺得這個地方只要眼裏含淚就好——陸淮安是絕望的,但是他也倔強,在仇人面前,他不能露出自己的軟弱。
郁星辰剛剛是意外閉了眼,一閉眼那眼淚就自覺地出來了,不過好在只是一滴,那要是淚流兩行,估計林導直接就叫停了。
緩了一陣情緒之後,小鹿扶着他起來,遠遠看見那邊監視器前周謹行跟林漢在讨論什麽,林導的表情挺嚴肅的,而且好像還有點激動,郁星辰就不由忐忑了起來。
他想起昨天晚上周謹行幫他對戲找感覺的時候,今天穿上這身戲服,身處于這個場景中,那種感同身受就更為強烈了。
他在旁邊等了一會,便看見那邊林漢轉頭沖他豎了個大拇指,周謹行面帶微笑地沖他走過來,手裏拿着小風扇,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甩着他的寬袖,“可以啊小朋友,昨天那小竈沒白開,神來一筆表現不錯。”
郁星辰聞言,原本懸着的心一下落了下去,“我以為他會讓我重拍——”
這種複雜情緒,再來一遍,他真怕自己做不到。
周謹行雙手環胸,往前湊了一些,小聲地問他:“剛剛是個意外吧?”
郁星辰愣了一下,默默點頭,“眼淚糊在眼睛裏,沒忍住眨了一下……”
周謹行又問,“那抹笑呢?”
郁星辰摸了摸鼻子,小聲道:“那是我想到的……就是覺得那個地方,陸淮安在絕望失望下的心境,笑他自己吧。”
周謹行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目光看着不遠處布景的現場,“挺好的,那一抹笑和那一滴淚,很美。”
郁星辰轉過頭,怔怔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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