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兄弟
謝聞得空又進了趟宮,臨走之前照例去湖邊喂那些錦鯉。
湖裏的魚在他日複一日的投喂下,一個個個頭比其他地方的都要大,這次看上去又比往日肥了不少。
謝聞卻覺得這魚除了身上有大片的紅喜慶得很外,還是和他印象中吃的那些魚不一樣,肚皮不夠鼓。這麽想着,他又一點一點往水中撒着吃食。
正要再一次把手中的魚食丢到裏面,鼻端突然隐約感受到了一股好聞的味道。
說是梅花香吧,可又像是帶了點茶葉的清苦,還有摻雜其間的草藥味。
理不清到底是個什麽味,不過對于一個喜愛調制香料、擺弄茶藝的人來說,是難得一遇的。
謝聞将手上的顆粒一股腦扔進水裏,無心看它們争搶奪食的畫面,尋着味兒便匆匆離開了。
沒有走很久,氣味就變得越來越濃郁了。确定是在這裏,謝聞想要走上前敲門,擡頭便是一愣,下意識轉身就要離開。
一只橘貓突然從門下面竄了出來,在他腳下不停打滾,扯住他衣擺不讓他走。還沒看清它的模樣,門就從裏面被推開了。
晏蘇又見到了熟人,她在這裏遇見的第一個人。
這讓身在舒适圈裏不想回去的她找回了一點她是穿書人的覺悟,當下一喜:“是你啊!”
謝聞頓時皺起了眉,心中有些不悅,正想頭也不回地走掉,又聽她熟絡地喊了他一句“兄弟”。
他臉色立馬就不好了。
謝聞:“……”
晏蘇沒發現他渾身散發着生人勿近的氣息,還在一個勁兒地叫他:“兄弟,你是來找我的?”
稀客啊,之前那麽不待見她,怎麽今天還主動找上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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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不成這人還跟她來這裏有關?
謝聞看她心情極佳,氣色比除夕那晚要好上許多,自己卻怎麽也高興不起來。
“你費這麽大勁,就是為了引我過來,燕嫔娘娘果然有些手段。”謝聞盯着她的眼,不答反問。
語氣還是一如既往的冷淡,是那個人沒錯。
晏蘇一臉無辜地看着他,後知後覺她似乎莫名其妙地又被他奚落了一頓,明明她這次只是出來找貓,其他什麽也沒做啊。
她不過是好心去問他來幹嘛的,還能碰了一鼻子灰,難不成這人今天閑得慌特地過來嘲諷她的?
晏蘇搞不懂這人對她為什麽這麽大偏見,原來的燕嫔到底有哪裏惹到他了?
正想好好跟他理論一番,扒拉在謝聞褲腿上的好大兒爪子撓扯衣物的聲音又加大了幾分,嘴裏還在“喵喵”叫個不停,溫順的樣子放在誰眼裏都會認為這人才是它的主人。
晏蘇有些頓悟,似乎也明白了這人來找她的原因了。她看了看貓,又看了看謝聞,問:“這貓……是你的?”
謝聞正在氣頭上,聞言下意識低頭看過去,又是一愣。
這不是……
再看向晏蘇時,謝聞的眼裏多了些許疑惑。
看樣子這人并不知道貓的來歷,那又為何在她這裏?晏蘇也不懂了。
屋內傳來藥爐頂起蓋子的急促聲,喚回了晏蘇亂想的思緒。
“壞了!”
晏蘇立馬轉向往裏跑去。
當她跑到屋門口的時候,回頭望了眼大門處站着的一人一貓,想着無論如何,客氣話總要說上一聲吧,就揚聲朝他喊:“既然來了,就喝杯茶再走吧。”
掀開不停晃動的蓋子,晏蘇往裏面加了點雪融化後的水,爐裏沸騰的水才漸漸趨于平靜。
本來晏蘇就不指望他能進來,誰知道放下爐蓋一扭頭那人就端端正正立在她身後,懷裏還抱着好大兒。
晏蘇把已經到嘴邊的難聽話咽回肚子裏,像是來了個客人般扯了扯笑招呼他:“……随、随便坐。”
謝聞放下手上的貓,踱步往裏走了走,順道環視了四周。
她這卧房雖然不大,家具卻很齊全,躺椅上放着半掀開的薄毯,一看就像是躺上去的人剛小憩起來。
看來這女人進宮之後還挺悠閑的,怎麽就心思這麽多呢。
“你是在宮裏當差的嗎?”房間的氣氛有些凝重,晏蘇最是受不了這樣,又開始沒話找話。
那人沒回頭,只淡淡“嗯”了一聲。
晏蘇:“噢……”
一時間又陷入了沉默,晏蘇也不再去找不自在了,順手搬了個凳子去小火爐旁盯着。
謝聞看着她背對着他坐在爐子邊,自己走到桌前準備等茶煮好,正好瞥見她桌上沒來得及收的紙。
每張紙上都整整齊齊寫滿了字,字寫得也恰恰能讓人看懂而已,謝聞自然地拿起一張細細端詳了起來。
“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
“仰頭看明月,寄情千裏光。”
“明月如霜,好風如水,清景無限。”
………………
毫無書法功底的字跡,甚至可以說是連剛上學堂的人都能寫得比她好,卻寫着能流傳千古的詩句。
謝聞心下對晏蘇疑惑更甚了,回想她與往日不同的舉止,仿佛這個人從除夕那晚就變了性子。
再偏頭過去時,正好看見晏蘇揭開藥罐上的蓋子時被燙了一下而下意識捏住耳垂的動作,又快速拿到唇下猛吹。
他放下手上的紙,晏蘇已經把火給熄滅了。
屋子裏的香氣又重了幾分,她迫不及待拿起茶杯,從爐子裏舀出滿滿兩杯茶水。
晏蘇聞着這個味道,心情也跟着舒暢了好多,也将方才門口的事抛到腦後。
她想着燕歸閣好不容易來個熟人,不管人怎麽樣吧,總也能給她點現實感。
“兄弟,來嘗嘗這茶!”
“謝聞。”
“啊?”晏蘇愣了半天才明白過來這人是在告訴她名字,但她總覺得直呼別人大名不是很好,還是止住了:“謝兄弟……”
“謝聞。”
晏蘇:“……好。”
他讓怎麽叫就怎麽叫吧,他開心就好。
不過怎麽這樣的話聽起來這麽耳熟?
想了一會兒忘了在哪聽過了,晏蘇也沒當回事,将杯子放在他面前,順手收起桌上的幾張紙:“謝兄……聞,嘗嘗吧,看好不好喝。”
謝聞伸手去接,手指剛好輕碰到晏蘇收回的指尖,他端着杯盞看向她,那人跟沒感覺一樣低頭吹着茶。
大概是自己想多了。
晏蘇确實沒注意到這些,她從茶煮起的那一刻開始就聞着這個味道,到現在也有好一陣子了,早就等不及嘗嘗這傳說中的梅花雪水茶了。
她捧着茶杯,胡亂吹了幾下便喝了下去。
或許是她不經常喝茶,晏蘇對茶的印象就是苦,所以這次喝的也是小心翼翼的。
饒是早有防備,晏蘇還是被這個味道吓到了。
怎麽可以這麽苦。
感受到嘴裏的苦味,晏蘇頓時皺起了一張臉。
就只是一小口,她現在整個人都不好了,從嘴唇舌尖到食道胃部,都是苦澀的味道。
好奇害死貓,現在她可算知道了。梅花雪水煮出來的茶,香是真的香,不好喝也是真的不好喝,反而多了一抹樹木的苦澀。
看謝聞毫無防備地端起茶杯,晏蘇趕忙阻止:“別——”
他仰頭喝了一大口。
晏蘇:“喝……”
或許是這香氣太好聞了,讓平常細細品茶的人也如喝水般灌了下去,不過這味道,真是一言難盡。
謝聞默默把茶杯放到桌上,過了好一會兒才吞下口中剩餘的茶水。
這是毒吧,謝聞心想。
這女人莫不是故意把他引過來,請他喝茶是假,謀殺才是真。
“這茶聞着挺香的,喝起來怎麽是這個味啊?”晏蘇在他開口之前先說了出來,言語中還有些憤憤不平:“簡直就是浪費了這梅花和雪水。”
謝聞拭了下唇:“是浪費了好茶。”
“……确實。”
聽他這麽一說,晏蘇一拍腦袋,她煮茶的時候光顧想着喝了,忘了她的目的不就是為了看看這樣煮出來的茶到底是個什麽味嗎?
茶聖把天下間的水分為二十等,雪水位列第二十,不是沒有道理的。
說白了,梅花雪水煎茶,不過就是附庸風雅罷了。
謝聞看她如醍醐灌頂般,激動地一巴掌拍向自己的頭,大驚道:“怪不得陸羽把雪水列為天下之水的最末尾,原來問題出在這水身上啊。”
“陸羽是何人?”謝聞問。
“茶聖啊,你不知道麽?”
謝聞:“……”
被不少人稱贊過他天資聰穎、才氣過人,陸羽這位茶聖,他是當真不知道。
“知道。”謝聞道。
“知道?!!”
晏蘇震驚了,陸羽出現在他們的歷史過?
怕錯過這個重要線索,晏蘇繼續問他:“他最著名的書是什麽?”
謝聞:“……”
“是《茶經》對不對?!!”
“嗯。”
晏蘇有些雲裏霧裏的,但既然謝聞聽說過陸羽,為什麽淳兒從來沒聽過那些詩呢?
晏蘇突然有些搞不懂這混亂的時空了,她思索般舔了下唇——
嘶,真苦。
不知道謝聞是難得的不懂裝懂,晏蘇卻是當真了,但現在兩人的唇齒間都是苦澀,一時半會兒也理不清時代的問題,反正來日方長,回去什麽的就再說吧。
趁着苦意,晏蘇給他講了講與這個茶正相反的臭豆腐,聲情并茂地吐槽了這茶水聞着香,喝着一點兒都不好喝,但臭豆腐不是,人家只是聞着臭,吃着卻很香。
看謝聞好像不是很信,晏蘇擡高聲音:“我也不是很會做,不過你要是真想吃我可以試試。”
反正就有這麽個吃的。
謝聞挑眉:“你會下廚?”
“做飯麽?能吃就行。”晏蘇不甚在意地擺了擺手。
謝聞:“。”
直到晏蘇把飯菜端上來,他才明白她說的能吃就行是個什麽意思,比起宮裏那些廚子做的菜品确實不怎麽好看,但味道也算還不錯。
她說的能吃就行着實是她謙虛了。
令他不解的是,怎麽她纏在他身後這麽久,他卻不知道她什麽時候還精通廚藝了。
以前的她怎麽形容呢,用失魂落魄來講也不容為過。
就像是失了神智、丢了魂一般,人人避而不及。
可如今……
匆匆用完膳,謝聞帶着一肚子飯菜和疑惑離開了燕歸閣。再待下去怕是馬上失魂落魄的就是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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