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蠻不講理的老太婆
顧清梅坐到炕沿,柔聲道:“祖母,我不偏向我母親,但是我卻想算一筆賬給祖母聽。之前咱家又是給幾個哥哥娶媳婦,又是給大哥、二哥蓋房子,家裏是花得一個銅板都不剩,這個事情祖母是知道的。”
“這些都不提,咱家有六畝地。一年下來,一畝地大概能出三、四百斤。就算四百斤好了,要交給慕容家一半,咱們家一畝地只能落下二百斤。六畝地,是一千二百斤,還要交兩成的賦稅,最後只能落下九百六十斤,每年還要給您四百斤口糧,只能剩下五百多斤,還不夠這一家子嚼谷的,并沒有多餘的拿去賣錢。”
“雖然收了麥子以後,還能種些青菜蘿蔔和山藥豆子之類的東西,但是就算一畝地能收兩千斤蘿蔔,四畝地也不過八千斤,交給主家四千斤,自己留下四千斤,留下幾百斤自己吃,剩下的的拿去賣,蘿蔔的價錢極賤,也不過賣個三、四兩銀子。”
顧清梅見顧老太太露出不耐煩的神情,嘴唇翕動着,似乎是要打斷自己,趕忙道:“您先別急着打斷我,聽我說完,看我說得有沒有道理。我爹農閑的時候出去趕腳,一天至多賺五十個銅板,一個月下來,最多也不過一兩銀子,就算一年能賺上十五兩,我做些繡活,一個月能賺二兩,一年賺上二十四兩,全家的收入加在一起,一年是四十兩。”
“我三哥在城裏念書,每個月的束脩,再加上吃住,便是三兩銀子,刨去寒暑假,也要花上三十兩,這筆錢都是我二嫂給拿的,咱就不算了。可是四季的衣裳,筆墨紙硯,還有買書的錢,不是一筆小的開銷,一年至少也得花上十幾兩。”
“娘每個月給您五百個大錢貼補您,一年下來便是六兩,咱們尋常百姓人家,不過衣食住行這一些挑費,一年四季的衣裳,怎麽也得花上幾兩銀子,再加上迎來送往走人情,這一年下來,我娘手裏能存下五兩銀子頂天了。”
顧老太太滿是溝壑的臉拉得比驢臉還長,“妳別以為我不知道,妳二嫂一個月還貼補妳娘一兩銀子呢。”
顧清梅被氣笑了,“祖母,我二嫂雖然一個月給我娘二兩銀子貼補家用,但那是讓我娘幫她養孩子的錢。小孩子個子長得快,隔兩三個月就得給他們做新衣裳新鞋,這些都得用錢買。還有大哥大嫂這一家子,天天過來吃飯不說,我和娘還得給大哥去還雜貨鋪賒下的帳。哪個月不得一二兩銀子?”
說到這個話題,她就氣得有些肝疼,大哥都那樣對自己了,娘卻仍然把大哥當成心肝寶貝,雜貨鋪的瘸子老板每隔十天半個月的就來要次帳,要多少娘給多少。
她總算知道這個身體的前主人的那個大哥到底是怎麽變成這副德行的,都是顧劉氏寵的。
顧老太太黑着臉道:“妳的意思就是,妳娘一個銅板都沒有,所以就不肯給妳表姪女出頭面首飾了呗。”
顧清梅道:“不是不肯給表姪女出頭面首飾,只是咱們得量力而為,總不能打腫臉充胖子,為了給表姪女湊個頭面首飾,再去讓我娘借錢拉賬的。我們最多也就只能給湊對銀镯子,整付的頭面是湊不齊的。”
顧老太太忽然“哇”的一聲哭了起來,躺到地上便開始打滾,“哎呦可要了我的命了,我的命怎麽這麽苦啊?老頭子你快睜睜眼啊,自從你死了以後,兒媳婦不孝,就連孫女都教得會忤逆我了啊……”
顧清梅一看她這撒潑打滾的模樣,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不知道這裏的人到底都是個什麽毛病,怎麽一個兩個的全都這樣?動不動就躺到地上撒潑打滾,這樣的人,壓根就沒法子講道理。
但是她偏又是自己的親祖母,一大把年紀了,也沒法子兇她,一時間冷了臉,站在那裏看着顧老太太一個人躺在地上幹嚎。
顧劉氏忙道:“娘,您快點起來吧,當心地上涼,萬一生了病可不是鬧着玩的……”
誰知話音未落,就聽顧老太太哭道:“我這個命啊,怎麽這麽苦啊?兒媳婦不孝啊,竟然詛咒我得病啊,妳是看我老了,不想養我了,我要去找族長評理啊,我得讓我兒子休了妳這個不孝順的臭娘們,妳虐待我啊……”
顧劉氏聽了以後頓時臉色鐵青,用手搗着嘴,委屈地哭起來,卻偏偏不敢跟婆婆還嘴。
顧清梅忍不住道:“祖母,若是妳想去請族長評理,那咱們現在就去,我倒想問問族長,老陸家的孫女出嫁,憑什麽讓老顧家出全套的頭面首飾?這到底是哪裏的規矩?宗族裏到底有沒有這樣的先例?”
這邊正吵得厲害,就見棉簾子一挑,顧孫氏從外邊走了進來,滿臉的尴尬與無奈,“娘,您別鬧了,快點回家吧。”
“妳們兩個不孝的東西,合起夥來欺負我這個老婆子啊,我的兒呀,你怎麽還不回來啊?你不在家,你媳婦就害我啊……”
顧清梅算是長了見識,雖然前世,她的家族也是個大家族,家族成員也大多良莠不齊,但是卻從來沒有人玩撒潑打滾這一套,沒想到穿越到了古代,短短的一個月,便見識了兩次。
顧清雷黑着一張臉走進來,站到顧老太太身邊,直勾勾地瞪着她。“既然祖母對我娘和二嬸這麽不滿,不如幹脆請族裏的叔伯出面,把我娘和二嬸都休了,您就守着我爹和二叔一起過日子吧,讓我爹和二叔天天給您做飯,伺候您。”
聽到顧清雷的這番話,顧老太太讪讪地從地上爬了起來,她剛才一直都是幹打雷不下雨,一滴眼淚都沒流,她撲打着身上的泥土,對顧清雷道:“你這孩子,怎麽跟奶奶說話呢?奶奶就是那麽一說,還真能叫人休了你娘跟你二嬸不成?她們都這把年紀了,我若是休了她們,她們哪裏還有活路?”
顧清雷不耐煩地掀起棉簾子,“趕緊回家吧,讓左鄰右舍聽見成什麽樣子?不嫌丢人啊!”
顧老太太狠狠地瞪了一眼兩個兒媳婦,扭着屁股走了。
在這個家裏,她誰都不怕,卻單單就怕這個孫子。那還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有一次,她刁難大兒媳婦,又哭又喊的,說是要去找死掉的老頭子。結果這小子脾氣上來了,硬是進城給她買了壽衣壽材回來,然後拍給她一把剪刀。
她自然更是撒潑打滾了,但是這小子卻說,她若是不想死,自己送她一程,然後再給她償命,這才把她吓住,打那以後,她就有些害怕這個孫子了。
雖然最後的結果是,顧清雷被他老子用藤條狠狠地抽了一頓,差點沒被打死,但是也鎮住了老太太。
顧孫氏同情地看了一眼顧劉氏,“弟妹,娘就是這個樣子,妳別往心裏去。”
顧劉氏擦擦眼淚,強笑道:“大嫂,妳不用勸我,我過門這麽多年了,娘什麽樣子我還能不知道嗎?要說委屈,妳跟娘住在一個院子裏,比我受的委屈多。”
顧孫氏道:“梅子,趕緊給妳娘打盆水來,讓她擦把臉,大冷的天,別讓臉皴了,若是裂了口子,怪疼的。”
顧劉氏說:“我沒事,大嫂,妳快點回去吧,眼瞅着就到做飯的點了。”
顧孫氏嘆了一口氣,轉身回去自己家。
顧清雷也叫着自己的媳婦一起回去了,回到自己的屋子裏,秦碧華糾結地說:“要不,把我的頭面首飾給祖母拿去,讓她給姑媽的孫女添妝奁吧。”
她雖然有些嘴碎,喜歡在背地裏說些八卦是非,但是心地卻很善良,看到二嬸被太婆婆這麽刁難,于心不忍。
“不用!”顧清雷黑着臉道。“祖母這毛病就是被我娘和二嬸慣出來的,她才越來越過分,妳給了她一次,下次她還找妳要。我姐夫就開着銀鋪,可是這幾年我姐都不給我娘首飾了,就是因為給多少都得讓祖母拿去貼補姑媽。”
顧清梅給顧劉氏打了盆溫水,服侍她把臉洗了洗,又取了些面脂擦到臉上。
本來鄉下人是不用這些東西的,洗臉也舍不得用綠豆面子,不過二兒媳婦是在大戶人家裏做廚娘的,很多生活習慣都和鄉下人不一樣,總是會買了這些東西回來給她們用,這幾年她也用得習慣了。
然後自己坐到炕頭上生悶氣。
顧清梅頭上有傷,不敢出門,便讓顧少瞳把水端出去潑了,然後坐到炕沿上問道:“娘,祖母怎麽這個樣子?”
顧劉氏平時很少說婆婆的不是,但是剛剛經婆婆一鬧,忍不住火氣上來,氣惱地說:“別提了,妳祖母一向偏疼妳姑姑,從妳姑姑沒出門子的時候,就偏疼她,按理說,當娘的疼自己的親閨女,我這當兒媳婦的也無話可說,可妳祖母卻有點太過分了。”
“那年,妳姑姑出嫁,家裏窮,給她打不起頭面首飾,妳奶奶硬是把我和妳大伯母陪嫁的頭面首飾全都要走了,連根別頭發的銀簪子都沒給我倆留,我跟妳大伯母用了好些年的木頭簪子,後來還是妳堂姐出嫁以後,給我和妳大伯母一人又置辦了一套頭面首飾。可是這些年,妳祖母今天拿一件,明天偷一件,愣是給拿得一件都不剩,全都拿去貼補了妳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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